第十七章 刺客

第十七章 刺客

跟隨女子回到庭院,麥克已經在那扇木門前等他了。

看到狄寺卿身邊引路的侍女,海都商人眼睛一亮,熟練的扶正禮帽,沖對方眨了眨眼。

侍女也報以微笑,朝他低頭行禮后,才轉身離開。

“嘖嘖,不愧是傳說中的鬼市。”麥克忍不住感嘆。

“怎麼?”

“這裏的女子不光有長安人,還有海都人和雲中人,各個都稱得上貌美不凡,簡直讓人眼睛都顧不過來啊……狄大人,難道你都沒有注意到嗎?”

狄仁傑都懶得接話,直接越過他推開了木門。

“等、等下我——”麥克連忙收起回味的神情,緊跟着走進門內。和來時不同,這次通道只有一條,也不再昏暗無光。沒走多遠,他們便看到了出口。

邁出通道,兩人齊齊一愣。

映入眼前的是一個全新的空間,牆上沒了銅門,腳下也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深淵。對面的牆體離這邊差不多有二十丈遠,而連接兩端的是一座一丈寬的石橋——整座橋只有一根孤零零的橋柱,正立於中央部位。儘管實際尺寸不小,可由於下方太過深邃,使得橋柱看上去宛如一根細長的筷子,隨時有可能折斷一般。

房間上部則垂落下許多石筍來,密密麻麻的壓在距橋面數人高的位置,這景象在溶洞裏十分常見,但出現在此處就顯得格外蹊蹺了。

麥克感到渾身冒起了一層疙瘩,他舔了舔嘴唇才低聲說道,“經脈……發生了變化?”

“恐怕也只有這個原因了。”狄仁傑點點頭,心裏同樣起伏不已,這裏簡直就像是被人隨意塗抹的畫卷般,前一刻還是空蕩蕩的房間,現在卻變成了一座立於深淵之上的石橋。問題是它們都是實實在在的建築,而非孩子手中揉捏的泥巴,哪能說變就變的?

春香娘那句話還真沒說錯。

經脈不是一般的通道。

它穿行在現實與幻境的邊緣上。

想到這裏,狄仁傑腦海中忍不住冒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這些通道連接着現實與幻境,那萬象天工內部又是何種奇景?

“守門人和陰隱客都不見了,這是讓我們自己回去的意思么?”麥克抱怨道,“作為享譽盛名的店家,這麼對待客人未免太不負責了吧。”

“既然九柱之主沒有單獨交代,應該直接走到對面就行。”狄仁傑雖然嘴上這麼說著,心中的提防卻已拉到了頂點。他一隻手捏住藏於袖間的令牌,率先走上橋面。

“也只能這樣了。”麥克望着腳下看不見底的空洞嘆了口氣,“如果摔下去的話,怕是神祇都難救吧?還好這路面不算窄,不然我都懷疑這群人是在故意坑害我們了。等下——”他忽然一怔,“你剛才說九柱之主?”

“至少他是這麼稱呼自己的。”狄仁傑不以為意道,“而且全程都未露臉,顯然是不想讓人見到自己的真面目。”

“但那也是九柱之主,鬼市最難見到的主辦人!天哪,這待遇區別也太大了吧!”麥克小聲嘟囔道,“因為你是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卿,而我只是地下名不見經傳的一名商人嗎?”

“這有什麼好比較的,所為之事都不過是交易罷了。”

“你是大人物,自然不會在乎這點。我就不同了,若把此事宣揚出去,保管百器堂的知名度能再上漲二十個百分點!可惜……”麥克嘆氣道。

“你也不是什麼小人物吧?”狄仁傑回頭瞥了他一眼,“能因為想長見識這種理由拜訪鬼市,還拿得出它們看得上的籌碼,光這一點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話說回來,既然交易成立,你的索求也應該得到了滿足,我很好奇,你對鬼市提出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當然,你不想說也無妨。”

“其實……是一個人的下落。”

“誰?”

麥克露出略有些悵然的神色,“我那不辭而別的老爹。”

一個海都人,卻來長安尋覓父親的下落?狄仁傑意外的挑起眉頭,正待多問兩句時,忽然看到對方的瞳孔猛地縮成了一個點!

接着他向前一步,拉着狄仁傑朝一旁撲開——

也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從前方襲來,以極快的速度掠過兩人原本站立的位置,停在十餘步之外。

“反應還不錯。”

突襲者轉過身來,目光掃過兩人,最後落在了大理寺卿身上,“看來你就是狄大人了。我叫青子,初次見面,還請多加關照。”

重新站起的同時,狄仁傑也在打量着這名不速之客。

只見她穿着一件束腰窄袖短袍,雙手被皮手套包裹得嚴嚴實實,幾乎從指間一直延伸到肘部。腳下則套有一雙貼身軟皮靴,顯得極為幹練。這套裝束不似長安居民的穿戴風格,倒有些像外來冒險者的打扮。

女子的容貌看上去青春可人,聲音也頗為悅耳,恰如其名字一般,擺出的姿態更是彬彬有禮。如果不是手背上那柄閃爍着寒芒的袖劍,這景象倒是像極了一名鄰家女孩正在向前輩問好。

從五官來看,對方無疑是長安人,只是那頭蔚藍色的長發過於醒目,不太像是在本地長大的人——除開那些喜歡把機關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富家子弟外,鮮有長安人會給自己染上這麼一頭惹眼的顏色。

“謀害姚亮、岳慶等人的就是你們了?”狄仁傑面無表情的問道,“……為了復仇而來的楊氏時代機關師們。”

雖說對方年齡有點對不上,但被流放者眾多,這麼多年過去了,結下後代再正常不過。父債子償這種事情,大理寺卿已見過許多次。

“看來狄大人查到的東西真不少。”青子輕笑一聲,“不過請不要把我們跟楊氏機關師扯上關係,因為他們同樣也是仇人。”

同是……仇人?

“為何這麼說,你們不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嗎?”狄仁傑故意裝出不解的模樣問道,手中的令牌已換成了金色的「追魂律令」。只要被這道暗藏機關的令牌擊中,目標便會因為麻藥而瞬間陷入動彈不得的境地。在追擊兇犯時,這往往是最有效的制服手段。

說話間,他微微移動腳步,利用麥克的身軀遮掩自己的手部動作,尋找着最佳的出手時機。

“這個問題說來話長……”青子歪過頭,“不過你馬上就要死了,還是省省力氣吧。”

就在這瞬間,狄仁傑從對方臉上捕捉到了一絲冷笑。

她也在尋找着機會!

而且——比自己更快一步!

幾乎是下意識的,大理寺卿朝頭頂望去。

一根石筍不知何時已經斷裂,直朝他們倆墜來,在石筍之上,還趴着一個灰衣人的身影!

潛入進經脈的敵人不止一個。

“注意上面!”

“呃,啥?”麥克第一反應卻是抬頭張望。

狄仁傑只能先抓住對方,再向後急退——

下一息,石筍便轟然砸在橋面上,令下方的橋體節節寸斷。大量碎石和半截橋面翻滾着墜下深淵,直至完全隱沒於黑暗之中。

與此同時,狄仁傑將令牌擲向灰衣人,一道金光閃光,追魂令準確命中目標,眨眼間便沒入了他的胸口。

但令人意外的是,對方的動作壓根沒有一絲遲滯,揮起雙拳便砸向兩人!由於橋寬只有一丈,兩人被逼得手忙腳亂,用了三四招才協力將灰衣人擊退。

而這時青子也已跳過斷裂處,舉起袖劍朝他們刺來。

“當心,那傢伙又過來了!”麥克喊道。

“用不着你提醒,注意好你自己就行!”

“喂,太過分了吧,剛才我不是救了你一命嗎?”

“你指的是那記撲倒?根本多此一舉!”狄仁傑一邊躲避青子的攻擊一邊抽空回道。他不光要注意正面刺來的利刃,還得盯防後方逼近的拳頭,加上活動區域僅有十步左右,情況一時間險象環生。

而那名灰衣人也在廝殺中露出了真身,斗篷之下竟全是金屬外殼、活塞與螺桿!儘管裝扮成海都人的模樣,但它完全是由機關術拼接而成的產物,亦是一具武裝到牙齒的殺人機器。

追魂律完全失效的原因,正是源於此點。

哪怕注入再多的麻藥,也不可能讓一個機關人停止活動。

考慮到對方在戰鬥中會配合青子行動,具有明顯的自我感知,狄仁傑意識到驅動這具機關人身上恐怕不單單是藍烴引擎——混合核心的力量在它身上得到了完美體現。

又一次艱難的避開青子與機關人的夾擊后,大理寺卿發現了問題所在。

他過去的搭檔一直是李元芳,經過多年共事,雙方已經構建出了深厚的默契。像這樣的戰鬥壓根不必去顧忌自己的背後,無論是進攻還是閃避,一個眼神便足以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意圖。

但換了一個人後,這樣的默契便不復存在,兩人共同作戰不僅發揮不了全力,反倒掣肘縛腳,破綻頻出。

連着擲出數道令牌逼退青子后,狄仁傑深吸一口氣,“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得換個打法。”

“什麼打法?”

“你我一人對付一個,即便不敵,也要拖住對方的行動,如何?”

“好主意,我也是這麼想的。”麥克用匕首格開機關人的手刀斬擊后,猛地半蹲下身來,雙手交疊在一起,“趁現在!”

狄仁傑前後各甩出一道紅色的「天雷律令」,急促的爆炸與煙霧頓時迫使敵人連退數步!接着他踩上麥克的掌心,後者用力掀起,將他高高拋起。狄仁傑空中倒轉,蹬踏石筍,利用反衝力越過青子頭頂,重新回到橋面。

另一邊,麥克利用這次爆炸前沖滑鏟,從機關人側面穿了過去。局面乍看上去仍然是二對二,但情況已然發生了改變——這一次,兩名敵人成了背靠背之勢,而大理寺卿與海都商人則一人各佔據橋面一端。

沒了來自背面的後顧之憂,狄仁傑立刻展開了反擊。他接連打出十二道藍色令牌,將青子的進退之路全部封死,畢竟石橋只有那麼寬,她若想避開這次攻擊,要麼高高跳起,要麼就得將射向正面的令牌擋下至少一半!

而選擇跳起來,則會令她成為下一道追魂律令的靶子。

顯然青子也意識到了這點,她不退反進,用袖劍朝着急速飛來的令牌斬去,兩把劍刃上下飛舞,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風的劍牆!

經過幾番交手,雙方都對彼此的擅長之處有了一定認識——例如大理寺卿善於遠距離攻擊,而青子慣用袖劍,強在近身格鬥。因此交戰距離成了決定勝負的關鍵。之前狄仁傑被限制在石橋中央,出手處處受限,現在好不容易拉開身位,旋即就有了施展空間,絕大多數人遇到青子這種情況,所想的必定是步步緊逼,斷不可讓對手騰出手腳來,獲得喘息之機。

只要不停的給予壓力,對手便遲早會露出致命的破綻!

青子的前沖正是如此——向前躍進既能避開一部分令牌,也能減少需要擋下令牌的數量,可謂一舉兩得之法,至少遠比站在原地強!

狄仁傑揚起嘴角。

這正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在這之前,他連續使用過金色、紅色和藍色三種令牌,除開金色效果不顯外,青子和機關人應該都注意到了紅色天雷令產生的爆炸效果,而藍色「迅影律令」則相當於一種普通暗器,速度最快,動靜最小,但只要不被命中就沒有太多威脅。

這樣便會給敵人留下一種暗示。

藍色令牌可以輕易擋下,即便擋不住,也能用非要害部位來硬抗。

而事實是,他的衣囊和袖袋裏有不少混色令牌,譬如內部是裝有引爆機關的天雷律,但外表仍舊塗成藍色或金色,除開他本人以外,沒人能知道這一輪出手的令牌里,到底藏有幾枚“殺招”。

為了將陷阱發揮到極致,狄仁傑故意放緩了其他迅影令的出手速度,營造出前後一致的效果,青子顯然沒能察覺到這一點。

當她劈開一枚內部結構複雜的藍色令牌時,再想做出應對已然來不及了。

爆炸的烈焰在青子面前瞬間綻開,夾帶着滾滾熱浪將她吞沒其中!

當煙霧稍稍散去,橋面上已空無一人。

這是被天雷律轟下了石橋?

受限於令牌大小,其爆炸的威力不至於把人炸得四分五裂,但在慌亂中對方確實有踏空墜落的可能。

狄仁傑探頭向橋下望去,而下方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

房間視野毫無障礙,敵人既然不在橋上,應該再也無處可去了才對,除非——這裏也跟來時的螺旋樓梯一樣,上下左右可根據意識自由轉換!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青子的身影便已出現在大理寺卿眼角餘光之中。

她竟從橋底翻出,踩着石橋側面衝到了狄仁傑腳邊。

兩人相互垂直,看向彼此都都宛如一個橫躺着的人。

這傢伙,竟不要命了么!狄仁傑暗自驚訝,對方在爆炸的那一瞬間想的不是雙手護住要害,而是直接朝橋側面翻倒,利用氣浪的衝擊順勢藏入橋底盲區內!

此舉並非沒有代價,青子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已是鮮血淋漓,藍色秀髮燒焦一半,衣袍也被撕出了許多破口,但她的眼中不僅沒有絲毫退縮之意,反倒像有火焰在燃燒!

由於距離拉得太近,狄仁傑已無法再故技重施,用令牌將其逼退,面對重新躍上橋面的青子,他只能倉促的朝橋側邊踏去。

來的時候春香娘便叮囑過,想要改變自身在經脈中的方向,意識必須優先於行動。換而言之,如果認為自己已經失足墜落,那麼直到摔死前都很難再將上下扭轉為左右。這種改變等於在用意識強行控制感知,唯有經過反覆練習的陰隱客才能做到切換自如,對於光顧鬼市的客人來說,最穩妥的做法就是儘可能放慢步調,給自己留足想像的時間。

然而如今的情況已容不得他慢來!

青子的袖劍宛如一道蛇影,直刺進狄仁傑的肩頭——若非他迴避得及時,這一擊原本洞穿的應該是他的胸膛。

顧不上肩膀處傳來的刺痛,狄仁傑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踏出的那隻腳上。

轉過來、轉過來!

當另一隻腳也離開地面,他感到身子已經完全浮空。一股熟悉的力量正拉扯着他墜向深淵,彷彿下一刻,他便會如石頭般跌落,再也沒有迴轉的可能。

即使如此,狄仁傑也始終沒有分神——

這時候只要萌生一點退卻之意,一切便成定局!

剎那間,他視野中的天地倒轉過來,狹窄的石橋側面成為了新的立足點,石筍與深淵都統統移到了左右兩側。墜落感瞬間消失,他晃動兩下才勉強站穩身體。

青子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訝色。

她本以為自己已將對方逼入絕境,沒想到此人的意志力竟如此了得,在肩頭中劍的情況下還能完成方位轉換,這份能耐就連一些陰隱客都較之不及。

她一開始不藏於橋底,正是不想讓對方過早察覺到這裏也屬於經脈通道的一部分,等到戰鬥中再突然施展出來,就能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相反對方若想在慌亂中利用此點逃生,失足墜落的概率明顯要大得多,一點點畏懼和猶豫都可能白送掉自己性命。

而狄仁傑出人意料的表現讓青子這一計劃歸於泡影。

她只能跟着變換方位,重新追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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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筆計劃:機關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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