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拾得”是個人名,不知道從哪來,乾癟的像根柴火,連人販子都嫌棄,最後落在一個老乞丐手裏。

一個老頭帶着個混瘦的娃娃,隨便編點什麼,很容易博得人們的同情。

老乞丐對拾得極其吝嗇,一連餓上三兩天是常事,偶爾心情好才會扔給幾口餿粥硬飯,堪堪吊著一口氣。

老乞丐脾氣也壞,是個欺軟怕硬的主,被人欺負了低頭受着,之後便會拾得他撒氣,日子久了這便成了一種習慣,越發刻薄。

白日老乞丐近乎病態般迎着白眼和羞辱,諂笑着,伸着雙手,搖尾乞憐,貪婪無恥。

夜裏在四下無人的破廟,老乞丐卻又變了一副模樣,眼神尖銳狠毒,對着拾得打罵泄恨。別看上了年紀,對付起剛學會走路說話的孩子一點都不惜力,下手忒狠毒。拾得成天餓的頭昏眼花,兩腳發虛,躲不開,更沒力氣跑,有一次甚至被打折了兩根肋骨,生生疼了一個多月,竟是奇迹般的沒死,許是應了那句人們常說的話:賤命長,是這輩子罪還沒受完。

老乞丐不許拾得哭,怕被別人聽了去破了財路,拾得也不敢討饒,那隻會成為他增添興緻。只得咬着牙,習慣性的將身子縮成一小團,挺到他打累了,無趣了。

拾得瘦的更甚,新傷攞着舊傷,全身幾乎沒有一塊好地方,根根肋骨突出,巴掌大的小臉兒又黑又皴,眼窩深陷,獨顯一雙眼大的出奇,活像個小怪物。

拾得每日縮在街尾巷角,衝著來回過路的人們乞憐,學着老乞丐的腔調,一聲聲叔叔伯伯叫得凄凄慘慘,或遇見好心的甩給幾枚錢,老乞丐那雙渾濁的倒三角眼便會豎起,如同見了葷腥的狗,緊盯着不放。偶有施食,拾得也不敢當下食了,得如數交給老乞丐,他吃的一乾二淨便是沒了,剩予兩口,拾得便欣喜不已,如此已成習慣。

一日老乞丐不知從哪弄了幾口濁酒,迷糊整個後晌,晚上倒來了勁,邊哭邊罵邊打,似是講着一生如何不幸,卻將之盡數泄恨到拾得身上。

翌日,待老乞丐酒醒已到晌午,望着地上一灘血茫然,手下從沒分寸,確也不曾想將這孩子打死。呆了好一會才上前,探了探鼻息,心下略寬,竟是將拾得撿起上街賣慘乞討,收穫頗豐。

拾得昏昏沉沉,身上無一處不在叫囂着疼痛,尤其胸口火燒火燎般,力氣被這火一點點燒乾,從沒覺得這樣累過,連呼吸都成了奢侈,要費好大勁兒。拾得很想睡,心想睡著了便不疼不餓了,可偏偏疼痛飢餓撕扯着身上每根神經,欲睡不能。

這廂,老乞丐依舊不曾察覺,或是察覺出他也覺得並無什麼。依舊將要來的吃食吃得乾淨,偶爾還會挑撿出些喂狗。

人在死亡面前展現出了最大的韌力,這般磨了兩日,拾得竟是還沒死,堪堪吊著半口氣,已是三四天滴水未進,這般活着似乎只待燈枯油盡。

拾得眼前一片黑紅,如同干凅的血,深沉而恐怖。

身置其中像沒重量般,周遭景物越來越遠,漸漸不見蹤影,連同聲音都一起消失不見,萬物靜寂,彷彿無邊無際的深淵,又彷彿這世界本就是虛無,無聲無光無色......那感覺形容不出,是拾得從未遇見過的可怕。

拾得怕極了,拼着最後力氣從牆上扣下塊土牆皮塞進嘴裏,想着:肚子裏有東西就好了。

已然沒有唾液供給還未濡濕了吞的太急卡在喉嚨里,噎的直翻白眼。

人們被一聲尖厲的嘶喊吸引目光,但見一個熟悉卻記不住模樣的小小人形在地上撲騰,似爬似撓,眼睛睜大地像要掉出眼眶,嘴裏一聲厲過一聲,聲音並不大,凄厲的駭人,與那閻羅殿裏神佛鎮壓的鬼一般無二。

膽小的竟被這景象嚇到了,人們紛紛駐足,卻無人上前。

老乞丐就在一旁被嚇得不輕,腦海里閃現的鬼神之說讓他心悸一瞬,旋即上前將拾得錮在懷裏,勸散人群。

時至此時拾得渾然不知,只覺身體愈墜愈深,越深越暗,疼痛,飢餓,恐懼如同破堤般湧來,在寂靜的深淵放大數十倍,甚至數百倍,一遍遍凌遲着破敗不堪的身心......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那是令人形容不出的恐懼。

從不知反抗,只是一味接受着一切,拾得小小人生中第一次想要逃。

然而又是那般無力和不知所措。拼盡全力卻是那般蒼白和悲涼絕望。

要怎麼做?該怎麼做?

拾得甚至不知喊一聲‘救我’

......

人群未散盡

人多了總有一兩個好心的,上前查看孩子的情況。

老乞丐護的緊,卻不防拾得瀕死時手腳掙扎的厲害。

拾得在脖子處抓出道道血痕,那人看着再拖下去怕是這孩子就不成了。情急之下當即將小人兒奪過,掰開嘴,伸進手指去摳

“嘔...嘔......”

全身似乎都輕了許多,拾得大口大口的呼吸,即便喉嚨火燒般的疼,也依舊貪婪的大口呼吸着空氣。

眾人嘩然,見地上一塊灰黃,瞬間明了,指指點點不斷。

拾得只覺着腦袋嗡嗡響,從嘴裏流進的液體通過喉嚨時火辣辣的。手上溫熱,費力睜開一絲眼,竟瞧見手中是個熱氣騰騰的白饅頭,不管三七二十一死命往嘴裏塞,喉嚨痛,每次一次吞咽都痛的要命,可是......這是吃的。

連掉在地上的渣渣都被撿的一乾二淨。

待咽下最後一口,才發現身側老頭的臉黑成了鍋底,心想着:只怕等回了破廟少不得一頓毒打。

嘴裏還餘味着小麥麵粉獨有得甘香,肚子裏也不再如往常夠不着底兒一般空慌慌,甚至有點漲漲的,這就是吃飽的感覺嗎?真好!

心覺得:左右不過是頓打,平日不照樣挨,今天就算再狠點,也值了。

只是今天有了不一樣的地方......

晚間回到破廟。

老頭不知從哪撿了根棍子,抄起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狠抽,嘴裏還罵著“小野種,有人生沒人養的下作東西......讓你成心在人面前裝死裝可憐,我打死你這個小雜種......我讓你拿起什麼來都吃,吃吃吃就知道吃!那白面饅頭也是你吃的?我白養你這麼久,個沒良心的白眼狼,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拾得蜷曲着身體在地上抱着頭,長期挨打,他已經知道如何盡量保護要害。

“啪啦......”

一聲脆響,半指粗的木棍,說細不細,說粗不粗,竟生生給打折了。

老頭淬了口痰,消了火氣,也終是打累了,將木棍扔在拾得身上,又踹了兩腳,罵罵咧咧躺到破廟牆角的乾草堆上,不一會便響起了鼾聲。

拾得翻過身仰躺着,深呼出口氣,只是動了這麼一下都疼的直抽氣,額上全是冷汗。不過幸好剛剛躲過那一下,棍子大半打在地上,只是稍稍碰到手臂,若是挨實了怕是骨頭都要折了。

腿上火辣辣疼的厲害,可能破傷了,他坐起身塗了幾口唾沫,也忘了跟誰學的了,只知道這樣能減輕點疼,傷口也好的快。

一陣風吹進,帶着一絲涼意,拾得下意識抬頭,瞧見外面夜雨絲絲,朦朦朧朧,襯着夜幕如霧似紗,至嫻謐,至靜美,潤物無聲。

掉了門的框子經了雨潤,顯出原本的硃紅色鮮艷欲滴,第一次發現竟原來離自己這麼近。

只是以前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更遑論被打的半死。

側過頭看着老頭酣睡正熟,心中忽然有了別的念頭。

拾得起身,小心翼翼靠近老頭,想看看他是否睡沉了,畢竟是個小孩子,只覺得這樣才是最安全。卻不知,勿驚動,趁機跑了才是上策。

多日的罪過也不是白受的,對他,拾得有着從心底里的恐懼。心騰騰跳的疼得慌,好像提到了嗓子眼,用力吞咽了下,卻不見效果,一眼瞥見地上斷了的棍子,拾起來拿在手裏,斜刺劈出好長一節斷茬,小木刺扎進手裏卻沒覺出疼。

手裏攥着傢伙才稍稍感覺心安。

破廟裏黑極了

近了許些,卻還是覺得看不真切,又近些,再近些...直到走至面前,確定他是真的是睡死了,方鬆了半口氣,躡手躡腳往門口走去。

可能老天實在討厭他,眼見離門口還有四五步,身後突然有了動靜。

一隻老鼠爬進草堆里驚了老頭,老頭揉揉眼剛要繼續睡,忽見門口立着個一個小黑影,像是要往外走。頓時睡意全散,一個激靈站起身,真真是忘了,這小兔崽子今兒肚子填飽了,有力氣了,竟要逃跑。

拾得嚇得鑽到牆角,身子不自覺觳觫。

拾得不知道會面對什麼?面對未知的恐懼,整個人像是癲了。

嘴裏胡亂喊着:“我...我我...我不是要跑!...我不是要跑!”

老頭聽見拾得不打自招,怒不可揭,幾個健步衝過去,心想着非要把這小王八羔子的腿打折了。

黑影將拾得的小身板遮擋的嚴嚴實實,拾得緊閉着眼睛......

身體沒有想像中的疼痛,也沒有熟悉的謾罵聲。

許久,拾得聽不見一點動靜,睜開一絲眼臉,小心看想上前方,這一看就看傻了。

夜裏很暗,尖銳的木茬穿過皮肉,只見老頭肚子上黑乎乎一片,拾得知道那是血,血蜿蜒着棍子向下流,畫出詭異的線,順着往下看才瞧見斷棍另一頭還攥在自己手裏,血沾在手裏濕黏......

“啊.........”

拾得大叫一聲,不知哪來的力氣推開老頭就跑,沒有方向,只是一直跑,拚命跑......

雨打濕了破爛的衣裳,並不覺冷,淡淡清涼沁染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心裏呼之欲出,說不出的感覺......

不想再讓任何人掌握自己,拾得三歲那年學會一個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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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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