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金鳳凰
“哼,我瞧她定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是逞個口舌之快罷了。”
“看她小小的年紀,怕是年歲上還及不上這叢‘金鳳凰’罷,嘿嘿。”
黃休見這淡黃衣衫姑娘一時的出言不遜,竟得罪了這滿山的賞花遊人,不禁為她焦急起來,心想:“我如何才能幫她一把?瞧她弱不禁風的樣子,又……又如何能脫困?要是她一會兒理屈,不得已要向眾人道歉,這份兒委屈可冤枉的緊。”
黃休頓了頓又想:“嗯,實在不成,我……我就替她道歉,眾人要打要罵我也一併承擔,就……就是不知她會不會領我的情了?她要是不領我情,這也不打緊,為她受些委屈又算什麼?可……可她若不領我情,我豈不討了個沒趣,竟被她嫌棄了?那……那我又怎麼再和她說上句話?這……這麼萍水相逢,再後會無期,日後怕是我要夜夜難眠了。”
黃休想着想着,竟像是此生和這淡黃衣衫姑娘再無緣相見,兀自的黯然神傷起來。
那淡黃衣衫姑娘卻輕輕的道:“我既說它不是‘金鳳凰’,當然不是在胡言亂語。”
頓了頓又道:“‘金鳳凰’每朵花裡外四層,每層均是六對十二瓣,十二花瓣兩兩相對,相對的兩瓣其大小、形狀、顏色更是別無二致,每對花瓣倒真像是兩隻鳳凰迎着太陽和鳴。”
這淡黃衣衫姑娘瞧了一眼眾人,又道:“適才有人說每朵花兒像只鳳凰,卻是不對的,‘鳳凰’本就一雄一雌的兩隻,漢代司馬相如的那首曲子《鳳求凰》,不就如此嗎?而這花兩兩相對的花瓣顏色或淡或濃,大小形狀也略有不同,只是不仔細瞧卻也不易發覺。”
一眾遊人見這淡黃衣衫姑娘侃侃而談,竟說出些道理來,不禁怔住。
跟着只聽她又道:“咱們再瞧這叢形似‘金鳳凰’的花兒,它雖也是裡外四層,每層六對十二瓣,但每對兒的形狀、顏色相較於真正的‘金鳳凰’,卻是顏色不純一,形狀也是大大的不同。另外,每一對花瓣里,就有一瓣透着淡淡黒暈,你們瞧是不是?”
這淡黃衣衫姑娘說著從衣袖裏伸出纖纖玉指,湊近花兒前,指向那花兒的花瓣。
黃休一開始還覺得她年輕識淺,待會兒會栽了跟頭,一旦栽了跟頭,他也有心要為她出頭,護她周全。不料,聽她娓娓道來,竟也說出了些名堂。
黃休詫異間,更是擠到花兒跟前,順着她的手指指向瞧去,果見兩兩相對的花瓣顏色、形狀略有不同,而那相對的花瓣中間必有其一,花瓣上沿兒透着淡淡的黑暈。
只聽黃休道:“妙極,妙極,果然如此,竟真如這姑娘所言,每一對花瓣,二者其一,必有淡淡黑暈。”
其餘眾人見這淡黃衣衫姑娘語出驚人,倒也不敢小覷了,便紛紛湊近花兒前,看這花兒是否真如她適才所說的那般。
只聽燕子道:“咦?這不是昨日在山下遇見的黃家小哥么,你……你也來賞咱們這兒的花啦?喂,黃家小哥,你別聽她說什麼就信什麼,我瞧她也是胡說一通的,即使花瓣上有些細微分別,還能是不同的品類,還……還各有各的名字?”
黃休卻笑吟吟的道:“燕子,我瞧這姑娘說的挺在理兒,你昨個兒不也說了嘛,你們這的月季花品種成千上萬,有些許分別自當另歸一類了。這麼一來,豈不更有趣了?”
黃休說完又轉首瞧向那淡黃衣衫姑娘,問道:“敢問這姑娘,這叢花既不是‘金鳳凰’,那它又叫作什麼名字?”
說著細細的打量這淡黃衣衫姑娘,這會兒走近細看,但見她眸子明亮卻又略帶憂鬱,心下不禁砰砰亂跳。
這淡黃衣衫姑娘瞥了一眼黃休,黃休心裏更是惴惴。
只是她一瞥眼間,竟又回首過去,卻和燕子道:“它名字叫作‘烏雞嘲鳳’,你瞧它略帶一抹黑暈的花瓣,像不像是一隻烏雞在和那頭鳳凰叫板?”
黃休見她給這叢花兒按了個“烏雞嘲鳳”的名頭,又覺得解釋的頗為形象,不禁拍手稱讚道:“有趣,有趣,這……這‘烏雞嘲鳳’名頭雖不及那‘金鳳凰’響亮,名字倒也別開生面,這叢花兒配上這‘烏雞嘲鳳’名字,我瞧更讓人記憶猶新了。”
黃休頓了頓又問道:“姑娘,這‘烏雞嘲鳳’的花名兒,不知是你面壁虛構的,還是從旁人那聽來的?”
那淡黃衣衫姑娘見黃休三番兩次為自己說話,一時靦腆的道:“我……我自是聽旁人說的,自個兒又怎麼能替這花兒取名字?”
她頓了頓又道:“另外,旁邊那叢紅里裹着白的花,也不是這妹妹所說的‘櫻桃白玉丹心’,真正的‘櫻桃白玉丹心’裏面的白色花瓣潔白無瑕,而這朵花兒裏面卻是有些斑駁,它的名字應該喚作‘琥珀蠅’,像是一隻蠅子被白色的琥珀所包裹。不過這‘琥珀蠅’卻要比那‘櫻桃白玉丹心’更難得,也更名貴一些……”
還未及言語落地,便是被燕子打斷話茬,只聽燕子道:“哼,什麼‘琥珀蠅’?我……我可從未聽過這個品種,你竟然還說它比咱這兒的‘櫻桃白玉丹心’還名貴,你當咱們這兒的人都不識貨么?”
黃休見燕子氣惱又無理取鬧,心裏雖為那淡黃衣衫姑娘忿忿不平,卻也只能好言相勸,道:“燕子,你還是先彆氣惱的好,這姑娘既說它是‘琥珀蠅’,想那琥珀千百年來聚日月之光華才凝練而成,很是難得,這名字給它按上,豈不是相得益彰,妙不可言?”
黃休說話間更是和周圍遊人攤手,道:“喂,大伙兒你們瞧,喚它作‘琥珀蠅’,難道還辱沒了這花兒?”
只見旁觀的眾人聽了黃休的一番解釋,三三兩兩的在低頭耳語,時不時的不住點頭稱是,有的甚至竊竊私語道:“嘿,那花心處,果然有些斑駁雜色,之……之前怎地從沒留意過?不……不過這點斑駁不更使得這花兒去了些高傲,也更平易近人了么?”
黃休聞此,不覺大笑着道:“這位兄台有見識,‘白玉無瑕’又豈是極品了?想那一千多年前的和氏璧,不正是有些許瑕疵而與眾不同,也更為名貴,竟引得諸侯王你搶我奪的?這……這花兒,我瞧也是如此。”
燕子見眾人均沒站在她這邊替她說話,而這裏唯一一個與自個兒相識的黃休卻也在和自己唱反調,她本就心直口快,此時受了些委屈,不免無所顧忌的道:“哼,我瞧你這黃家小哥,還……還有你們這些人,看她長得好看,竟都給她迷的掉了魂兒了是不是?她說那‘琥珀蠅’好聽又名貴,你們也都沒了主見了是不是?我……我瞧這名字卻也稀鬆平常,沒什麼了不起。”
那淡黃衣衫姑娘聽燕子說自己靠着姿色,迷惑了旁人,臉上大顯得窘狀,只見其薄怒道:“你……你這姑娘,怎地這麼不自重?”
說著只見她左手腕上的那隻玉環,“噌噌噌”的旋轉不停,直教黃休看得不明所以,匪夷所思。
黃休被燕子一說,自己被這姑娘所迷的掉了魂兒,卻也尷尬不已,但見他氣極的道:“燕子,你……我……我哪被迷……迷得什麼了?我瞧世間的花兒草兒什麼,不見得哪個地方的一定最佳,哪個地方的人也最懂。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莫不可為了那虛名而將旁人都瞧的小了。”
眾人聽黃休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自視高傲,把旁人都瞧的低了,均不住的點頭稱是,也有人道:“是啊,我瞧這公子所言不錯。嘿,姑娘,你喚作‘燕子’罷?燕子姑娘,咱這裏的月季花確是有些名頭,卻也不能妄自尊大了,否則又如何借鑒旁的品種,推陳出新?”
突然眾人中又有人驚喜的道:“呦,老李頭兒,你……你老爺子怎地也出來瞧熱鬧了?”
黃休尋這聲音瞧去,只見一個身着絲綢大褂,大腹便便的商賈模樣的人,向著一個耄耋老叟請安寒暄,看他神態頗為恭敬。
在這圍觀的一些本地人一聽見老李頭兒,神態上更是正襟而立,與適才的隨隨便便自是有些不同了。
黃休再看那喚作‘老李頭兒’的老叟,只見其身形消瘦,面頰深陷,稀稀落落的花白鬍子竟有半尺多長。
他佝僂着身子,身子彎的像是再也直不起來一樣,身上穿着一件農家粗布破舊衣衫,衫子上被洗的呈現出灰白色,上面更是補丁上打着補丁,看來竟不知穿了多少年,或許這身衣衫已穿了一輩子也未可知。
外地遊人見這富商打扮的人竟對一個乾癟老頭兒敬畏有加,心裏便覺納悶兒,更是有人不住的嘀咕:“這個乾巴巴的老頭兒何許人?瞧他這窮酸相,倒像是個討飯的,不知……不知這的人為何都對他恭敬有加,倒教人看不明白了。”
當地遊人聽見有人對老李頭兒出言不敬,更是從人群里傳出話來:“嘿,這老李頭兒可不得了,瞧這如花海般的花圃,一簇一簇,一叢一叢,無不出自這老李頭兒之手,他這一輩子都沒下過這仙子嶺,幾十年來都在拾掇這兒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