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山琴

犀山琴

大毛是個苦孩子,從小到大,它就沒有被人伺候着洗過澡。

一開始被彌月交給寵物店穿着綠色工作服的小姑娘時,它害怕得不得了。被小姑娘抱着放進水槽里的時候,整隻猴兒都戰戰兢兢的。

它雖然能聽懂彌月說洗澡,但它不知道到這裏來洗澡是個啥意思呀。

還好彌月和那個小姑娘一直在旁邊哄它,大毛也意識到在這個奇怪的房間裏並沒有什麼危險存在。而且有彌月在身邊,它大概率不會挨打,於是慢慢的放鬆下來。

溫熱的水流澆到他身上的時候,大毛已經比較淡定了,因為不疼不癢的,小姑娘的動作還挺舒服。到後來,大毛簡直舒服得要睡著了,眼睛都眯縫起來了。

它終於理解了彌月說的“享受”是個什麼意思。

寵物店的小姑娘給大毛做了除蟲,又簡單的檢查了一下它的健康狀況。

大毛身上有不少老傷,還好那些人指望大毛給他們幹活,下手都有分寸,不至於傷筋動骨。至於營養不良的問題,就需要在以後的日子裏慢慢調養了。

被專業人士做了清理和美容之後,大毛看上去完全變了一隻猴兒,毛毛閃亮蓬鬆,身上那些斑禿都不大明顯了呢。

大毛自己也樂得不行,抱着寵物店的鏡子搔首弄姿,說什麼也不肯走,把寵物店的小姑娘給樂得夠嗆,等他們出門的時候還送了大毛一瓶寵物用的香波。

彌月抱着大毛從寵物店出來,猶豫了一下又拐進了不遠處的理髮店,把自己的頭髮也剪了剪。

他頭髮留這麼長並不是為了趕時髦,單純只是因為下山理髮不方便。平時在山上,大家都是找二師兄給幫忙理髮,但二師兄的手藝實在是太差了,每次按着彌月理髮,都給他理的狗啃一樣。

進了城么,彌月自然是怎麼方便怎麼來了。

從理髮店出來,彌月簡直痛心疾首,他揪着大毛的耳朵小聲控訴,“我剪個頭髮要三十,你洗這一身毛都快三百了!”

大毛自覺已經變美,信心大增,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的時候還不忘了扭頭在櫥窗玻璃上照鏡子,“那是因為我的毛毛比你的多麼。”

彌月啼笑皆非,不過大毛不再因為自己禿的問題而自卑,倒也不是壞事。

他隨手把自己的棒球帽戴在大毛頭上,又買了兩兜水果,拎着回秦家了。

這個時間,秦家爺孫倆也剛到家門口。秦家的車還沒開進院子,秦照就從後視鏡里看見了遠遠走過來的一個人影。

秦家的院子位置比較偏,後面就是蓮花湖,再沒有別的住家了。所以秦照起初以為這是哪個鄰居走錯了路,或者就是奔着湖邊去的。

等他把車子開進院子的時候,才注意到這人徑直朝着秦家院子走了過來,懷裏還抱着毛茸茸的一大坨。

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是他家剛上門的客人彌月。

彌月換了衣服,頭髮也剪短了,看上去跟剛才風塵僕僕的樣子判若兩人。臉顯得更小了,襯得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看人的時候還帶着幾分小孩子似的清澈。

秦照就愣了一下,心裏有種看到缺水的植物在吸飽水分之後,枝葉重新舒展開來的微妙感覺。

他還把頭髮剪了。

剛才在回家的路上,秦照還在心裏暗暗吐槽彌月不修邊幅,一頭雞窩似的亂毛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還好彌月本人不知道。

彌月小時候是見過秦翰的,時間雖然過去久了,但印象到底還在,見到本人,記憶中那種熟悉的感覺很快就蘇醒了。

“師伯。”彌月有些靦腆的跟秦翰打招呼,一邊還掂了掂手臂,對猴子說了句,“這是我師伯,趕緊問個好。”

大毛呲牙,擠出一個微笑的表情,還把爪子舉到耳朵邊,不倫不類的行了個禮。

秦翰哈哈大笑。他以前也在靈犀山上工作過,山裡猴子多,經常能見到,有時候它們還會成群結隊的跑來打劫研究所的食堂,淘氣的很。

“不是說下山辦事兒?怎麼還帶這麼個小東西?”他還以為猴子是彌月從山上一路帶下來的。

“半路上撿的,打算帶回山上去的。”彌月摸摸大毛的腦袋,含糊的解釋了一下,“怕您嫌棄,剛帶它在外面洗了個澡。”

秦翰又笑,“不嫌棄。這不是挺乖的么?”

他伸手摸了摸大毛的腦袋,大毛也不躲,一副老實老乖巧的模樣。

旁邊的秦照也覺得這毛猴子洗了個澡之後,看起來順眼多了。不過他對小動物什麼的一向無感,自然也沒有那種想摸摸揉揉的想法。

秦翰也想起了身邊的人,給彌月做介紹,“這是我小孫子秦照。你們剛才見過了吧?他就是土生土長的濱海人,想去哪裏玩兒,讓他給你當嚮導。”

彌月笑着道謝,心裏卻覺得頂着秦照這麼一張撲克臉當嚮導,一般人估計都消受不了。

秦翰心情好,吃晚飯的時候還讓秦照開了一瓶紅酒。

彌月不太懂這些,但他看得出秦翰很有興緻,就很捧場的陪着他喝了兩杯。

秦照冷眼旁觀,覺得對這位客人又有了新的了解。

剛見面的時候,他覺得彌月身上的氣質是有些桀驁的。洒脫,帶着點兒野性,跟他身邊那隻毛猴子差不多,雖然跟他說話的時候看着客客氣氣的樣子,但是給他的感覺其實並不好相處。沒想到到了他爺爺面前又變成了這麼乖巧聽話的樣子。

難怪他爺爺這麼執拗的一個人,也這麼喜歡他了。

秦照正胡思亂想,就聽他爺爺說了句,“這個事兒你可以問問阿照。”

秦照一抬頭,見桌子上的兩人一猴都瞪着眼睛看他。

“抱歉。”秦照淡定的望向秦翰,“剛才在想事情。”

他臉上沒有什麼抱歉的表情,反而是秦翰有些不大好意思,“彌月想打聽最近市面上有沒有古董樂器的消息。”

說著他轉過頭對彌月說:“阿照平時在學校里教書,業餘時間在拍賣行里做鑒定師。所以這方面的消息,他要比我這個老頭子靈通一些。”

秦照問他,“哪一種樂器?”

“外形、尺寸都與琵琶相仿。”彌月想了想,乾脆掏出手機,調出一張圖片遞給秦照,“這個可以給秦先生看一下,但請保密。”

秦照聽到他對自己的稱呼有些意外,懷疑他是不知道怎麼稱呼自己才這麼客氣。

然後他聽見秦翰對彌月說:“不想按輩分來算,就直接叫名字吧。你們年齡也差不多,不用這麼客氣。”

秦照想到了他這可憐的輩分,頓時無語。

“叫我名字就好。”秦照擠出一個和善的微笑表情,從彌月手裏接過了手機。他心裏想的是,才不要對面前這個漂亮的有些過分的小年輕叫“師叔”呢。

秦照小時候學過鋼琴,對樂器也算有一定的了解。但若是沒有彌月的特別說明,他真的會認為照片上就是一把琵琶。

樂器的色澤古雅,在燈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並沒有因為年代久遠而出現明顯的損壞。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修復之後呈現出來的效果。

他這樣想,也就問了出來。

彌月倒也沒瞞着,很乾脆的點點頭說:“是修復之後的效果。犀山琴出土的時候是一對,除了琴身上鑲嵌的圖案,材質外形都相同。這把琴從外表看雖然沒有損壞,但實際上它是拼湊起來的,已經不能夠正常演奏了。”

秦照吃了一驚。因為從照片上看犀山琴外形真的非常好,絲毫看不出損壞的痕迹。

秦翰也湊過來看,有些欣慰的點頭說:“你的技術比青山強。難怪他總跟我吹噓他帶的學生青出於藍。”

“是你修復的?你是專門做樂器修復嗎?”秦照這一次是真的被驚到了。彌月看上去太年輕,可能還沒有他的歲數大,而林青山的能力與資質,是整個行業都聞名的。

彌月神情依然淡淡的,“跟着老師,什麼雜七雜八的事情都要做的。不過我自己大概樂感比較好吧,樂器方面比師兄們更容易上手。”

林青山帶學生並不是只講課本上的東西,反而更像舊時代的私塾先生似的,講君子六藝。除了音樂、書法、美術,還帶着他們一起學武術。

他們幾個師兄弟都會騎馬射箭,雖然水平不怎麼樣,但林青山堅持他們必須要全方位的了解古人的生活方式,只有沉浸到那種情境之中去,才能夠真正理解他們手上的工作。

否則每天只是挖坑刨土,從泥地里往外撿東西,跟個撿垃圾的有什麼區別?還不如直接去種菜好了。

林青山自己就畫一手好丹青,樂器也精通。彌月跟在他身邊的時間最長,他於繪畫上沒什麼天分,但樂器卻學的很不錯。林青山常常掛在嘴邊的“青出於藍”,指的不全是他修復樂器的能力,還有他在演奏方面的造詣。

不過這些事就沒必要拿出來說了。

秦照還在研究那張圖片。

他注意到琴身上鑲嵌着十分精美的圖案,有各種顏色的寶石,也有一些看不出材質的裝飾物,像是經過打磨的貝類碎片,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稍稍離遠一些,就能看出整體似乎是鳥形的圖案。

“是鳳凰的圖案。這兩把琴合起來有個很好聽的學名叫‘犀山鳳凰琴’。”彌月說:“有傷的是凰琴,失竊的是那把可以彈奏的鳳琴。”

秦翰捂了捂胸口,臉上露出肉疼的表情。

秦照卻顧不上肉疼了,他在想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巧合?真要是外面來的竊賊,是不可能知道的這麼仔細的。

這一定是研究所里出內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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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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