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

溫度

大概是跟陶天然的談話勾起了彌月的心事,接下來的半天他的情緒都有些低落。

從山上追下來於他而言確實是一個沖\動的決定。但他記得王英說過,他家在雲台市,之前的兩年他都跟着朋友在濱海市打工,還有了固定的女朋友。

這兩個城市,都有可能是王英的目的地。

就算沒有半路上遇到的大貓給他指路,他也打算兩個城市都走一走的。當然在他的猜測中,雲台市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很多人都聽說過雲台市有一個地下古董交易市場的傳聞。王英想把偷來的東西出手,這個地下市場會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但也正因如此,王英反其道而行之,先躲到濱海市也是說得通的。

彌月出發之前也是查過路線的。正常情況下,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一個白天也就到了。但一來他走的是山路,二來他沿路還要打聽打聽有沒有王英的消息,再加上車不好,他這一路下來竟然走了四天。

還沒進城,彌月就按照陶天然給他的電話先聯繫了一下師伯秦翰。

彌月與這位秦師伯見面的次數並不多,只知道他比林青山的年齡還要大。據說年輕時候他和林青山一起分配到歷史研究所工作,後來犀山墓葬群被發現,他們倆是最早一撥被派來進行搶救性發掘的工作人員。

再後來,犀山的考古工作引起了社會廣泛的關注,研究所在這裏成立了專門的研究小組,博物館也修了起來。秦翰還曾經擔任過研究所的所長。退休之後,秦翰就被聘去濱海大學任教,這麼多年也再沒有回過靈犀山。

彌月對這位秦師伯的印象已經有些模糊了,只記得是一位非常嚴肅古板的老人家。那時候他們一幫師兄弟年紀都還小,都有些怕他。

害怕的後遺症還在,彌月撥電話的時候覺得自己心跳都有些加速了。

電話很快接通,就在彌月做好準備迎接威嚴老者的問詢時,電話另一端卻傳來了年輕男人清亮的嗓音,“你好,哪位?”

彌月就有些懵,他看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電話號碼,懷疑大師兄給的號碼出了錯。

“喂?”電話對面的聲音微微有些不耐煩,“喂?”

彌月就試探的問他,“請問這是秦翰秦教授的電話嗎?”

對面的男人反問他,“你是哪位?”

彌月忙說:“我是林青山林教授的學生,姓彌。秦老是我的師伯。”

對面的男人停頓了一下,帶幾分不確定的語氣問他,“你是彌月?”

“我是。”彌月也在猜測對面的人是秦翰什麼人。知道他的名字,想來不是家人就是秦翰的學生吧。

對面的男人聲音里就帶了笑音,“林爺爺昨天來過電話,說你這兩天就會到……哦,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秦照。秦翰是我爺爺。”

林爺爺……

這輩分……

彌月捏捏眉心,聽見他說秦老已經給他安排好了住處,連忙推辭,“那個……不好意思,我身邊還帶着一隻猴子,還有一隻貓頭鷹……”

對面自稱叫秦照的男人似乎愣了一下,“貓頭鷹倒沒什麼……猴子老實嗎?”

“它比較溫順,不過……”彌月覺得大毛不管怎麼老實畢竟也是野生動物,一般的家庭可能都接受不了。

“沒事。”秦照說:“我爺爺家有個院子,應該夠它活動了。”

彌月從後視鏡里看大毛,大毛也正瞪着眼睛略有些緊張的聽他打電話。它跟人類生活的久了,他們說的很多事情它都明白的。

彌月安撫的衝著它笑了笑,“那就謝謝了。”

如果他們接受不了,彌月心想,再另外想辦法吧。他進城的次數不多,但也知道一般情況下,酒店是不允許帶着猴子入住的。如果不接受秦照的安排,想帶着大毛找到一個合適的住處應該挺困難。

作為一隻猴子,彌月覺得大毛懂事的讓人心酸。

過往的經歷大概讓大毛覺得人多的地方並不是那麼安全和……舒服。它對於他們進入市區這件事是有些畏懼的。

尤其當彌月開始打電話之後,這種緊張的情緒表露的更加明顯了。

它團在後座上,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一直在豎著耳朵偷聽彌月打電話。它似乎能聽懂他正在跟別人討論的事情與它有關。

這讓它有些擔心。

於是大毛一直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觀察彌月的反應,直到他衝著它露出一個溫和的、安撫的微笑,大毛脖子後面炸起來的小毛才悄悄地平復下來。

在大毛以往的生活中,它並非沒有遇見過來自人類的友善的對待。但彌月跟他們卻是不同的。

不僅僅因為他能夠聽懂它說話,這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它對他的好感,在見面的那一刻就悄然萌生了。

不需要它做出哀求的姿態,也不需要它做出什麼舉動來逗他開心,彌月就主動拿出食物送給它——他是真正在關心它有沒有餓肚子。

這在大毛的生活里,幾乎是新奇的經歷了。

而且他還給了它一個好聽的名字。

望着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大毛有時候會忘記他和它並非同類這個事實。

這個人類是不同的。

大毛想,他是有溫度的。

於是,跟隨他,聽他的話,就變成了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就像他帶在身邊的小貓頭鷹一樣。小毛或許還堅持認為自己是隨機選擇了彌月,為的就是想搭個順風車出門旅遊。

但大毛卻深知並非每一個人類都擁有彌月這樣的溫度。

或許,這才是小毛選擇了彌月的真正原因。

彌月被手機導航繞得頭暈眼花,在硬着頭皮堅持了半個小時之後,暈頭轉向的把車停在了路邊。

“迷路了。”彌月癱在座位上,有些沮喪的嘆氣,“完全看不懂……”

算起來,他有將近三年的時間沒有下過山了。

他再一次意識到城市的發展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他記憶中的那些路線、街區,甚至被他當成標誌性建築的東西,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變得面目全非了。

大毛從兩個座位中間把腦袋探了過來。

彌月摸摸它的腦袋,彷彿這個動作給他充了電似的,又打起了精神,“沒事,我再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彌月覺得自己好歹也是念過書的人,連個地圖也看不懂的話,傳出去也太丟人了。

他在兩隻毛茸茸略微有些擔心的注視之下拿起手機,鬥志昂揚的繼續研究這個……手機導航。

直到老貓走過來敲他的車窗,彌月才反應過來老貓還跟在他後面呢。大概是見他半天不動彈,等的不耐煩了,所以過來問一問。

彌月打開車門,示意他上來說話。

老貓上車之前還很警覺的左右看了看,這才皺着眉頭問他,“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彌月有些尷尬地撓撓頭,“就是……迷路了。”

老貓露出一個有些錯愕的表情,“就這?”

彌月無辜的回視着他。

老貓沉默了片刻,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要去哪兒?”

彌月把秦照發來的地址給他看。

老貓點點頭,“我開慢點兒,你跟着我走。”

“前半句話你可以不說。”彌月不滿了,這是看不起他的坐騎嗎?

老貓啞然失笑。

彌月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他一直覺得老貓的五官雖然端正英氣,但看上去不知怎麼,總是透着一股子兇悍氣,有一種不好惹的感覺。就算在山上客棧的那一夜有了共患難的交情,但彌月心裏對他總還是帶着幾分提防。

老貓察覺了他的視線,挑了挑眉,“看什麼?”

彌月就搖了搖頭,“沒什麼。”

總不能說他覺得老貓這麼一笑,整個人都顯得明亮了許多,沒那麼凶了,反倒多了幾分年輕男人特有的清正明朗。

“噯。”彌月神差鬼使的拉住了他的衣角,“那個……這地址是我師伯家。”

老貓立刻明白了他什麼意思,“你住你師伯家?”

彌月點頭。

老貓眼裏也透出幾分興味來,“你這是擔心我沒有地方住嗎?”

“倒也不是。”彌月就有些悻悻的,覺得自己竟然擔心一個心懷鬼胎的人,簡直吃飽了撐的。

彌月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盡量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解釋說:“我就是覺得……跟你說一聲比較合適。”

老貓又是一笑,“放心吧,我有地方住。再說,滿大街都是酒店呢。”

彌月有種被噎住的不爽感。他又不是真的擔心他沒地方住!

老貓就拿出手機說:“留個聯繫方式吧。”

彌月不大想同意。

老貓的臉上就露出一個有些討饒的表情,“你看,咱們倆好歹也算是共患難了是吧?這一路……就算我目的不純,但我也沒做什麼呀。對吧?”

彌月就知道他又要拿共患難來說事兒。不過實話實說,他也確實沒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相反,要不是有他幫忙,在山中旅店的那一晚恐怕不會那麼順利。

兩個人互相加了微信。彌月發現他的微信名字就叫老貓,頭像的圖片上也是一隻窩在窗台上的黑色的貓。

老貓笑着晃了晃手機,“那就……隨時聯繫。”

彌月從他的話音里聽出了幾分即將離別的意味兒。

他起初對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是抱着強烈的排斥的。但現在一段旅程走到了終點,他心裏卻又彷彿生出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這感覺淡淡的,彷彿風一吹就散了。

彌月心想,等到他們告別的時候,他一定要對老貓說一聲謝謝。

這是他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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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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