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沈菱歌哭得發懵,過了會才後知後覺,抵在她眼瞼上的是誰的手指,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咬着下唇不敢再漏出半聲哭腔。
齊王不是安王,他年少成名征伐天下,殺死的敵寇不計其數,連陛下見了都要恭恭敬敬地喊聲皇叔,他若想殺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既然刀沒落下來,那她便還有生機。
周譽手上力道很重,胡亂的在她眼下擦了兩下,那處的肌膚便紅了。
沈菱歌忍受着他指尖傳來的炙熱和隱隱的刺痛感,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改了主意,但也不敢亂動。生怕哪裏不對,又惹惱了這位爺,手起刀落給她來個痛快的。
周譽也是鬼使神差的伸了手,這會見眼前人長睫輕顫,滿臉皆是驚慌畏縮,和他夢中的女子,相距甚遠。
頓覺寡趣,收回了手,隨意的往後一靠,把玩着手中染血的寬刀淡聲道:“你認得我?”
沈菱歌立即搖頭,腦子從未轉的那麼快過。
是了,荒郊野嶺突然衝出個陌生女子,便是換個普通人也會懷疑的,更何況是身份尊貴的齊王。
他定是把她當做是刺客之流,方才是在審問她,且現在也還在審,能不能活,就看她回答的對不對了。
她腦中像是繃緊了一根弦,手指緊張的蜷縮緊,盡量讓自己說的誠懇可信些。
“不認識。小女的馬車撞了樹,昏迷后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便是大人的馬車,小女不認識大人,只想求大人抬抬手,帶小女離開此地。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女永世難忘,待小女回家,尋得家人願以千金相報……”
她只是曾經見過齊王一面,不算認得,而且在攔下馬車之前,她也不知道車內坐着的人會是齊王,這麼算起來她也不算在說謊。
她帶着病又剛哭過,清麗的嗓音里透着些婉轉的音調,似絲弦似鶯啼,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見此景恐怕早已動容。
可周譽卻只是抬眉瞥了眼,那眼裏沒半點的憐惜,甚至還極輕的嗤笑了聲。
馬車內只有他們兩人,就算是半點聲響,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沈菱歌原本還在懇切的說著如何報恩的話,聽到這聲笑,立即明白自己說了什麼傻話,怯怯地閉上了嘴。
他是堂堂齊王,大周戰神,千金在他眼裏又算得了什麼呢。
沈菱歌提起的心跟着往下沉,她身上沒有銀錢,她沒有絲毫的利用價值,她憑什麼要求別人救她?
她閉了嘴,周譽也沒說話,馬車內一片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周譽以為面前人又昏睡過去時,他垂落在身畔的手掌,被人輕輕地撓了撓。
她的手指圓潤細長,劃過的動作又輕又快,就像是絨毛輕顫,若不是他的五感敏銳,甚至懷疑只是陣風飄過。
她緩慢跪坐起,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血水染紅了脖頸和衣衫,在昏暗的車內,像朵搖曳的赤蓮羸弱妖艷。
她記得以前婢女們說到齊王時,除了說他是個嗜血的殺神外,最常提到的便是他不近女色,後院之中尚無妻妾。
且最為重要的是,在幼帝登基的第四年,絞嶺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的叛亂,齊王帶兵前去絞嶺捉拿叛軍,卻在山谷之中遇伏,他與隨行五千將士將會葬身絞嶺。
當時這事引起了朝野轟動,就連遠離人煙的沈菱歌都聽說了,為此還惋惜不已,不管朝堂如何爭鬥,齊王都是大周的戰神,少了他就像是少了根定國神柱。
若她真的再世為人,重回十六歲這年,那此刻便還是崇安二年,兩年後崇安四年,齊王將會遇伏身亡。
就在方才屏息靜默的須臾間,她想通了,齊王尚無妻妾手握重兵又沒幾年可活,豈不是比任何人都更適合,做她驅趕表哥的救命符。
她不僅要活下去,還得留在齊王身邊,至少得跟着他進京才行。
想到此,她才會腦子一熱,在他掌心輕輕撓了撓。她頭次做這等勾引人的事,做完后渾身僵硬手腳滿是虛汗,卻也沒機會後悔了,硬着頭皮繼續表衷腸。
“大人若是肯救小女,小女願為奴為婢,來世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大人的恩情。”
她跪伏着,看不到周譽的神色,只能捏着掌心等待着判決。
微風拂過布簾,外面的天色正由暗轉明,薄霧散去天光破曉,馬車竟是一夜未歇。
過了崎嶇難行的那段路,車走得緩慢平穩起來,燭火乍暗忽明,就在沈菱歌以為死定了的時候,一隻滾燙有力的手掌擒住了她的下巴,迫着她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她的眼眶發紅,可雙眼卻像春日初融的雪,澄澈純凈,鼻翼的那顆若隱若現尤為撩人。
眼前的臉和他夢中的女子相互交替着,周譽的喉結滾了滾,染血的拇指在她下頜上細細摩挲着。
片刻后,他淡聲道:“哪個菱歌。”
“菱角的菱,詩詞歌賦的歌。”
“林逢知是你舅父?”
“是,是小女的三舅父。”
沈菱歌自遇到山匪后,便害怕同男子靠近,前世就連表哥也難以忍受。更何況周譽身上那股似有若無的壓迫感,以及那略帶曖昧的動作,都令她戰慄不止。
可路是她自己選的,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她猜測周譽不喜歡太過柔弱的女子,不敢漏出半分的畏縮,強撐着與他對視。
而後她就看着那俊美的臉,朝着她一點點靠了過來,兩人近到相距不過兩指,氣息相抵,鬢髮纏繞。
他依舊沒停,眼看着兩人的臉頰便要相貼,沈菱歌到底是沒忍住,驀地閉上了眼。
濃密的長睫輕輕顫了顫,手指不安地攥緊了衣袖,想和做是兩回事,她還是做不到。
令她沒想到的是,正當她沮喪懊惱之時,一聲促狹的輕笑傳進了她耳內,他貼得很近,熱氣全吹在了她的耳垂上,酥酥麻麻還有些癢。
笑完下巴上的手也跟着鬆開了,他的長腿舒展,大喇喇地往背後靠去,兩人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沈菱歌卻有種被恥笑的錯覺。
她慘白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潮,咬着下唇,局促的扯着衣袖,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一個圓滾滾不足手掌大的玉瓷瓶,滾到了她的膝蓋旁,她愣愣地抬頭去看。
就見周譽在擦拭手中的寬刀,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漫不經心地道:“塗上。”
頓了頓又道:“我沒強迫人的癖好。”
沈菱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想要解釋,可話到嘴邊又噎了回去,勾引的人是她,退縮的人也是她,她還沒勇氣繼續方才的事,那便沒什麼好解釋的。
好在萬幸的是,她暫時活下來了,不管周譽是出於何等原因改了念頭,她都該感恩。
沈菱歌不敢遲疑,生怕他一會又變了主意,趕緊打開瓷瓶小心翼翼地塗抹。
期間周譽就一直坐着,眼神像是在審視獵物般,肆無忌憚的落在她的身上,等看到她毫不猶豫的抹上,才移開了眼。
沈菱歌倒是沒多想,他說塗上就真的塗了,周譽若真想殺她,用手中的刀就夠了,又怎麼會自甘降低身份,如此麻煩的來對付她一個弱女子。
膏藥塗在傷口處冰冰涼,很好的緩解了那火辣的刺痛,她看不清傷口的位置,塗地很慢,輕重也不太好控制,偶爾戳疼了,也不敢漏出聲響,咬着牙折騰了一刻鐘才擦完。
她合上瓷瓶,想把膏藥還回去,才發現周譽不知何時合上了眼,保持靠坐着的姿勢,像是睡著了一般。
她不敢出聲更不敢打擾到他,小心翼翼地將瓷瓶收好,學着他的樣子,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坐在車壁上。
原本她只想靠着想想事情,這一天的經歷比前頭十八年都要曲折刺激。可方才應付周譽,耗費了她太多的精力,還流了好些血,這馬車晃着又很催眠,不知不覺間就閉上了眼。
等到沈菱歌再醒來時,天光大亮,馬車平穩的停在路旁,車內空無一人,她抱着毯子無措的四下去看。
難道清早那會都是她的夢?
她下意識的伸手,摸到脖頸上的傷痕,才確信她沒做夢,那齊王人呢?
“姑娘醒了?您先用些水和乾糧,老奴再帶您去前面溪邊梳洗。”
沈菱歌正要掀開布簾,就見馬車外進來了一個年長的婦人,看打扮應是個下人,但即便是下人那也是王府的下人,光是那端着的模樣,就讓她不敢有半分怠慢之意。
“多謝婆婆,不知婆婆如何稱呼?”
“姑娘客氣了,老奴姓庄,姑娘喊聲庄嬤嬤便是。”
伸手不打笑人臉,沈菱歌模樣長得好,溫柔懂禮又沒架子,庄嬤嬤原本客氣疏遠的臉上也帶了兩分笑。
乾糧難啃,可沈菱歌怕庄嬤嬤難等,就着水硬塞着用完,乖巧的起身,“讓庄嬤嬤久等。”
“無妨,姑娘小心腳下。”
沈菱歌跟着下馬車,才發現他們停在了一處破廟的門前,侍衛們在廟內輪值休息,四下看了眼都沒瞧見那個高大的身影。
她雖然有些好奇,但又怕被人誤會居心叵測,趕緊收回目光,亦步亦趨的跟在庄嬤嬤身後。偶爾碰上幾個巡邏的侍衛,也都是不苟言笑威嚴的很,心中不免嘀咕,果真是什麼樣的將軍帶出什麼樣的兵。
庄嬤嬤帶着她往寺廟后繞,往前百米就見有人在駐守,是昨日隊伍前領頭的那人。
見到來者是她們兩,那人才將腰間握緊的佩劍鬆開,還與她們問了聲好:“庄嬤嬤來了。”
“肖將軍辛苦,老奴帶姑娘去後山梳洗方便。”
那位肖將軍聞言也沒再多說,笑着讓了路,可不知是不是沈菱歌的錯覺,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卻也不敢多想,朝肖將軍微微福身,跟上庄嬤嬤的腳步,很快便到了她口中的後山。
“這條小溪應是原先廟裏吃用的,還算清澈,就是源頭可能受了阻,水位有些淺。這附近都有侍衛把守着,不會有人闖進來,老奴伺候姑娘梳洗換藥。”
“有勞嬤嬤了。”
沈菱歌身上到處都是傷,確實不方便,也就沒再拒絕,從包袱里拿了件舊衣擦洗后換上。
兩人邊說邊梳洗,等到半個時辰后,沈菱歌那點家底全都被忽悠出來了,家住何處為何上京,就連父母叔伯也都說了。
而她卻只知道庄嬤嬤是齊王的乳母,平日除了帶兵打仗,都是由她伺候齊王起居,當然明面上她只稱齊王是爺,半句都沒漏出他的身份來。
沈菱歌也很配合,不該問的半句都不問,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不過只要能活着回京,並且擺脫表哥,齊王到底如何,她確實是不甚關心。
她只關心表哥如何:“庄嬤嬤,我想打聽些事,昨日我昏迷后這一路上可有遇上過其他人馬?”
庄嬤嬤正在給她梳頭,聞言皺了皺眉,“姑娘問這個做什麼?”
“我只是想着,能不能有機會趕上那幾個惡奴,將被偷之物尋回來。”她怕庄嬤嬤起疑,還放低了聲音,可憐兮兮道:“丟的首飾里,有個我母親留下的玉鐲。”
小姑娘柔柔弱弱的,遭遇又實在是可憐,身上還都是傷,庄嬤嬤不免生出幾分同情來,聽她這麼一解釋也覺得合理。
想了想后道:“昨日姑娘昏迷沒多久天便暗了,那條道向來不安生,爺吩咐了徹夜趕路,等到了安全之處再休整,這一路倒也沒遇上什麼旁人。”
見小姑娘傷心還安慰了兩句,“丟個東西倒也罷了,人沒事才是大事。”
沈菱歌裝作失落的模樣點頭說好,心中不免疑惑,她昏迷之前好似看到表哥追上來了,難道是她的錯覺?
可記憶里她剛出了徐州地界,便馬上遇上了山匪,怎麼會沒遇上人。
還是說那些山匪真是有人安排的,認出了齊王的馬車,畏懼齊王之勢,這才收手了?
若真是這樣,那進京之前,她必須得想辦法留下才行。
沈菱歌看着面前不足手掌深的溪流,再想到表哥,突然想起件事來,扭頭看着庄嬤嬤問道:“庄嬤嬤,咱們這會是到哪了?可是進了兗州地界。”
庄嬤嬤覺得她有些一驚一乍的,小姑娘管這些作何,但又見她認真,還是勉強的答了:“咱們在兗州城不遠處,休整后,快馬加鞭再行兩日便可進城了。”
“不,不能進城,那位大人呢?我要見他,我有萬分緊急的事要與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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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譽:老婆勾引我的樣子好可愛~
菱歌: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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