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牽扯出來的局勢
福伯對自己一向重規矩。
自從他將自己示為那個叫秋娘的女人的隨從的時候,他就一直以奴才自居了,後來秋娘讓他跟了宋慈,他也就視了宋慈為主人。
一直到髮絲發白,都在宋老太爺這裏自稱是奴才。
但突然有一天,他卻失態到顧不上稱奴才,這在整個宋府裏頭是很難見的,所以,府里的護衛都顯得很詫異。
而宋老太爺。
他好一會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福伯又重複了幾遍,他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你說什麼?阿福,你剛剛說什麼?”
“老爺,我,不,奴才......奴才......那個鐲子,那個鐲子,夫人那個鐲子,昨日那個小姑娘手腕上帶着我們夫人的鐲子......”
福伯還說什麼宋老太爺也聽不進去了。
他恍惚間。
好像又聽到那離去多年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秋娘,你這鐲子真丑,等有錢了我給你買金鐲子玉鐲子!”
“呸!美的你,誰要你的鐲子?我這刻桂鐲子可是回家認親的信物,雖然只是銀做的,但在我心裏它可比你那金啊玉的貴重多了!”
“話是這樣說,但一個鐲子還能有我重要?”
“我呸,宋慈你真不要臉!還跟個鐲子較什麼勁?......好了好了,你也重要......哎,我沒敷衍你,我從小被師傅撿回山上,隨身就這麼一個鐲子,這肯定是我爹媽留的,我得好好保存着找找他們,等找着了他們,我以後就把這鐲子留給我們的孩子,告訴他們它的故事。”
“……有我呢,秋娘,我陪你找……就是這鐲子,刻了金桂,怕是不適合男娃戴。”
“哼……誰規定我要生男孩?再說了,就算生了男娃,我讓他傳女不傳男就是!記不住我就在鐲子刻上,你說,這鐲子以後就是我們家的傳家之寶,就刻‘傳家寶,傳閨女’這幾個字,如何?”
一行清淚奪目而出。
宋老太爺嗚嗚低喃了一句‘傳家寶,傳閨女’,一口鮮血直湧上喉飛泄吐出,然後,倒摘蔥的往下掉。
場面一時間慌亂了。
好在護衛們及時出手,老太爺沒摔破了腦袋,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卻人事不省,福伯也不敢耽誤,隨之命令眾人進城找大夫順便安置。
這會肯定不好趕路了。
不然路上有個萬一他也不好和大公子大小姐他們交代。
之後又讓護衛往銅鼓鎮老宅通知。
收到信的宋延青和宋雲初都急瘋了,當晚二人就從鎮上趕了過來。
而在當天,宋閣老吐血倒地不醒的事情也被護衛隊裏頭的密探用信鴿發往了京城。
到二日,退朝在皇后宮裏用早膳的魏帝也收到了消息。
皇后看上一刻還挺高興的人,但下一刻大太監郭寶寶過來不知道耳語了什麼,魏帝整個面容都沉了下來。
孫皇后是個聰明的。
責任範圍之外,她從未僭越。
這會魏帝不說,她也不多問。
體貼的伺候了早膳。
又拉了些兒女的家常,在榻上幾口香茶解膩之後,沉臉半天的魏帝這才嘆息道:
“梓童,你如何不問我?”
在皇后這裏自稱我,而不是朕,可見,魏帝心中對孫皇后是極為敬重的。
孫皇后輕輕的幫魏帝按揉着太陽穴,聞言嘴角只是閃過柔柔的笑意,亦如她給人端莊柔和,淑慧賢良。
“臣妾只是宮妃,不該臣妾問的臣妾不會問,陛下可是有要求?”
“你啊,還是如此,夫妻之間,何必分那麼多內外?”
魏帝無奈,但孫皇后就是這樣的性子,這麼多年了,皇子公主也生了好幾個也不見得能掰正,人生不過數十載,這半載都過去了,早早形成的性子也不見得能改了,他也沒多強求,畢竟,習慣了。
魏帝說道:
“宋閣老怕是真時日不多了,探子回報,昨日歸程,途徑沐陽縣城,宋閣老和他的大管家在路上因為一個鐲子起了爭執,閣老他只來得及喊了一聲‘傳家寶,傳閨女’就吐血從車上摔落,昏睡不起。”
“還有這事?”
孫皇后滿臉是擔憂,“那陛下還不吩咐下去?召集太醫前往?”
“這......怕是不妥。”
魏帝猶豫,也不生疏的稱呼閣老了,“老師於我恩重如山,可他昨日才出事,我今日就知曉消息,真派了太醫前往,豈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他,我給他的護衛隊裏安插了探子?”
從古至今,就沒有做皇帝的不會往大臣府里安插探子。
不僅如此,大臣們為了能揣摩出聖意,也會往宮裏安插自己的眼線。
孫皇后自小就是按照一國之母的標準來培養的,她這個賢內助說不上是熟讀四書五經,但那些前朝歷史,卻是知之甚詳。
因此,這會她又是擔憂又是氣急:
“陛下糊塗啊!”
魏帝也不高興,推開了皇后道:
“梓童,你是皇后,一國之母,合該注意你的言辭!”
“陛下!”
孫皇后略微拔高了聲音,“臣妾是一國之母,也是您的皇后。宋閣老他是一朝閣老,但也是您的老師!您身為一朝天子,尊師重道,在士子中自然能起到領頭的作用。”
她根本不給魏帝說話的機會。
就怕給了機會,這些話就沒法說了。
孫皇后道:
“陛下何況一葉障目?手底下有密探才是正常,您當這底下的人不知曉您往他們府里塞了密探?一個個心裏明鏡一樣,可他們敢當面問您?他們不敢。”
“宋閣老一向忠心耿耿,這會出事,先不說他們府上要如何急,只說這會,您要是派了太醫前往,把閣老救治還魂,不論他人如何看待,只說宋閣老他......指不定對您掏心掏肺......您說,宋閣老都站您這塊了,還怕開海不成?”
魏帝原是挺生氣的。
知道他派密探是一回事。
但這麼的挑明來說,豈不是告訴全天下,他這個皇帝專干雞鳴狗盜之事?將來百年,歷史後人又該如何對他評說?
他可是要做個英明受世人稱讚的皇帝啊!
可皇后最後說的話卻是讓他冷靜了下來。
這幾年大魏着實有些不太平,各處不是洪澇災害就是地龍翻身,要麼就是大旱,鬧馬賊,一茬一茬的,國庫都快可以跑馬了。
戶部尚書陳淼為這事情委實操碎了心。
這位激進派主張改革開海!
而魏帝在多番細思之下,覺得開海這個法子是可行的,能為國庫豐盈,他巴不得。
只是,朝中以宋慈為首的保守派不允。
勛貴派,以張士誠為首,開海怕是要觸及這些人背後的利益,一向互看不順眼的兩派系在這一事上卻是默契的持同一意見。
因為這,開海事物在朝中扯皮了好幾年。
魏帝早被煩了心,對宋慈這個昔日老師,也由原來的親近逐漸到不喜,認為這個曾經的改革派已經變成了老頑固。
如果不是怕宋慈離開對朝中好不容易平衡下來的朝局有影響,失了牽制上的平衡,勛貴派或是激進派一家獨大,魏帝早批複宋閣老的請辭了!
“梓童,為何你會認為救治好了老師,他會傾心傾力的輔佐於我?”
“陛下,您可知道傳家寶,傳閨女這話的出處?”
孫皇后將魏帝按回榻上坐着,說道,“宋閣老以前有位秋夫人,不知您可還記得?”
魏帝一臉懵。
搖頭。
他日理萬機,哪裏有空去記別人家的妻妾?自己家裏的都叫不上名字呢!
孫皇后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眼眸里也不由帶上了嚮往:
“那可是一位奇女子,巾幗不讓鬚眉,在她的世界裏,沒有三從四德,也沒有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她說,男女生來即是平等,世人沒有高低貴賤,男人可以為了自己所要的一切去奮鬥拼搏,同樣,女人也能。”
嘆息一聲,“秋夫人她嚮往一生一世一雙人,但為了宋閣老,卻願意捨棄正室之位,退居妾室。她明明有聖人的思想,卻甘當后室,陛下,這樣的奇女子,如何不讓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