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苦命鳥
“我想···我是運氣最好的一個。”一邊走,我一邊跟她說。“應該說···因禍得福。”
“什麼意思?”她莫名其妙地問。
“要不是你當眾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你不會對我像現在這樣。”我邊涉水兒過,邊告訴她。
“我現在又對你怎樣了?”她反問。
“你不覺得,你開始對我比對其他男孩子好嗎?”於是,我也反問她。
在咖啡屋找了一張在屋外的桌子坐下,我要了一杯松子酒。她一連要了三種顏色的雪糕,疊在一起,還有鮮果伴襯。
我喝酒,她吃雪糕。咖啡屋沒有其他客人,只有頭頂無數的海鷗飛翔着。
她俯臉吃雪糕,驀地,她的眼睛牢視着沙灘上,久久沒有移動。我帶着驚愕,猛地轉頭。
只見沙灘上是一群小雀。非常細小的身子,纖細的雙足。
在其他地方,我從未見過這一類小鳥,它們在沙上移動着,搖搖擺擺步行,沒有一隻是飛翔的。
只見她的雙眼定定地看着這些小鳥,她完全失神,凝視良久。
我看看小鳥,望望她,帶點疑惑。
”什麼事?桃子?“我問。
”見到嗎?這些‘苦命鳥’見到嗎?“她悄聲問我。
“什麼?苦命鳥?”我莫名其妙地轉過臉去,開始注意起那群小鳥來。
“對,我叫它們‘苦命鳥’”她說。“只有在這島上才見過。”
“為什麼叫它們‘苦命鳥’?”我問。
“它們雙翅脆弱,是一種只能步行,無法起飛的小鳥。”她告訴我。
“是嗎?”我猛地轉頭,果然見到這一群小鳥,全部搖搖擺擺踱在沙上,未曾見到它們飛翔過。
“因為它們無法飛翔,孵下的蛋,無法藏在樹梢的窩巢。”她解釋說。“結果,鳥蛋被其他的蛇蟲鼠蟻侵襲,夭折量極高。”接着她又說:“孵出來的小鳥,又特別容易被其他的動物侵襲。見過無數劫數而成長,因為得長年累月地在沙灘上覓食,沙灘上經常有人們丟尼龍線,又變成了它們致命的敵人。”
“尼龍線?怎會變成它們致命的敵人?”
“看見那些小鳥中,有不少是跛足的吧?”她用手一指。
我仔細一看,果然見到不少跛足的小鳥,在沙灘上踱步,邊走,邊跌跌撞撞。
“你仔細看看它們的足部,你自然明白。”她說。
只見每一隻細小的跛足小鳥足部,纏滿了線圈雜物。
線圈相纏,令它們舉足難行。有些小鳥的細小足踝,由於掙扎而行,幾乎已折成兩段。
“是沙灘上的尼龍線和雜物令它們跛足!”我猛然大叫。“它們足部踩住線圈,又不能自己松解,於是越纏越緊!”
“對了,有的只能變成殘廢,有的因為足部不能移動而活活餓死。”
“難怪你叫它們‘苦命鳥’了。”
“島上有許多工作人員,都替它們解開線圈,令它們重生。”她搖搖頭。“但是,能救得了多少?它們生來就是用來被這世上淘汰的,是不是很苦命?”
我注視她,看到她眼神內深深地憂傷。
“大家都是鳥,鳥都能在空中飛翔。”她輕聲說。“為什麼上天剝奪它們這一種權利?我一直不明白。”
“看你,”我嘗試令她輕鬆愉快起來。“竟然為了這些小鳥而傷神。”
“有時候,看到這些小鳥,就會聯想起人類。”她說。“有許多許多的人,跟這些小鳥一樣,註定命苦。”
“不要再想,”我打斷她的話,伸手拍拍她的手背,柔聲說:“希望不是你,希望不是我。”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我發現真正的她。
這真正的她,藏在她心中最深的谷底,她難得將自己透露。
在表面,她放.盪、倔強、冷酷、反叛——但是在她內心的最深底,那兒窩藏着真正的她。
竟沒有想到,當她面對這一群小鳥時,她竟將內心掀露了。
腳步聲在這時候傳到我與她的耳中,“啊!張先生!”
我回頭,看到鮮紅色的沙龍,只見前面接待處的畫小樓向我們走來。
她的長發邊插着鮮花,笑容可掬地向我們點點頭,走到我們的桌子邊來。
“你找到她了?”她口沒遮攔地,一邊問我,一邊指向麗君。
麗君先是一愕,接着有點呆怔。我面色尷尬,急急點頭。
這個叫畫小樓的女人,大概根本沒有見到我的神色大變,反而更迎上來。
“我早已說過了,”她笑哈哈地說。“住在這島上的人,就只有這點人,你是一定能找到她的。”
麗君一聽,臉上變色。“她說什麼?”她立即高聲問我。
“沒——沒什麼。”我急急打岔。
“張先生才抵達,就到接待處來找你的登記記錄啊。”畫小樓繼續喋喋不休。“我不能破例讓他看你的登記,我說吃晚餐的時候,大家在餐廳一定會見到···看,不是找到你了嗎?”
只見麗君神色大變,猛地轉過頭來,牢牢地望住我。“她說什麼?”瞪大雙眼,麗君有如一隻發怒雌貓般地警覺起來,充滿警惕。
“我···我···”畫小樓一見到麗君臉色變了,立即用手掩着嘴。“我···我說錯了什麼?”
我立即向她一瞪眼。
畫小樓尷尬地連連點頭,轉身而去。
我回過頭,在最迅速的一瞬間,我編造起告訴來:“我剛抵達···到接待處去查名字···”
“什麼名字?誰的名字?”
“當然不是你的名字。”我低聲說。“我找成小彬的名字。”
“成小彬?”
“我那個愛人。”我心中暗咒。我的天!竟要把小彬也利用上了。
“她怎麼會在島上呢?”顯然地,麗君開始相信我的話了。
“她當然不會。只是···”我輕聲說。“那是我的夢想···我希望她會···”
“什麼意思?”她莫名其妙起來。
“你說得對···”我垂下臉來,開始扮演另一個角色。“我沒法將她忘掉···她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愛人。”
“你說你是到這島上來遺忘她的!不是嗎?”
“對,”我咬咬牙。“我在離開香港之前···我跟她說過···我會到這裏來,獨自過一段日子,盡情忘記她···”
她睜大眼睛,有點疑惑。
“也許是我自己幼稚吧,我竟幾次三番地告訴她這地方。”我苦笑。“也許···希望我到這兒,發現她已在島上等着我···”
“你以為她會回心轉意?”
“是幻想,”我苦澀地說。“她像美國電影裏的結局。”
她傻呆一陣,直瞪着我看了好一會兒。後來,她搖搖頭,忍不住大笑起來。
“愚蠢吧?竟去查她名字。”我說。
“哦,”她恍然大悟。“難怪剛才那個女職員,以為我是你的成小彬了。”
我無奈地笑了一笑,聳聳肩。
看到她一臉的笑容,我松出一口氣。我的媽啊!差一點,烽火的兩百萬就不翼而飛了。還有,加上第五的另外兩百萬,幾乎就此前功盡廢。
“張為民,你知道嗎?”她牢牢打量我好一會兒,她不斷搖頭。“你太憨直,你太幼稚,你是個白痴。”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叫到。
“完了的就完了,”她忍不住笑起來。“女孩子都差不多,一般都很多情。但是你不要忘記,女孩子一翻臉起來,是會非常非常的絕情。”
“我知道···我現在知道了。”
“世界上沒有奇迹!死掉的不會復活!”她站起身來。“忘記——忘記你的成小彬。”
她離開咖啡座,走了兩步,突然,她回過身來,向我一揮手。
“來嘛!”她向我嚷。“我跟你去潛水!你會潛水嗎?”
“當然!潛水能手!”我說到。
“來比賽一下?”她興沖沖地叫。“我們去租潛水器具,再弄艘小艇到海面去。”
“好!”我心中釋然,總算被我用捏造的謊話,替自己解了圍。
我是什麼時候開始,竟會編起劇來的?
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竟會演起戲來的?
自編自演,竟然毫無破綻,這令我自己都感到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