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氣質拿捏
女人,真是這世上最現實的一群人了。
坐在兄弟們共用的一排書房院子裏,王凝之忿忿不平。
前一秒還在你儂我儂,大家一起快樂地享受這夏日時光,懶洋洋地過日子,下一秒自己就失去了地位。
當徐婉出現在院子裏的時候,妻子就一臉的喜悅,一邊招呼着她上前,一邊要求自己把孩子們帶走,然後把自己也捎着帶走。
王凝之當然是很不爽的,正打算叫上徐有福一起出去瀟洒一下,畢竟這大好的晴天,總不該浪費了。
可是還沒等自己開口,徐有福就一臉可恥的希冀,出現在自己面前。
請求很簡單,那就是希望守在門口,等徐婉她們見過謝道韞之後,自己就能等到小丫了。
看着他眼裏那懇切的目光,王凝之也只好答應了。
然後徐有福就提出了想要分一點點冰沙,尤其是今年新出的葡萄口味嘗嘗,這種明顯不要臉的請求。
王凝之‘呵呵’冷笑一聲,這東西就是自己和徐有福一起做的,做的時候就已經吃了不少,現在說你要嘗嘗?
怕是要給小丫嘗嘗吧?
一腳踹在徐有福的屁股上,嚴詞拒絕了他的請求,告訴他想要什麼東西,就自己去做,這樣才有男子漢的尊嚴。
看着徐有福樂呵呵地,屁顛屁顛地去庫房製作‘愛心冰沙’王凝之就覺得,這小子大概是這輩子都不會有男人的尊嚴了。
但就算是這樣,高傲的冷酷的王二公子,也還是在堅持着自己的風骨,那就是絕對不參與到孩子們的遊戲中去。
畢竟,這種在地上跳方格,丟沙包的遊戲,實在不適合自己高貴而憂鬱的氣質。
於是,就出現了這樣的一幕:
“王獻之,會不會跳?我看你還是找上根繩子,把自己那兩條腿捆在一起得了!”
“謝玄,你那丟的是什麼?人家是要丟出去打到人的,不是上房的!”
“謝道粲,踩線了,踩線了!”
……
“五哥,二哥啥時候才走啊?”王操之悄咪咪地問。
王徽之一臉無奈,悲傷且灰心,“我哪兒知道,我只知道,原來最痛苦的玩遊戲,就是一直有個人在盯着你玩,什麼時候開始,玩遊戲都這麼辛苦了?”
“姐夫,你倒是回去陪大姐啊,在這兒幹嗎?又不肯陪我們玩?”謝玄在第無數次被批評之後,忍不住爆發了。
“你懂什麼!懂什麼!真是的,這不是你大姐擔心你們,一群小孩子,玩遊戲出個意外怎麼辦,才讓我過來陪你們的,我這麼大個人了,早就不是玩遊戲的年紀了,這種遊戲在我看來,毫無趣味,可我還是為了你們,明明無聊,依然堅守,這叫責任,懂?”
“還有,我真是不明白你們現在的孩子,怎麼玩個遊戲,都能這樣出錯?你以為遊戲就是隨便玩玩?這裏頭的門道可多了去了!我作為過來人,在這兒不辭辛苦地指導你們,還不感恩戴德?有沒有一點點禮儀了?”
這邊,王凝之正在舌戰群儒,和一幫小孩兒打口水仗,另一邊,謝道韞這裏,則顯得溫情許多。
“王蘊之?”徐婉就坐在她身邊,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眼前一亮:“《廣雅》有云:蘊,聚也。”
“秉先賢之所向,
繼前輩之所得,和天地與人氣,方得聚而不散。是個好名字,給小公子正好。”
“我們倒是沒想這些,不過是想着《莊子》有言,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琅琊王氏一貫尊道,這個名字或許會讓爹娘喜歡,所幸他們聽過之後,也覺得不錯。”謝道韞笑着解釋一聲。
徐婉把目光落在謝道韞的肚子上,露出一個期待的目光,“真想早點看到小公子。”
謝道韞笑了起來,“你現在覺得期待,等他稍大一些的時候,頑皮起來,有的你發愁。”
“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發這個愁,還發不上呢。”徐婉也笑了起來,還湊近了些,低聲,“其實啊,我是做了倆手準備的。”
“啊?”謝道韞愣了一下。
“如果不是小公子,是小姑娘的話,我也有一套漂亮的小衣服給她。”徐婉笑吟吟的。
謝道韞卻皺了皺眉,認真地說道:“徐婉,若是個女兒,那你就不必……”
“哪裏的話,”徐婉輕輕搖頭,“無論是男是女,這都是我下半輩子的依靠,我都愛還來不及呢。”
謝道韞深深地看着徐婉,而徐婉只是回以微笑,過了一會兒,謝道韞才輕輕點頭,說了一聲:“這孩子能有你,也是他的幸運了。”
平心而論,謝道韞確實打算讓徐婉來照料自己的孩子,甚至可以教導一些,但那僅限於第一個孩子是男孩。
若是個女孩,徐婉就只能等第二個孩子了。
畢竟,男女不同,若是男孩,徐婉付出心血去,也能有所回報,作為自己和丈夫的長子,必定是要出類拔萃的,就算是再不濟,富貴一生也是綽綽有餘,這樣才值得徐婉去一路陪伴。
謝道韞也很清楚徐婉的意思,她既然接下了這個事兒,那便是打算一輩子不嫁人了,否則,有了自己的孩子,還如何能全心意地照顧別人孩子呢?
到那時候,自己也不會再放心地將孩子交給她。
可這些,都是要男孩才行。
若是個姑娘,那將來是要嫁人的,未來的日子,比起在王家而言,自然是不確定性很大,況且,徐婉是丈夫手下的大掌柜,可以說丈夫絕大多數的生意,錢財都在徐婉手裏,那必然是要長子,才能繼承的。
這也是為什麼,自己和丈夫都打算讓徐婉來教導長子的緣故。
可徐婉這一番話,卻讓謝道韞第一次打從心底里,感動了。
是個女孩她也願意一路照顧着長大,那言下之意便是,若是女孩,她就會自己請辭,不再擔任這個大掌柜了。
那到時候,徐婉就真的只是一個照顧人的丫鬟婆子了。最多就是一個比較富裕的丫鬟婆子。
大掌柜和一個丫鬟,那區別可太大了。
這世上,有許多人會故作姿態,以退為進來表忠心,給自己拿到更多的好處。可徐婉明顯不是的,大概也只有這樣真正活得通透之人,才能如此自然。
“王家,總不會虧待了你。”謝道韞握了握徐婉的手,“再不濟,你家公子也不會讓你受苦的。”
徐婉笑了笑,“公子已經幫了我許多,以後的事兒,總要我自己來做,我有信心的,不論這個孩子是男是女,都會是個很好的孩子,總會在我老了以後,照顧我的。”
謝道韞點了點頭,自是不再多說,微微偏過頭,看向那個站在一邊的小丫頭,露出個微笑來。
小丫可是和徐婉完全不同的,愛憎分明,脾氣火爆,雖然是跟在徐婉身邊的,很多時候卻彷彿是她在照顧着徐婉一樣。
不過和在錢塘見面不同,每次來到會稽,這小丫頭總是格外的乖巧。
雖然自己和小丫接觸不多,但綠枝和小丫是好朋友,以前也跟自己說過,小丫是因為在錢塘的時候,得罪過自己,所以每次見了自己,就多少是有些害怕。
以前丈夫在錢塘讀書的時候,小丫可是和丈夫都能吵上幾句的,偏偏見了自己就害怕,謝道韞也是忍俊不禁。
“小丫?”
“啊,是!夫人!我在!”小丫站得筆直,略有些圓的小臉,綳得緊緊的。
“這次來了,見徐有福沒?”
“見了一眼,就剛才進門的時候,然後他就跟着公子走了,還給我使了個眼色,我也沒看懂……”小丫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語速飛快,說了好幾句,才一個猛子閉上嘴,可憐巴巴地看向徐婉。
徐婉則是抿着嘴笑了笑,並不說話。
該讓她自己面對的,總要去面對,畢竟這也不是碰到了什麼壞人。
“我想,徐有福大概是給你去準備什麼驚喜了?”謝道韞笑着問。
“不知道啊,我還給他帶了甜棗糕,他跑得那麼快,我都沒來得及給……”
小丫想哭,真的想哭,怎麼就管不住這張嘴呢?
也不知道是為啥,或許是知道,但不想承認,反正小丫每次見到這位夫人的時候,總是膽戰心驚的。
雖然自己當初也不算在夫人面前失禮,但這種身份上的鴻溝,讓從小就在樂坊裏頭伺候姑娘們的小丫,還是不敢直視。
畢竟他們兩口子,是小丫從前不敢想,如今也是能接觸到的,最高身份的人了。
或許公子的身份還要高一些,但畢竟一來比較熟悉,二來公子那個人,本身就愛熱鬧,沒什麼架子,小丫也不止一次見過他坐在鳴翠樓的大廳里,和那些販夫走卒們一起坐在小台階上,一邊嗑着瓜子聽書,一邊罵罵咧咧。
但夫人不同。
那種骨子裏帶出來的高貴氣質,別說自己了,就算是徐婉,也是根本沒有一較之力。
自己和徐婉相處最多,最是知心,也最是了解,若說那種清雅的氣質,徐婉可算是第一人了。
可要說那種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那種一顰一笑之間,都給人巨大的壓力,徐婉自然是沒有的。
然而這位夫人,往往她的一個眼神,都能讓小丫膽戰心驚。
很多時候,明明她是在溫和地笑着,就比如現在,但那種笑容,是上位者的笑容。
小丫在樂坊多年,見過不少的達官貴族,富商豪紳,說句實話,這些人雖然都是客人,可他們的一舉一動,卻能夠讓人很明顯地感受出區別來。
世家公子們,和那些土財主家的公子哥兒,即便是在一個書院裏讀書,說的是一樣的話,給人的感覺也全然不同。
如果說那些土財主們說話,總是咄咄逼人,讓人不敢直面,那這些真正的世家公子們,就和他們全然不同。
並不會有那種咄咄逼人的架勢,卻會有那種有點兒‘高高在上’的氣質。
如果說土財主們是那種咄咄逼人的老虎,那這些真正的上位者,就像天上的雄鷹。
都會給人壓力,卻是那種截然不同的。
遇到老虎,總是害怕,想要逃走,也可能逃走;但遇到雄鷹,無處可逃。
謝道韞當然是不會知道小丫心裏這些小九九了,只是和徐婉對視一眼,一起笑了起來。
又隨口問了幾句,便讓綠枝帶着她去說會兒話了。
“跟我說說,你給小丫準備了多少嫁妝?”瞧着那邊兩人,邊走邊聊着,‘徐有福’這個名字就是話題中心,謝道韞也是覺得有趣兒,頗有些八卦的,低聲問身邊的徐婉。
徐婉大概是沒想到謝道韞會問這種問題,愣了一下才笑笑回答:“只要小丫需要的,都好。不過我現在是準備了……”
講道理,這兩人居然會對這個話題,爆發出濃厚的興趣。
於謝道韞而言,這還是自己第一次為家裏的人操持成親的事兒,以前做女兒家,自然不會讓自己做這些,而現在嫁了人,這就是頭一次了,以後還會越來越多。
正好讓徐有福和小丫先來,也能做個試驗,以後就熟能生巧了。
於徐婉而言,早已經做好了這輩子不嫁人的打算,自然會對親如姐妹的小丫的婚事,格外上心。
遠在庫房裏,準備各種冰沙的徐有福,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一個試驗品吧。
越聊越火熱,越聊越有的聊,這兩人已經聊到了成親時候,需要準備多少‘喜’字,該如何張貼的問題上。
“陪我走走,咱們邊走邊聊,大夫說了,讓我現在也要適當走走,不能總是坐着。”謝道韞站起身來,徐婉摻着她的胳膊,兩人慢悠悠地走出了院子,在王家的宅子裏散步。
很快,就被那邊兄弟們的院子裏,傳出來的聲音給吸引過去了。
只看了一眼,謝道韞就是柳眉倒豎,而徐婉則是忍俊不禁,趕緊用另一隻手捂着嘴偷笑。
王凝之就站在院子中間,趾高氣揚,一臉的高傲,氣質拿捏的,那叫一個得勁兒。
“看到沒有?跳大繩是這樣跳的,不是你們那種,不倫不類,老五,老六,給我使勁兒晃!把繩子盪得高一點,看我是如何一次過百的,好好學着點!就你們這水平,出去跟別人玩,簡直是丟人!”
站在繩子的兩端,王徽之和王操之,欲哭無淚。
而王獻之和謝玄,則坐在地上,喘着粗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至於三個小妹妹,倒是很高興,拍着手要趕緊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