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葡萄味的夏天
一夜醒來。
天終於放晴了。
蔚藍的天空上,有白雲朵朵,那白雲邊緣飄出來的縷縷,就好像是織女在天上的刺繡一般。
坐在屋檐下,感受着久違的陽光,和尚未褪去的雨的味道,整個院子裏,青草的芬芳隨着輕風迎面撲來,深呼吸一口,低頭看了看,謝道韞臉上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
已經四五個月的肚子了,有時候輕輕一拍,彷彿能感受到裏面孩子的呼吸。
略顯寬大的淺藍色裙子,每當風吹過的時候,裙擺便會有絲絲蕩漾,就好像那寧靜而清澈的湖水,有了層層漣漪。
這個夏天,彷彿是在雨水中度過的,雨季來的要比往年更早一些,而如今該是最熱的時候了。
可惜今年不能好好地吃冰了。
丈夫對於弄些冰沙之類的,很有一手,去年夏天的時候,就弄出來五顏六色的冰沙來,酸酸甜甜的,非常好吃。
尤其是那種加了奶的,更是有一股濃郁的香味。
當時還說好了,今年會弄幾個新口味的給自己吃呢。
謝道韞對於葡萄味的冰沙,可是想了很久了,可惜今年自己不能吃了。
想到這兒,就撇撇嘴,謝道韞輕輕拍了一下肚子,“娘為了你,可是連冰沙都不敢隨便吃了,你以後可要孝順。”
門口一個小小的人影出現,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瞧着裏頭。
謝道韞抿嘴笑了笑,“小妹,過來。”
王孟姜歡快地跑了進來,手裏還拿着一個小小的風車,隨着她的腳步,‘呼啦啦’轉個不停,上頭還塗上了各種顏色,看起來非常漂亮。
到了謝道韞前頭好幾步遠,王孟姜就停下了腳步,手裏搖着風車,“二嫂,你看我的小風車!”
謝道韞招招手:“你過來給我看呀。”
“不行,”王孟姜小嘴一扁,“二哥說了,不許我們跑着靠近你三步以內。必須要慢慢走過來才行。”
謝道韞翻個白眼,“甭搭理他,一天天的沒個正經事兒,就知道瞎指揮。”
王孟姜眼前一亮,歡呼一聲,就湊了過來,但還是小心翼翼的,一點點靠近,嘴裏還念叨着,“可不能嚇壞了小侄子。”
謝道韞笑得開心,接過來小風車,輕輕揮舞,讓它在手裏轉動着,說道:“你的小侄兒看見了,他很謝謝你帶這個來玩。”
“我那兒還有好幾個呢,我已經學會上色了,等小侄子出生了,我就親手給他塗一個!”
王孟姜眼前一亮,顯然對謝道韞的話很是受用,掰着手指頭,“要是小侄兒,就用藍色作底,要是小侄女兒,就用淺綠色……”
謝道韞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心裏一陣兒歡喜。
王家這一點就是最好的,兄弟和睦,沒有那些所謂的爭鬥,爹娘都是開明之人,大哥大嫂又都是和善之輩,尤其是大嫂,已經從建康運回來無數小嬰兒需要的東西。
而剩下的弟弟們,雖性子各有不同,卻沒有那心思深重之人,說來也是,家裏都是好人,那孩子們自然學不壞。
小妹王孟姜就更是如此了,本性純良,雖然有時候略有頑皮,也不能怪她,畢竟,她是丈夫照看着長大的,從小就和丈夫最親,那自然會學到些不正經東西。
也是看在小妹的份兒上,
謝道韞才在經過了無數的糾結之後,決定了可以接受丈夫參與到孩子的教育之中來。
“顏色太雜了,未必好看哦,說不定一些簡單的配色,反而更好。”笑了笑,謝道韞參與到王孟姜的盤算之中。
王孟姜眼珠子轉了轉,有些疑惑。
“你看,樹葉的顏色,就是青綠,或者青黃,雖然簡單,卻很有意義不是嗎?”謝道韞笑着指了指院子裏的樹。
王孟姜點點頭,四處看看,然後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眼前一亮:“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藍天白雲!”王孟姜咧着嘴笑得開心,“二嫂,就在風車上,畫藍天白雲!”
謝道韞莞爾,點了點頭,“是個好主意!”
王孟姜雙手叉腰,頗有一副指點江山的氣勢,指了指小院子:“等小侄兒出生的時候,我要把這個院子的圍牆上,都掛上風車!”
謝道韞笑了起來,點着頭,“好,他一定會很喜歡的,二嫂先在這裏謝過小妹了。”
就在這兩人,研究着該弄些什麼樣子的風車,來給尚未出生的孩子做禮物,讓這個院子到時候變得更加美麗的時候,王凝之端着一個盤子,器宇軒昂地走進了院子。
順便還帶着幾個小的,比如王徽之,王操之,王獻之,以及謝道粲,謝道輝,謝玄。
王凝之一臉的驕傲,就像一個大將軍,而後邊那一夥兒小的,都眼巴巴地跟着,帶着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這是怎麼了?”謝道韞疑惑。
妹子是說今兒要過來看自己的,可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王凝之吆喝着幾個孩子把桌子搬了過來,擺上了盤子,謝道韞倒是非常好奇,畢竟這些孩子們,聽話的可沒幾個,尤其是王徽之,屬於家裏頭最頑皮的孩子了。
可是他們居然會這麼聽丈夫的話,那就足以說明這盤子裏的東西,讓大家非常喜歡了。
很簡單的一個茶壺,還有幾個杯子,只不過這茶壺外頭無水汽,可見裏面不是剛煮好的茶水,只見王凝之神秘地笑了笑,從茶壺裏頭,倒了一杯出來。
藍紫色的水?
謝道韞皺了皺眉,看向丈夫。
“純天然百分百葡萄汁,夫人快嘗嘗。”王凝之笑眯眯地把杯子遞給謝道韞,順便一腳踹走已經湊上來的王徽之。
謝道韞接了過來,輕輕抿了一口,甘甜之中有些微微的酸,果然是葡萄!
“今年最新下來的葡萄,去皮去籽,味道醇厚而香甜,”王凝之笑着介紹,順便給王孟姜來了一小杯。
喝過之後,王孟姜一雙大眼睛頓時就彎了起來,葡萄汁的美味是一方面,看着其他人都喝不着只能幹着急的樣子,就是另一方面了。
“二哥,二哥!”王獻之很是急切。
然而,王凝之卻不着急,吆喝一聲,外頭徐有福走了進來,同樣端着一個小盤子,上頭用荷葉包裹着幾塊冰。
解開一看,冰塊已經被敲碎了,王凝之將綿綿的冰沙倒入杯中,又從茶壺裏倒了些葡萄汁上去,頓時那潔白的冰沙,就染上了一層鮮艷的藍紫色。
別的不說,反正王獻之的眼珠子是已經直了,就好像有一股繩子將他的視線和那杯冰沙拴在一起,根本無法自拔。
一個小小的勺子,像是變戲法一樣出現在王凝之手裏,輕輕挖了一點,放在妻子的嘴裏,“我去問過了,可以吃一點點,但是僅限於此了喔。”
謝道韞眉眼含笑,倒不像平時一樣把丈夫推開,而是將冰沙含在嘴裏,一股清涼就此蔓延,直到冰沙在嘴裏已經化了,這才咽下。
平日裏,在孩子們面前,謝道韞是拒絕這種親密行為的,不過今兒總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也許是因為這甜甜的冰沙,也許是因為王孟姜那想要將整個院子擺滿風車的希望,也許是因為這連綿大雨之後的藍天白雲。
“明年,夏天的時候,我給你弄各種各樣的冰沙,我們開一個冰沙宴會!”王凝之衝著妻子眨眨眼。
把盤子往外頭一推,王凝之努努嘴。
然後,一場明爭暗鬥就開始了。
首先是王徽之,當仁不讓地佔據了茶壺的使用權,只可惜杯子都已經被王獻之眼疾手快地拉到身邊了。
“五哥,來者是客,總應該先給謝家的幾個妹妹嘗一嘗才好。”王獻之給謝玄使了個眼色,謝玄便馬上會意,將杯子一個個排好,順便將早已經掌握在手裏的冰沙給一個個倒了出來。
“我就是這麼想的啊。這不是怕你們幾個亂了分寸,才不嫌麻煩,打算親自給妹妹們倒葡萄汁。”王徽之大言不慚。
說著話,王徽之就很自然地伸手去拿已經倒上冰沙的杯子,可惜被王獻之一把拍掉。
“我看這事兒,還是讓我來就好了,咱們總應該合理分工,效率才高嘛,這不是二哥常說的話?”
王獻之嘴上說的頭頭是道,心裏一聲冷笑,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打算第一個品嘗?
王徽之笑容滿面,心裏卻是鄙夷十分,從王獻之居然搬出二哥的話來作伐,就知道這小子是個什麼鬼心思了,不就是想自己第一個吃嗎?在這兒嘰嘰歪歪的,還當著人家二哥二嫂的面兒,擺出二哥的話來表忠心。
七弟啊七弟,你可真是太年輕了。
你以為二哥那種鐵石心腸,會因為你這麼隨意地追捧就上當?會給你什麼額外的好處?
就這樣,王徽之自成一派,而王獻之和謝玄兩人則緊密合謀,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失控的方向走去。
只有王操之一個人,傻傻地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最終,這場戰鬥被王孟姜給喊停了,當她手裏的一小杯葡萄汁喝光以後,便一把搶過來王徽之的茶壺,安排了起來,還很自然地叫上了謝家的兩個小姐妹,開始了瓜分大業。
王獻之幾個人面面相覷,卻又無可奈何,只能互相敵視着,在心裏埋怨,要不是對方磨磨唧唧,大家都有的喝。
不去管孩子們的明爭暗鬥,王凝之搬了個凳子過來,和妻子一起享受着日光。
“去哪裏弄來的葡萄啊?”
“咱們去過的,建安那邊,周家那父子倆,可真是會來事兒,咱就是去了一回,人家就一副老朋友的架勢,給我們送來些新鮮水果。”
謝道韞挑挑眉:“可是據我所知,江州可是偏向於徵西軍的,怎麼這父子倆敢如此做?就不怕被排擠出局?還是他們覺得,跟着我們比較有前途?”
王凝之笑了笑,“恐怕都不是,他們也舉棋不定,只不過這父子倆,野心挺大的,這麼多年跟隨江州刺史,投靠征西軍,也不過就是個一地太守,還是建安這樣沒油水的地方,如今向我們表忠心,不過是賭個未來罷了。”
“跟着桓溫,大概一輩子也就是在建安混日子了,但若是跟了我們,一旦重新掌控江州,本地的官員里,自然是要提拔他們父子的。”
“這次過長江作戰,桓溫雖然拿下了洛陽,還從朝廷手裏要走了潁川,看似是大獲全勝,實則未有什麼功績,還白白折損了不少兵將,沒能留下苻堅,也沒能真的和秦,燕大軍對抗。反而是岳丈大人,兵不血刃拿下潁川,上打通了前往上黨,平陽之路,下聯通了豫州,徐州之地,這才叫本事。”
“老百姓們或許不清楚,還是覺得桓溫贏了,可世家大族們,官員們,誰看不明白?桓溫吃了啞巴虧,朝廷才算是贏了,籌集了多少的軍資,卻並無多的損耗,此消彼長啊。”
謝道韞笑着點點頭,“倒是一對兒見風使舵的父子,只不過他們二人,也算是果決了,征西軍畢竟還是勢大,他們就敢與我們表忠心,若是接下來朝廷出兵不利,怕是他們這個建安太守,都沒得做了。”
“自有命數了,”王凝之聳聳肩,“今年這個夏天啊,實在是雨水太多了些,說是長江以北的那些地方,也都如此,江南不少地方,都有洪澇災害。”
“那梁山伯想必是有用武之地了?”謝道韞眨眨眼,對於丈夫這麼生硬地轉移話題並不糾纏,畢竟丈夫也是好心,不想讓自己為那些事兒勞心勞神。
“梁山伯?”王凝之眼珠子轉了轉,“怕是困難,貿縣那個地方,別說本來就在大壩端口,容易有水災,就算是梁山伯真的能修繕,他有錢嗎?哪裏僱用得起匠人?就憑身邊那幾個衙役?不對,怕是衙役都指揮不動,就一個四九罷了。”
“你不是說讓那個祝英台溜走的時候,還提醒她帶些錢財了嗎?”
“當然說過了,可是據我估計,祝英台那瘋子,大概還以為這世上,真有憑着她胡咧咧幾句,就會悶頭跟着幹活的人呢。”王凝之撇撇嘴。
謝道韞又接過來一小杯葡萄汁,一點點抿着,“想必我們小氣的王二公子,也是沒有給他們什麼資金了?”
“要錢沒有,要命不給!”王凝之不假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