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大發明家王凝之
會稽。
王羲之回家以後,便把兒子叫了過來。
書房裏,匆匆趕來的王凝之看着手裏的信,眼神閃爍:“平陽到底是開戰了啊。”
信里只有寥寥數語:
四月二十一,暴雨。秦苻雄率軍於黎明出城,相與苻堅援軍,內外呼應而戰。
燕慕容恪收攏兵力,於城南圍殲秦之援軍。
苻堅重傷。
秦亡者上萬,傷者無數;燕已過之。
四月二十二,苻雄趁夜攻上黨,再戰燕軍,慕容恪據城而戰,不分勝負。
夜半,大將軍桓溫率軍襲燕,斷其糧草,封其援路。
慕容恪率軍歸鄴城。
桓溫撤軍。
“已經是十餘天之前的事兒了,”王羲之靠在背後的椅子上,“到得此時,苻雄已留軍駐守,慕容恪也還於鄴城,算起來,竟還是我們賺了。”
王凝之笑了起來:“不錯,洛陽,潁川,總算是回了我們手裏,秦受此大戰,一時之間也再無力南下了,而慕容恪大概是在生氣吧。”
“他當然要生氣了,”王羲之小鬍子一抖一抖的,“北燕這些年和我大晉時常有些摩擦,但總是不吃虧的,他大概也沒想到,桓溫居然敢夜襲平陽。”
“不過慕容俊手下的十幾萬軍,到底是去了鄴城,桓溫說不定惹上了一個大麻煩。他幫了苻雄,苻雄卻未必會幫我們。”
王凝之點點頭:“接下來,就該是征西軍和燕軍的事兒了,看看是桓溫有本事拿下鄴城,還是要丟了洛陽。”
“你覺得謝奕不該去幫他?洛陽若是出了事兒,潁川自然不保,唇亡齒寒的道理,你不該不明白。”王羲之坐直了身子,盯着自己的二兒子。
王凝之聳聳肩,“爹,您難道看不出來,桓溫想要做什麼?我們幫了他,徒勞自損而已。”
“你是如何發覺不對勁的。”王羲之淡淡說道。
“從桓溫放走苻堅,桓沖攔截他開始,”王凝之揉揉鼻子,“桓溫逼着秦,燕交戰,卻不自己滅了苻堅那些軍人,不就是想要慕容恪無功而返嗎?”
“桓溫意不在秦,而在燕。”
“還有,大哥給我的信里,寫着如今朝廷已經在為前線籌集軍資糧草了,譙郡由蔡謨大人率軍拱衛,這防的,想必不是燕軍吧?”
“當然,我前幾日也去謝家,問過謝三叔了,這才敢肯定。”
王羲之抿了口茶,說道:“謝安石心有城府,胸懷大志,未來若有機會,說不定能成大事。不過他這個人過於審時度勢,未必能抓得住機會。”
大概是感受到兒子看自己的目光,王羲之一瞪眼:“怎麼,老子我審時度勢,那是在為了整個王家考慮,為了天下士族考慮,他能跟我比?”
“真是不孝子,一點兒都感受不到老父親肩上的重擔!”
講道理,王凝之其實並不是很理解,這事兒怎麼就突然轉變成對自己的教育了,下意識回答:“老爹,我看你日子過得也挺舒心的,這不是所有事兒都在按你的計劃進行嗎?”
“那隻能說明我高瞻遠矚,不能說明我輕鬆!”王羲之對於兒子的不識趣很是不爽,直接丟出一個讓王凝之瞠目結舌的消息:
“既然你覺得謝安石很不錯,那最近就跟着他吧,
正好他也跟我提過。”
“我跟着他,幹嘛?”
王凝之下意識地抗拒,這些老狐狸們,如果可以的話,自己還是不想跟他們打交道的,勞心勞力,純純地給人打工。
“反正你也不務正業,整日裏晃進晃出的,看得人心煩,我是聽他說,對你的那些小玩意兒挺喜歡的,大概是要你去再改進些吧。”
說罷,王羲之就揮揮手,把兒子趕了出去。
瞧着王凝之碎碎念的,罵罵咧咧地抱怨着,出了院子,王羲之露出個笑容,“臭小子,人懶得不行,眼光倒是不錯,能跟着謝安石學幾日,那是你的造化!”
……
造化不造化的,王凝之其實不清楚,他只是覺得好日子要結束了。
實在不行,自己寧願跟着張道御去學學道術。
什麼桃木劍啊,明鏡啊,如意啊,法尺啊之類的,拿起來晃晃悠悠,擺動幾下驅鬼鎮邪的,不是挺好嗎?
雖然老爹說謝安只是想讓自己研究一下那些小玩意兒,可王凝之卻不認為這是真的,謝安才不會把心思浪費在這些東西上頭呢。
回到小院子裏,王凝之第一時間就去找妻子問計了。
作為謝安最喜歡的晚輩,妻子應該是很懂她三叔心思的。
而這個時候,正抱着一本農典的謝道韞,還在研究如何能培育出新樣式,新顏色的花兒來。
沒辦法,發脾氣計劃被丈夫給打破了,那就要給無聊的生活,找點兒別的事做。
謝道韞這幾天,大概是明白了為什麼丈夫會覺得懷孕會讓自己覺得不受重視。
因為實在太無聊了。
可不就是沒事兒找事兒嘛。
作為王家的兒媳,謝道韞覺得自己有必要對道學加深一下了解,但作為一個從內心裏敬鬼神而遠之的人,要去死板教條地學習,也並不能令人愉快,於是謝道韞就把目光放在了改良上。
瞧着丈夫風風火火地跑進來,謝道韞皺皺眉:“又被娘追着打了?”
王凝之站定在妻子面前,很是哀傷:“夫人,最近你可能無法時時刻刻見到我了。”
“就跟誰稀得見你一樣,”謝道韞撇撇嘴,丈夫說話,那是一向的誇大其詞,再說了,就算沒有,時時刻刻擠在一起幹嘛?
“夫人啊,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被針對了!”王凝之見到妻子這麼不放在心上,頓時就悲從心起,絮絮叨叨地開始講述。
一開始聽到是王羲之和謝安的安排,謝道韞還是很認真的,畢竟這兩位,都不是那閑着無聊的人,一舉一動,往往都有含義。
但是在丈夫的控訴中,彷彿他們都變成了折磨人的壞人,要迫害自己夫妻不能日日廝守在一起。而且還打算對丈夫進行一些非人的教育。
很熟稔地在腦子裏過濾掉丈夫那些誇張的描述,謝道韞得出結論:“所以,是父親大人安排去跟着我三叔,讓你去擺弄些小玩意兒?”
“是啊,一聽就是假的對吧?肯定是有什麼背後不可告人的卑鄙的陰謀!”王凝之如小雞啄米一般地點頭。
謝道韞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來。
“夫人,你親愛的夫君這就要去受折磨了,你這個幸災樂禍是什麼情況?”王凝之很不滿。
謝道韞白了一眼,“這都是你自己作的,怪得了誰?”
“我自己作的?”王凝之愣了一下,連本來維持着的委屈模樣都停住了。
“是啊,”謝道韞點點頭,“我告訴你,三叔雖然不見得總說真話,但沒必要,也沒道理去騙你,所以他說的肯定是真的。”
“他到底看上我什麼小玩意了,送他還不行嗎?”王凝之苦着臉,“香水?小車?還是什麼?還有,我又不是第一天有這些小東西,怎麼偏這時候……”
王凝之說到這裏,突然頓住了,臉上閃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是上次我跟他的那些話?”
“你總算是明白過來了,”謝道韞笑笑,“三叔現在才要你過去,那想必是真的考慮過你說的格物以助民,但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始,有什麼效果,所以讓你去試試了。”
王凝之整個人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焉了吧唧的,“有必要這麼認真嗎?這年頭,大家不都是說說而已的嗎?難道我還要言行一致?這不符合我的風格啊!”
對於丈夫這麼理直氣壯地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謝道韞只是撇撇嘴,“這些話你去跟父親說,要不去跟三叔說,我才不管。”
“夫人,幫幫我吧,”王凝之一臉的抗拒,“我並不想跟這種老頭子在一起辦事兒,感覺跟他們呆久了,人都會變的無趣且僵硬。”
“我想,”謝道韞慢慢地說道,“三叔肯定是不會對你那些香水之類的感興趣,他想要的,肯定是可以大範圍使用的東西。你或許可以先做點兒準備。”
謝道韞畢竟還是願意為丈夫謀劃一下的,尤其對方是自己家的三叔,別鬧出意見來就好。
然後,她就發現自己的苦心孤詣毫無價值。
因為丈夫已經在計劃,這兩天該玩些什麼了。
“事到臨頭需放膽,船到橋頭自然直。”王凝之振振有詞,“反正都躲不過去了,那就先抓緊時間玩吧!”
在用手裏的書卷狠狠砸了丈夫一下之後,謝道韞也就欣然接受了他的觀點。
多大點事兒,用得着勞心勞力么?
反正不是自己勞累。
謝道韞發現自己在向著丈夫的路上,越走越遠了。
……
話是這麼說,但坐在屋檐下,懶洋洋的謝道韞很快就發現,自己還是小瞧了丈夫。
因為丈夫看上去是在玩,實際上卻很有目的性。
在他的號召下,家裏的幾個弟弟,全都被喊了過來,然後一伙人就熱火朝天地開始了一頓瞎操作。
在四弟王肅之明確表達了自己對玩不感興趣,只想學習的時候,王凝之語重心長:“四弟啊,讀書是一輩子的事兒,重在哪裏?”
“傳承。”王肅之不假思索。
“沒錯,”王凝之點點頭,“如今我們各地書院,教授學生,口口相傳,紙筆相和,能記載,卻鮮少可以在課堂上書寫,因為沒有那麼大的紙,夫子們只能一遍遍重複地講,讓學生們加深記憶。”
“如果,我們可以製造出一個巨大的紙,讓夫子們在上頭書寫呢?”
王肅之無奈,只好參與了進來。
畢竟,作為一個讀書人,面對這種條件,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至於老三王渙之,為了讓二哥二嫂幫忙,那叫一個勤快。
剩下的幾個,就沒什麼反抗能力了,在王凝之的高壓之下,不論是不是心甘情願,都只能被迫勞動。
除了王孟姜在院子裏跑來跑去地歡快着,其他人瞬間化身為苦工。
很快,在徐有福的安排之下,一塊薄薄的木板,被剔得乾乾淨淨,但一面上還是可以磨出沙面,被運了過來。
還有買來的許多白色染料。
然後,兄弟幾個就開始了偉大的塗抹過程。
王徽之皺了皺眉:“二哥,就不能弄點好染料?嗆!”
王凝之一瞪眼:“好的誰不喜歡?可那不貴嗎?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家裏怎麼就有你這樣好吃懶做的人!”
被劈頭蓋臉訓了一頓之後,王徽之老實了許多,其他人也不敢吱聲了。
上染料,暴晒。
看着一塊白得發亮的板子,王孟姜趴在謝道韞腿上:“二嫂,二哥這是要幹什麼?”
謝道韞笑了笑,“你二哥這是想弄個東西出來湊合,面對過兩天的麻煩。”
話說得輕鬆,但謝道韞也是很好奇的,聽丈夫那個話,是要弄出一個巨大的紙來,讓人可以在上邊書寫,但就看這木板,可不是毛筆能寫的,而且,這也不見得有用。
這麼費勁兒去弄出一張白木板來,能寫幾個字?
若是要保存,竹簡之類的好很多,若是要寫字,那就算把一些紙拼湊一下,也是一樣的效果,還省時省力呢。
而這個時候,徐有福又指揮着人,搬進來一小車木炭,都是條狀的,大小不一。
王凝之蹲下來,翻翻撿撿,找出一根合適的,在兄弟們迷茫的目光中晃了晃。
將木板立在牆邊,王凝之‘刷刷’幾筆,便是自己的名字。
只是,遠遠不如毛筆字好看,沒有了飄逸之感,也缺了曲折和緩。
但勝在剛毅,看着便橫平豎直,頗有些剛強之氣。
不等兄弟幾個表達意見,王凝之笑了笑,取過來木刷子,上頭已經安置了許多羊毛,還被捆在一起,便不再如往日裏柔軟,在那白色木板上擦了擦,那些字跡,便消失不見了。
王肅之眼前一亮,一把撥開站在前頭的三哥,幾步走了過去,隨手拿起放在旁邊的炭條子,幾個大字寫了上去。
站在旁邊的王凝之,笑吟吟地看着弟弟們都在上頭寫寫畫畫,又擦去。
到底是王羲之的兒子們啊,就算是初用炭筆,寫出來的字,都各有千秋。
除了王徽之在那兒畫烏龜。
“二哥,若是學堂之上,用此板立於牆上……”
王肅之爆發出極大的熱情,扭過頭來,語無倫次。
王凝之一派高人作風,負手而立,微笑點頭,“請叫我大發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