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馬踏白雲

這日傍晚，三哥的小廝虎子來找姑父，說張太虛道長邀姑父和太白兄後日共游白雲山，姑父大喜。我猛然想起，郭晞前日臨走說其師父，正是上清道人張太虛，便對姑父說後日定要一同前往，姑父欣然應允。

然而好事總是多磨。我們此次估算來回耗時十天，母親堅持我一個小姑娘，從未離開父母，出門多有不便。最後在我的百般乞求和姑父的信誓旦旦下，終於點頭答應，條件是必須帶上秋容好有個照應，我當然甚是願意。

大概心裏有了念想，日子就顯得分外漫長，終於盼到了兩天後。一大清早，我、秋容和三哥就興奮地把早備好的行李吃食一箱箱地往馬車上搬，連臨行爹爹與娘的叮囑也沒記住幾分，不過我沒記着，自然有秋容姐姐幫我記着，我覺得有隻小鳥在天上飛啊飛，不停唱歌，心裏甚輕鬆愉悅！

姑父和太白兄一青一白在前面騎馬，外面依舊是前日那人趕車，姑父喚他陳叔，車內便只有我們三個小的。我踢了一腳三哥，“你剛被關完，怎麼讓爹爹同意跟着去的？”三哥高深莫測地道：“我向姑父提供消息，並中間聯絡，別的事自有姑父出面。”我道聲“受教！”又踢了他一腳。他倒是心情極好，也渾不在意。

行至城門，馬車停住，我掀簾便見郭晞策馬而來，笑道：“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他一下有些愣住，“很快嗎？”我忙道：“好吧，沒小風跑得快！”

三哥看郭晞一臉我很孤獨的表情，拉着我道：“和姑父說話的就是他師父，覺不覺得仙風道骨？”我直接忽視掉說話的兩個，指着太白兄道：“穿白袍那個更神韻天成。”

郭晞生氣地打馬而去，我都為小風疼得慌。三哥將頭撤回車廂內，語重心長，“韓娥啊，看清形勢，氣着小夥伴就不好了！”

接下來的路，我甚是委屈。三哥沒走多遠就去找太白兄一起騎馬了，因為他覺得太白兄的馬更為神駿。秋容跟我絮叨了半天，讓我去向郭晞賠個不是，說他師父就像他爹爹一樣，誰都覺得自己爹爹是最好的。我心想那他親爹怎麼辦！何況我當時確然就是那樣想的，太白兄的確更有仙味兒一些！為了避開秋容的說教，我決定去騎馬，姑夫便把我抱上馬背共乘一騎。

雖然有些玄理我還不太懂，也知太虛道長與姑父、太白兄聊得甚是歡暢。忽然一馬飛奔而去，看背影知是郭晞。三哥忙大喊：“太白兄，快，追上他！”“好咧！駕！”當下便只剩了兩騎。我也想去追，可知道姑父需伴着太虛道長，並顧着後面的馬車，便開口道：“姑父，我也想學騎馬。”姑父哈哈笑着，一口答應下來。太虛道長嘆道：“長夕的破風給你學騎馬是再好不過。我這徒兒今天有點兒魔怔了！”我“嘿嘿”笑笑，一邊緩行，一邊聽姑父給我講要領。

凡事都是聽來容易，做來躊躇。姑夫一下馬，我心裏就開始戰戰兢兢，腳夠不着蹬子，腿也不自主用着勁兒，時時戒備的弓着腰背，握韁的手不是拽得太緊就是太松……即使姑夫一直在旁提醒：莫害怕，放輕鬆……可“輕鬆”這個詞，同樣讓我頗為躊躇。

我自怨自艾：“姑夫，我是不是很笨！”姑父破聲笑道：“假以時日，尚能拯救！”我一下嘴撇到了耳朵根兒。太虛道長道：“小居士，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餘。”我迷惘不解。姑父連忙笑着安慰：“別灰心，這匹馬不適合你，到下一站，給你買匹好馬再學。”於是上馬帶着我們去追三哥他們去了。

待我們到了一片楊樹林，三哥他們已等待多時了。三哥甚是興奮地向我宣報：他已跟太白兄學會了騎馬！並抱怨我們再不來，他就要餓成柳樹枝兒了！秋容將早備好的乾糧分給眾人。我呢，吃着早上娘硬塞的零嘴兒點心，自然被我那不知羞的三哥搶去不少，我索性將包打開，大家愛吃隨意！

樹林想是野生的，地上落了厚厚一層楊穗兒，樹桿叢叢筆挺，猶如俊逸少年，目之所及，楊葉尚翠得含絲嫩黃，半空光線渲成彩色，稀簌跳躍而來，映得葉子閃閃發亮。

我拾一撮兒楊穗兒在手裏把玩，背靠樹將三哥滔滔不絕的騎馬趣文完全隔去。忽見不遠處小風吃着草，郭晞細緻得給小風刷着背，便走過去將手一攤：“早上——我不是——要說你師父——，你吃點兒點心吧！”郭晞吃了兩口點心，往我肩上一拍：“我知道。你不是想學騎馬嗎？我教你！”我高興地將手中楊穗兒扔了，手卻被穗根兒粘得有些黏。郭晞看見，拿出水壺緩緩倒着讓我凈了手，拎起自己衣袍將我手擦乾，咧着牙齒笑道：“上馬吧，辰兒妹妹！”

我試了好幾番，才上得馬來。小風與我身量相合，頓覺安全許多，但有日前墜馬經歷，我仍是無法完全放鬆。

郭晞在旁拿着根樹枝悉心教導：“昂首挺胸——肩膀放鬆——臂肘與腕部一線——將重量放在坐骨上——，好，兩腿放鬆——”

我顫顫巍巍走了幾步，顧到這兒，丟了那兒。反覆幾次都做不好，又開始暗暗埋怨自己，我竟如此沒用，這麼欠缺天賦！郭晞的聲音也漸漸急躁：“不要低頭看馬，已經跟你說了幾次，看了你會更加緊張，不要讓我再重複！”

如此練了小半個時辰，我終於能坐馬上平穩地走一段，膽子也漸漸大起來。想起之前太白兄他們策馬狂奔，心中羨慕，便也有些躍躍欲試，心想我不跑太快，只小小跑一下，於是雙腿緊了緊，小聲喊了聲“駕”，小風一下躥了出去。不料郭晞一聲呼哨，馬稍顯遲疑，我便立刻重心不穩，忙俯身抱住馬頸，好在小風聽哨即刻停下，我心中猶是一片羞怯膽寒。

眾人急忙趕來，郭晞厲聲斥道：“宋辰，還不會走就想跑！你是我見過最無腦的笨豬！”將樹枝狠狠一摔轉身奔去。

我一下怔住，霎時羞怯、害怕、懊悔、憤怒，生平從未有過如此多情緒交織，竟不知道如何反應！直到姑父將我接下馬，柔聲安撫，淚才滾滾落下來。

眾人都已歇夠，便欲繼續上路。秋容苦口婆心勸我坐馬車，可我經此羞辱，倔勁陡起，誓要學會騎馬一雪前恥！現在不能騎，和姑父一起在上面坐着，也算熟悉馬性！便仍與姑父同騎而行。三哥倒是坐上了馬車，欲與郭晞交替着騎小風。我偷眼看郭晞，他這回倒是安靜地走在師父旁邊。

姑父見我一直不出聲，嘆道：“你這小丫頭，性情如此執拗，不改改以後怕是要吃些苦頭。”我手掌交互，摸着被韁繩勒得有些發腫的手心，本來拿着點勁兒的小身板兒向後一倒，靠在姑父懷裏，頓覺甚是安穩放鬆。姑父輕笑兩聲，調整姿勢，重新將我攬了攬，讓我坐得更舒服些。又和太白兄、太虛道長且走且聊。時間一長，我便有些昏沉，只覺頭頂後背伴着姑夫好聽的嗓音一陣陣翁鳴震動，竟覺甚是舒服，漸漸朦朧睡去。

待我蘇醒時人已躺在馬車上，秋容在旁邊打着盹兒，我蓋着被子渾身溫軟舒暢，復又閉上眼睛，欲再回到方才夢裏。湛藍的天空下，四周祥雲朵朵，我在一片柔軟的白雲上，一會兒打滾兒，一會兒歡鬧，盡情地唱着歌兒。時空變幻，烏雲籠罩，前方電閃雷鳴，而我心裏卻甚是興奮雀躍，知道我將領略到另一番景象，更明白自己總被光暈環繞，我摟緊雲朵，安心地往電閃的方向衝去，拜會那裏藏着的仙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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