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滾蛋

張叄吧嗒吧嗒吸着葉子煙，瞥了王英一眼。

王英湊上來，討好地道：“小二，你今天去哪兒了？”

這個唯唯諾諾的農村婦女，既怕丈夫責打，又怕兒女不喜，左右為難兩面不討好，像鑽進風箱裏的耗子——兩頭受氣。

張越淡聲道：“出去走了走。”

王英瞅着張越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中午媒人上門提了一戶人家，離異，孩子歸女方，我瞧着條件還不錯，答應明天讓你們見個面。男方就在隔壁隊，離得近，以後要是有個口嘴言語，我們也好幫你說句話。”

離得近就不用受欺負了嗎？

張越心中哽咽。

李東猛家離得又遠了嗎，不過相隔三個隊而已，她被婆家人打罵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娘家人又何曾為她張目過？被打得鼻青臉腫，別打得落胎兩次，被打得遠走他鄉，娘家人難道出過面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誰為她說過半句話？

如果不是少年時期的李東遠好打抱不平，為她寫了狀紙遞交法院，讓她鼓起勇氣提起離婚訴訟，恐怕直到現在她還和那個勞改犯揪扯不清！

“媽，我不結婚！”

張叄抓着煙桿重重地敲牆，“不結婚你要幹嘛！成天跟不三不四的人來往，知道你名聲都毀成什麼樣了？有你這樣的姐姐，以後哪家媳婦敢嫁進來？如果你不是我生的，這個家門你都休想踏入！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待着嫁人，哪裏都不準去！”

張越深吸了一口氣，“爸，你知道現在是什麼年代了嗎？2010年了！不是封建社會，沒有包辦婚姻了！你們讓我死過一次，難道還要再次將我推入火坑嗎？”

張叄咆哮道：“自己沒本事駕馭男人，怪得着父母頭上？為你的婚姻老子陪了多少不是，下了多少臉面！你倒是一聲不吭跑了，留下這個爛攤子，李家三天兩頭上門來鬧，你有想過我們怎麼過活嗎？自私自利，心中只有自己，沒有父母家人，你還有臉回來！我要是你，早跳進大河淹死了！回來幹嘛，死在外頭才好！回來給你爹媽臉上抹黑，讓我們不好做人！”

張越紅着眼眶，“是我的錯嗎？是我非要嫁給李東猛嗎？不是你們說‘他家離得近，以後要是有個口嘴言語，我們好幫你說句話，不會讓你受欺負’？我十七歲嫁人，過過一天好日子嗎？我為何沒臉回來，我為何要去死？我辛辛苦苦打工賺錢，我沒日沒夜地伺候月母子，我得來的每一分每一毫都問心無愧，我沒有一點有哪裏不對！別人造謠生事也就算了，你們是我的生身父母啊，難道你們就不信我嗎？女人就不能憑本事賺錢？為什麼要污衊我！”

王英心都碎了，抓住張越的手規勸，“我們信你沒用啊。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也堵不住呀。要想洗清名聲，乾乾淨淨地做人，就只有找戶好人家嫁了，大家看你規規矩矩地結婚生子，時間久了，便什麼都好啦。農村不是上海，這裏一人一口唾沫，能把你給淹死。唯有安安分分地，你才能立足在世。你看你好不容易回來，三天兩頭往外跑，這就不像一個安分守己的女人，難怪人家要說閑話。聽媽媽的，明天好好地去相親，不要出去鬼混，早點嫁人。”

張越盯着王英，喃喃地道：“果然沒變，果然一切都沒變，我確實不該回來，我該死在外頭都不要回來。”

張叄眉毛立起，“別做這副凄慘樣子，還給父母裝上可憐了！不知好歹的東西，賣了人情給你選的好親事，你敢不要？聽話呢就給你安排結婚，不聽話給我滾蛋走人。”

王英軟聲軟氣地道：“好孩子，你要聽話，爸媽不會害你。你手上的錢什麼時候交給媽媽幫你保管？你性子懦弱，存不住財，別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給你騙了。再有兩年小三就大學畢業了，先用你的錢給你弟弟在縣城買套房子吧，以後他工作賺錢了再還給你。你是個愛護弟弟的好姐姐，小三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弟弟，姐弟之間相相親相愛，這才是一家人。”

張越淚流滿面，哽咽道：“你們都是好人，你們都有道理，你們都是為我好。我記吃不記打，我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個時代，這個社會，活成我這樣的，也是罕有。我確實不該回來，都到了這般田地，難道還指望誰疼疼我么？既然如此，你們便當從來沒有生過我這個女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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