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新發
冬去才不久,京都里的樹木就都發出了新枝,層層染染的新綠嫩黃,在春寒之中,舒展蔓延。
烏瓦白牆的街巷,只一戶人家微微敞着門,泛苦的藥味綿延不斷,沁在冷風裏,無端地凄清。
吱呀——
推了門進來的婢子手裏還提着藥包,先是往客房裏探頭瞧了幾眼,沒尋到要找的人,這才又向灶房走去。
置在窗根的方桌上,伏着一位纖纖少女。灶房溫暖,露出的如雪側顏早就鍍上了一層薄紅,瞧着便粉粉嫩嫩,猶如三月春桃盛放,濃密的長睫下還有衣袖的壓痕,看來正睡得深沉。
“姑娘。”婢子輕手輕腳走近。
聽見動靜的馮小小眼瞼微睜,那雙含水秋眸猶如閃耀的黑珍珠,迷迷糊糊看着立在身前的玉書許久,似是有些轉不過彎來。
苦味蔓延,窗外也還是一片明媚。
“姑娘,您讓奴婢買的葯都在這。”玉書恭敬遞上藥包,欲言又止。
她自幼與伴着馮小小一起長大,情誼深厚。就算馮家落敗,也是不離不棄。兩人相處零零總總已有十年之久,只一個眼神,馮小小便知她心中藏了事。
“怎麼了?”伸手理好鬢邊散亂的髮絲,馮小小揉了揉睡僵的腰。
“姑娘,可不是奴婢多嘴。”玉書壓低了聲,從灶爐里撿出幾根柴,待爐火小了些才道,“客房裏躺着的那人,這幾日光是藥費就花了姑娘不少銀子,可喂進去了那麼多湯藥,也沒見個好。”
“奴婢想着,倒不如趁着他還有口氣,一舉扔出院去,也免得日後人當真沒了,姑娘百口莫辯。”
這世上人心險惡不說,馮府是怎麼落敗的,便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而且,奴婢瞧那人身着華貴,受了這麼重的傷又無人尋,多半是得罪了......”
撐在鬢間的手指驀然發寒,馮小小怔愣。
玉書的說辭,與剛剛那場無稽之夢,竟然分毫不差。
她一時有些捉摸不透這詭異的情形。
“玉書。”馮小小緩了口氣,不似夢中將忠心的婢子好好說教一番,半晌才斟酌道,“爹一生行醫磊落,我雖為女子,卻也是馮家人,哪裏能見死不救。”
“姑娘!”
玉書皺眉,她就知道自家姑娘心善做不出袖手旁觀之事,婢子耿直,忍不住又勸道,“連醫館的方大哥都說他命懸一線。總歸咱們該出的銀子也出了,該照看的也照看了,仁義得全,算不得見死不救。”
玉書越說越急,恨不能這會就將人扔得遠遠的。
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馮小小莞爾,“今這成語倒是用的有長進。”順手將婢子新買來的藥包泡進水中,初春寒涼,這水在桌上擱了好一會,也還是有些凍骨。
寒意入心,馮小小思緒幾轉,蹙着眉沉默了下來。
夢境之中,躺在榻上昏睡了好幾日的人正是在天欲黑時悠悠轉醒。只不過這夢來得突兀,便是對上了幾句說辭,也未必就是未卜先知,八成還是湊巧。
眼下他氣息雖然薄弱,卻比前幾日不知好了多少。總歸也不差這幾個時辰,就等他到天沉之際,也好瞧瞧這夢有幾分真。
馮小小打定主意,低道,“這樣吧,待到傍晚,要是那時候他還醒不過來,再去問方大哥借板車也來得及。”
“傍晚?”
窗外,天色明媚。
剛剛還愁悶的婢子登時明白了其中深意,歡喜地將灶爐燒得劈啪作響,又往裏烤了幾個土豆,熟練地拍着馬屁,“還是姑娘想得周到,那時候天黑,咱們用板車運人也方便些。”
“你呀。”馮小小彎唇,起身拿了傷葯和棉布往客房走去。
這間院落並不大,幾步就能到的房門,偏她心頭矛盾的很,愣是走走停停,在門口折騰了許久才進去。
說是客房,也不過是收拾得宜的半間小庫房。頂上還漏了幾塊瓦,馮小小卻不敢請人來補。
他跌下來的蹊蹺,好在初春雨雪少,多蓋幾床被子倒也不算冷。
蔥白的手指輕輕抵在他額頭,指腹相貼,卻不再滾燙。
少女唇邊笑意漸起,靈動的水眸彎彎,不似前幾日揪着一顆心,放鬆地舒了口氣。這才有閑心細細打量着入了夢的男子。
眼前這人,私心來說,實在好看的緊。
長眉入鬢,黑睫低垂,薄唇緊緊閉起,尤其眼角下那一抹殷紅的痣,每每看去,都好似雪中盛放的臘梅,孤傲又平添妖艷之色。
單是靜靜躺在這,都足以讓人失神,也不知他睜開眼時,又是何等風采。
馮小小正想着,腦海里忽得湧入一張含笑覆來的俊容,青絲糾纏,就連她攀在他肩頭髮白的手指,都清晰可見。
咚,咚咚,咚咚咚......
平穩的心跳隨着憶起的夢境,登時就亂了分寸。猶如秋末掛在樹枝上搖搖欲墜的柿子,慌得捂不住。又好似春來水如藍,驚醒了困在心底多年的魚兒,稍稍擺尾,就讓人心底生癢,揮之不去。
更別提耳根也恍若被烤在了火上,滾燙的羞意一點點攀上眉眼,驚得她擦拭傷口的手指微顫,馮小小扭過臉,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平復了腔子裏砰砰亂跳的心。
少女低眉咬唇,拿起藥瓶的手指早就汗濕,水眸心虛地略過解開的衣帶,總歸她也不是頭一次替他換藥,今日也沒什麼不同。
“都,都是夢,做不得數的。”
溫軟的聲線,低低而來。似清風拂過,分明吹動了鬢間的碎發,卻又什麼都沒留下。
淺淺淡淡又雋永綿長。
半開的窗外,一枝春桃早發。
她心無旁騖又極為細緻地替他換了葯,不多時,廊下做綉活的玉書忽得歡快起來,“姑娘。”婢子調皮,從窗外探進半個身子,擠眉弄眼道,“您猜猜誰來了!”
“是早前救得那隻小花貓?”馮小小忍笑,逗着臉上還有灶灰的婢子。
“姑娘!”玉書跺跺腳,見她還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忙轉頭看了幾眼才壓低了聲道,“我的好姑娘,是方大哥來了。”
“方大哥?”
馮小小微怔,這時間正是醫館忙碌的時候,他怎麼會有空過來。況且自第一晚請他來診脈后,方雲寒便冷着臉,也不與她說話,全都由玉書在中間轉達。
就連她去醫館抓藥,也只得了他個背影。
沉穩的腳步聲停在院中,青衫郎君負手而立,清秀的面容含笑,等馮小小走近。
剛剛還端正的男子,半攏着拳遮在唇邊,又輕又快地咳了幾聲。
“方大哥。”馮小小站在與他一臂遠的地,瞥了眼捂嘴偷笑跑開的玉書。
少女心事重重低頭垂眸,反倒與青衫離得近了些。
輕笑自發頂響起,方雲寒眉目舒展,與她解釋道,“剛剛玉書少拎了一副葯。”
這幾日馮小小都忙着照看藏在客房裏的人,便是他來診脈,也都攏着床幔。除了知曉她救了個男子,方雲寒竟是再也探不出任何消息。
寒風起,吹着青衫衣擺貼向素色衣裙。
馮小小蹙眉,稍稍後退了些。
她避的明顯,方雲寒眼中微沉,仿着長輩的口吻訓道,“小小,不是我說你,你到底是未出嫁的女子,若是被那些街坊知曉你在家中藏了一個男子,你可知會迎來多少流言蜚語?”
“方大哥,我只是救人而已。”
馮小小微詫,“仁心仁善,這是爹在世時便立下的規矩,我雖為女子,亦不敢忘。”
“況且,此事隱秘,除了我和玉書,便只有方大哥知曉。你我不說,那些街坊又從何得知?”
一句話,堵得方雲寒瞠目結舌,到唇邊的權宜之計,求娶之言滾了又滾,終是強笑道,“罷了,我知你不愛聽這些,我不說就是了。可是小小,你就不怕他是什麼殺人越貨的惡匪?”
“尤其你性子純善,萬一被人利用......”方雲寒抬腳,“不行,我還是去瞧瞧的好。京都里的貴人我也算見過不少,就算當真是誰家的公子,暗中請人來接也比留在你這強。”
“方大哥。”馮小小輕輕搖頭,廣袖隨風微擺,擋住了方雲寒上前的步伐,“還請留步。”
“你不信我?”
眼瞧方雲寒又冷了臉,馮小小忙解釋道,“並非我不信方大哥。只是此人來得蹊蹺,若他當真是京都貴人,受傷一事想來多有隱情。況且我家的事,方大哥也知曉。”
烏黑的秋水明眸微怔,似是又回到了三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災禍之中,馮小小嘆道,“行錯一子,滿盤皆輸的事,只一次就夠了。又何必因為流言蜚語,給他人多添麻煩。”
“小小。”
她脆弱的好似掌中花,伸出的手指克制地停在那薄薄的肩頭上半寸,方雲寒心中疼惜,思忖片刻嘆道,“你若嫌麻煩,權當是我救的人如何?總歸今醫館也騰出來了一個竹榻。這樣吧......”
溫潤的笑意自細長的眼尾暈出,方雲寒手指剛剛下垂,還未安撫地落在少女肩頭。
“姑娘!”玉書驚詫的聲音從客房傳來,“醒,醒了。”她結結巴巴,看了眼黑沉的天色,“人,人真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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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故事開始啦!PS:小小的夢是斷斷續續的,沒做完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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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綿綿是京都里數一數二的美人,卻也是護國將軍府里嬌養着的小藥罐子。
新皇登基,剛剛及笄的綿綿便奉旨入宮,主青雲殿為後。出嫁前,大家都說綿綿這身子骨怕是有去無回,要蹉跎在深宮之中。
更有相師直接斷言,紅顏枯骨,命不久矣。
偏入宮幾年後,這嬌弱病氣的小美人不僅面色紅潤,更得新皇獨寵。
世人艷羨不已,直誇帝后情深。
只有綿綿知道,他待她哪裏都好,唯獨不肯宿在青雲殿。
夜裏霜重,偷偷翻了小冊子的綿綿咬牙,一鼓作氣纏上慌裏慌張欲逃的九五之尊,“陛,陛下,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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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初登皇位,大婚當日卻不知怎麼跌了一跤,醒來后本不甚在意這樁婚的人,忽得萬分緊張,就連佈置好的青雲殿,也親自去查了好幾遍。
這個桌角太利,那方軟凳不厚實。
甚至於尚衣局送來的貼身衣物,沈湛也一一瞧過,搖頭退了回去,“綿綿身子嬌嫩,換輕雲紗。”
前世他識情晚,直到這爭寵也不會,只知道傻乎乎等着他的小姑娘孕中受寒,病重而亡,他才明白,他拿她當棋子,可她捧來的卻是顆真心。
一向冷清的帝王心忽得就缺了一塊。
他鬱鬱而終,卻不想重新睜開眼,竟回到了大婚之日。
自此他日日守在她身邊,情動克制,眼瞧美人兒身子康健了不少。
誰料這小嬌氣包會錯了意,竟偷摸着準備替他選秀擴充後宮。
虞綿綿:嗚嗚,陛下不喜歡我。我好難過,宮裏要有別的女人了。
沈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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