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話好好說
初冬時節，氣溫驟降。
昨夜的小雪給遂願城披上一層薄薄白紗，那經歷了數十次戰爭的青石城牆遠遠看着便令人心內一寒。
這點小雪與寒冷對於城裏的酒鬼們來說根本無甚影響，甚至還讓他們多了個暖身子作為理由，流連於城內各家酒館。
城中最大的鳳凰酒家比往日還要熱鬧，上午開門不多久就已客滿。
酒館小二李曉七忙活了好幾個時辰，直到忙完了中午飯口，他才有了空閑，從廚房角落的籠屜里拿出兩個野菜窩頭，晃晃悠悠走出酒館後門。
“娘的！照這樣再忙上幾天，我非累死不可。”
剛一出門，冰涼的微風就吹了過來。李曉七趕緊抬起胳膊，抹掉額頭上的汗珠。
穿過幾條衚衕，便是城內有名的雜貨街。
如同往日，街上仍舊滿是售賣各類雜貨的小販。可能是因為天冷，小販們都顯得沒什麼精神，偶爾吆喝幾聲，含糊不清的聲音像是還沒學明白說話的八哥。
李曉七打眼一看，在賣糖葫蘆的阿四身旁找到一群小孩。
這幫平日裏到處惹事的小傢伙此時一反常態，規規矩矩地蹲成了一圈。圓圈正中站一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手裏攥着不知從哪裏撿的破紙扇，裝模作樣地講着故事。
見此，李曉七微微一笑。
“只見那斷背刀衛通手中闊刃大刀一舉，對面鬼手勇將石文濤心中頓時一緊，還未等做出反應，刀光已然閃過。周圍眾人驚醒之時，石文濤已被斬為兩段，死得不能再死……”
小乞丐正興緻勃勃地講着，忽然聳了聳鼻子，眼前一亮。轉過頭來，一眼盯上了李曉七手上的菜窩頭，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行了，今天就講到這兒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小乞丐一合扇子，揮手把小傢伙們趕開。
“行啊，兩天不見，你這傢伙扯皮的本事越來越厲害了，拉來這麼多聽客。怎麼樣？沒少賺吧？”李曉七兩步上前，看着不情不願慢騰騰離開的孩子們，又看看小乞丐，忍不住嘿嘿一樂。
“別提了！”小乞丐三兩步跑上前來，一把從李曉七手裏拿走一窩頭，狼吞虎咽啃了起來。“看這幾個小子穿得不錯，衣兜比我臉都乾淨！我說了一中午，好說歹說才勸下來半塊糖，你要是再不來，我非餓死在這兒不可！”
李曉七哈哈一笑，揶揄道：“我說你乾脆退出丐幫得了，繼續做乞丐，遲早有一天餓死不可。”
小乞丐聽到這話，立即搖起腦袋：“我的夢想是做到和蕭長老一樣，每天都能討到半副鴨架，不做到那個地步，哪怕餓死我也不會轉行。”
“瞧你那點出息！”
李曉七搖搖頭，轉而問道：“賀州，你剛才和他們講什麼了？是不是最近又發生了什麼大事？”
小乞丐賀州把最後一口窩頭咽下，點了點頭，眼巴巴看着李曉七手裏剩下那個窩頭。李曉七無奈，把窩頭遞了過去。
“有！我聽說豪俠榜上第十名的斷背刀衛通突然離開了亂江府，正向咱們青石府趕來。”
“哦？”
李曉七曾不止一次聽賀州講起這斷背刀衛通，據說此人少時成名，曾一人一刀闖進凶名遠揚的惡鬼寨，將全寨上下七十六人全部斬成兩段。
就連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惡鬼寨主也未能頂住衛通一刀。
“你之前不是說過，這傢伙被仇敵四處追殺，只能躲在亂江府么？怎麼突然到青石府來了？”
“這……”賀州皺了皺眉，不知是被窩頭噎到還是想起了什麼。“我聽幫里的老人說，衛通這次出山，是為了完成與朋友的約定。”
“約定……”李曉七若有所思。
能讓衛通不顧生死重出江湖的，又會是怎樣的存在？
“李曉七！你個小兔崽子又跑哪兒野去了？！！”
李曉七還想再從賀州這兒打聽點趣聞，卻聽遠處傳來一聲暴喝。
聲音雖遠，但在李曉七聽來卻如同炸雷。
“遭了！是乾娘！”
連聲再見也來不及說，李曉七抱着腦袋，趕忙向鳳凰酒家跑了回去。
等李曉七連呼帶喘跑回衚衕時，後門前正站一女人，怒氣沖沖地瞪着他。
女人正是這鳳凰酒家的老闆娘崔鳳凰，今年已是四十多歲，長相還算是漂亮。可她偏偏往臉上抹了一層厚厚的粉，把那點美感毀了個乾淨不說，慘白的色調看着還有點滲人。
“我……”
“我什麼我！”崔鳳凰上前一步，猛地抓住李曉七的耳朵，扯着他回到酒館。“你小子是不是又皮癢了？今天客人這麼多，你還敢跑出去玩？！去！趕緊給我去招待客人！要是哪個客人不滿意走了，我非讓你嘗嘗皮鞭子沾涼水的滋味兒不可！”
說著，崔鳳凰一把將李曉七推進前廳，又在後廚里對着廚子李曉五大呼小叫起來。
沒錯，這個李曉五和李曉七一樣，也是從小被崔鳳凰夫婦收養的孤兒。
加上他們，崔鳳凰一共收養了八個孩子。在外人看來，崔鳳凰夫婦簡直像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但在李曉七眼裏，這兩口子不過是把他們當成免費的勞力罷了。
“小二！上酒！”
“來嘍！”
此時又有酒客來到，李曉七立即換上一副笑臉，打了一壺燒酒，送向新來的酒客。
“這位爺，您的酒到了。”李曉七捧着酒壺正欲放下，隨意打量了一眼酒客，卻冷不防嚇了一跳。
這酒客身材魁梧得如同棕熊，哪怕是坐着，都比平常人高出半頭，好似小山一般。一張寬大的黑臉上生着一對怒眉，直鼻闊口之下，一副半尺鋼髯隨着酒客張口而緩緩擺動。
酒客對李曉七這般表現司空見慣，微微笑道：“怎麼？害怕了？”
“沒有。”
李曉七強裝鎮定，生怕惹這壯漢不快。
大洪皇朝極端尚武，那些有本事的豪俠哪怕是殺了人，只要充軍兩載便能恢復自由。做店小二這短短几年，李曉七可沒少見那些喝多了的酒鬼酒後生事，甚至鬧出了人命。
“嗯，小小年紀，心智倒算堅定。”酒客點了點頭，隨意問道：“小子，你叫什麼？”
“李曉七。”
李曉七勉強回答，目光不自覺向下一瞥，這才看見，在酒客右手邊那條長凳上，正擺放着一柄足有半人寬的長刀！
“不會這麼巧吧？！”李曉七暗暗咽了口唾沫。
這點動作自然沒逃過酒客的眼睛，那對銅鈴一般的眼珠直盯向李曉七逐漸慘白的臉。
“你對我這柄斷背刀有興趣？”
！！！
酒客此言一出，熱鬧的酒館頓時安靜下來。
李曉七也是頭皮一麻，同時明顯感覺到，酒館內有數道目光望了過來。
啪！
一隻酒碗摔在地上，打破了寂靜。
“衛通！你十二年前屠盡我義兄滿門！我還沒去亂江府尋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來來來！老子今天非把你劈了，給我義兄報仇雪恨！”
大廳角落一聲斷喝響起，李曉七轉頭望去，眼見一中年男人抽出佩刀，直奔衛通而來，卻是衙門裏的孔良孔捕頭。
衛通哈哈一笑，坐在原處伸手將李曉七推開，另一手抓起寬刃刀，迎向孔良手中佩刀。
咔！
只一瞬間，李曉七的眼睛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孔良連刀帶人已被斬成兩截！
噗通一聲，孔良屍體落地，酒館內眾人紛紛倒吸涼氣。
此時，一少女端着托盤走到前廳送菜，看見眼前血腥一幕被嚇得魂不附體。李曉七強行鎮定，兩步跑上前來，捂住了少女的嘴巴。
少女先是一愣，瞪着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疑惑而又驚恐地看着李曉七。
李曉七一手接過托盤，在少女耳畔低聲說道：“小八，別出聲！這菜我幫你送，你先回后廚，我不叫你就別出來！知道了嗎？！”
被喚作小八的少女顯然已經被嚇傻了，連答應也不會，被李曉七一推，踉蹌回到后廚。
一旁，斷背刀衛通隨手甩掉刀上血水，拿起酒壺咕咚咚灌下兩口烈酒，好像剛剛不過隨意捻死了一隻螞蟻。
“菜好了？端過來！”他瞥見李曉七手上托盤，也不管那菜是誰點的，隨意揚了下臉，就讓李曉七送來。
“哎！”
李曉七哪敢違背他的意思，答應着就把菜端上了桌。
“嗯！不錯！這鳳凰酒家不愧是遂願城裏數一數二的飯莊，廚師果然好手藝！”衛通抓了兩片牛肉塞進嘴裏，咀嚼兩下看向李曉七。
“小子，你會做飯么？”
李曉七怎麼也沒想到衛通會問他這個，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回答。
回答吧，似乎顯得與衛通太過親近。這酒館裏的武夫少說也有六七個，等衛通一走，這幾個傢伙保不準會把怒氣兒撒在他的身上。
可不回答吧……那柄闊刃刀上可還往下滴血呢……
“媽的！多活一會兒是一會兒！”李曉七迅速權衡利弊，咬牙答應道：“會！”
“好！那就是你了！”
還沒等李曉七明白什麼意思，忽然眼前一花，衛通長身而起，大手猛然探出，一把薅起他的衣領，像拎雞仔似的，揪着他直奔酒館門外走去。
“哪裏跑！”
酒館裏那些與衛通有仇的武者哪肯放過衛通，各自拔出兵刃，迅速將衛通包圍。
不知是誰先動手，武者們一擁而上，長兵短刃奔着衛通胡亂砍下。
衛通則一手抓着李曉七，另一手長刀橫劈豎砍，眼前武者竟無一人是他一合之敵。
這一下，酒館裏徹底炸開了鍋，驚叫聲痛呼聲喝罵聲混在一起。
李曉七就算心智再怎麼堅定，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此時已經被眼前血肉橫飛的慘烈景象嚇得傻了。就在這剎，眾武者中有一人眼見不是衛通對手，竟將手中熟銅棍對準了李曉七的額頭，猛然揮下。
那足有碗口粗細的銅棍在李曉七眼中逐漸放大，還沒等落到身上，他便眼珠一翻，昏死過去。
臨昏迷前，他隱約想起，這柄刻着長龍的熟銅棍似乎正是豪俠榜上第五十七名，玄龍棍穆長林的拿手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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