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戲
從西到東一直貫穿揚城北區的潼陽街,古老青石路面,被晨起的環衛工人打掃得看不見一片落葉。
廖小東右肩挎着黑色背包,訥訥地站在梧桐樹下,對面就是“門口高,狗又大“的有錢人簡家的3層紅磚別墅,此刻門口上已經掛着黑白輓聯,旁邊堆滿了花圈,進出的人都統一一身黑衣,此刻徹底證實了他的憂慮,簡重確實是死了。
刺啦…..
急速的橡膠車輪擦過路面發出刺耳的聲音,一輛嶄新的出租車急燥燥地擦着他的屁股,停在了向陽而生的老梧桐樹下,他一個趔趄向前,剛轉身要理論。
“嘭”
後車門被人猛地從里踹開,跟着飛出一隻黑色的人字拖,簡義光着一隻腳跳下車,罵罵咧咧,滿嘴粗口,關門時,又一腳把人家車門踹凹了一個坑。
簡義那囂張跋扈,惡臭的名聲,幾乎全城皆知,能躲就躲,前頭司機氣得咬咬牙,但也只能自認倒霉,踩盡油門,轟了出去。
熏臭發黑的車尾氣,直往簡義臉上撲,簡義在後頭邊罵邊嗆咳,滿臉憋得通紅,出租車速度突然加快,司機從後視鏡看了幾眼,幸災樂禍:“二世祖,我看你還能威多久”。
好一陣,出租車溜得沒煙,簡義才想起應該要記下那貨的車牌,找人整死他。
算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廖小東大概是被面前這短褲花襯衫,浪蕩爆炸的男人嚇了一跳,心裏生生憋了有口氣,簡義目光不屑地擦着他的臉面而過,踥上飛出馬路中間的另一隻人字拖,氣勢洶洶地就往對面簡家大宅而去。
“操,老頭真的死了?”,簡義開口嚷着。
明明一個星期前那老頭,還在電話裏頭罵他,中氣十足。
現在,看着那扎眼的花圈,簡義胸口隱隱地抽了一下,但這種陌生的感覺很快就過去。
他抬起眼皮覷了一眼大門口,一身黑,神情嚴肅的兩名保鏢,然後雙手插兜,弔兒郎當地走進簡家大門,可沒想到竟被自家的“看門狗“給攔了下來。
簡義先是震驚,接着沉臉,嚷:“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我到底是誰,我,你們的簡少,滾開”。
“對不起,簡少,我們也是按照吩咐辦事”,其中一名保鏢囁嚅道。
簡義的臉頓時升騰起麻辣的痛,不用說也知到那臭八婆的命令,頓時怒火中燒,他伸腳往兩保鏢的膝蓋狠狠地踹了幾下。
“我來拜祭拜祭那死老頭,都不行嗎,我是他的親兒子,那女人算老幾…..”
兩保鏢也不敢還手,悶聲受了他幾腳,簡義滿身的酒氣,直接轟進了前院,等在前院的客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到他身上。
--白色沙灘短褲,花花綠綠的薄衫,胸前的紐扣稀稀拉拉地對錯系了一兩顆,露出大片精瘦結實的胸膛,隱隱約約看見女人殘留在上面的鮮紅唇印。
與全場純黑的着裝格格不入。
旁邊有人指着他,小聲嘀咕着:“這不孝子,老爸的葬禮還穿成這樣,是純心想要把老簡從棺材裏氣得跳起來吧“
“生前也不讓簡重省心,死後也不讓他安心,我要是生了這樣一個兒子,早就把他掐死了“
簡義直感覺後背脊針芒在刺,渾身不自在,心虛地覷了一眼自己那鱉腳的人字拖,轉而無所謂地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大廳正上方黃白菊花築成的牆面,正中央懸挂着一張遺照,照片上的人正是簡重,他74歲卻像只有60歲的父親,照片上白色橫幅,黑字:“沉痛悼念簡重先生“。
“他真的死了,死了!”
簡義怔了怔,大腦因為呼吸停滯而缺氧似的,突然空白一片,喉頭煞時酸澀。
恍惚間,相片上的簡重像又活了過來一樣,直勾勾盯着他的那雙鋒利的小眼,突然蹬了他一下。
腳下一個踉蹌,往大廳的地板撲去。整個人王八似地趴倒在地板上,還沒來得及罵出口,一抬頭,大廳和門口,幾十雙眼睛,盯着他,有人在努力憋着笑。
眼睛是人心的第二面鏡子,這些眼神里有詫異,有譏笑,有冷漠,有厭惡,當然也有關心,全場唯一的一雙,卻長在了那個,他最討厭的女人身上,鞏茜正站在靈台下方,身上穿着過膝的包臀黑色連衣裙立在一眾人群中,優雅地像一朵黑蓮。
不想讓這個女人看笑話。
簡義急忙軲轆一下,從地上爬了起來,靈機突來,順勢捂着臉,撲通一下撲到靈台前,偌大的靈台跟着晃了晃,接着嚎啕哭訴。
“簡老頭啊……你怎麼能就這樣一走了之,留下我一個人怎麼辦呢,簡老頭……兒子知道錯了,你起來,兒子再也不氣你了…..“
“我10歲就沒有了媽媽,現在你也走了,在這世上我就沒有親人了,你留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這世上,被人欺負怎麼辦…..嗚嗚“
簡義趴靈台上,那哭聲聽起來着實是撕心裂肺,肝腸斷裂,無不令在場的人動容,哭得那些長輩們於心不忍心,有些人站出來,七嘴八舌地一旁寬慰。
戲的效果還不錯。
做戲得做足,他努力擠出兩行淚,不,也不算是擠,這淚其實很輕易就落了下來,也許還真的帶着悲傷之情,抬眼一瞄。
鞏茜這個心腸比鋼還硬的女人,居然俾倪地朝他挑了挑眉,用着一種似是嘲諷的眼神,置身世外地看着他演着這場戲。
她28歲嫁給比她大整整三輪的簡重,以前是簡重的秘書,一個年輕貌美又能幹的女人竟然願意嫁給一個,渾身老人皮,能當她爹的老頭,簡義認為她除了為錢真的沒別的。
因此一直對她耿耿於懷,從來沒給她好臉色看,十幾歲的時候還總會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惡作劇整蠱她噁心她,從她身上找點樂子。
可鞏茜這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忍得受得,應付他總能不動聲色,簡義相比於生意場上的那些暗箭明敵實在是小兒科。
記得有一次,她從樓梯上滾下去,左手臂打了石膏個把月。
其實他當時就在她身後,是想把她直接推下去的,手剛伸出去的時候,他卻猶豫了,就在這時,鞏倩不知怎麼回事,自己滾了下去。
當時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他整個人懵在了原地,直都簡重跑出來,看到他那雙疆在原位的雙手,連解釋的機會也沒給他,幾乎把他打得半死。
簡義事後想起,認定是這個女人摸准簡重出來的時間,故意自己滾下樓梯,嫁禍給自己。
他突然轉身,撥開人群,撲到鞏茜的腳邊,抱着她的大腿,又哭又喊着:“簡老頭啊,你怎麼能這麼對你的兒子,我才是你唯一的親生兒子,你把簡家都交給這個外姓的女人,你就不怕她耐不住寂寞,在外面找男人,把我們簡家的財產私吞了啊,你個老糊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全抹在鞏茜身上高級的布料上。
心想着不把她氣死也把她噁心死。
可人家倒是泰山崩於前也不面不改色,嘴角很隱晦地勾了勾,俾倪着他。那女人的笑容藏着一把殺人無形的刀,會在他不經意間戳進他的死穴。
倒是簡家最親近的幾個長輩,似乎被他的一翻話點醒,低頭小聲議論着。
下一秒,被張軍單手穩穩地接下,他被他糾着一隻胳膊,耳邊響起:“少爺,對不起了”。
簡義感覺整個人騰空而起,兩名保鏢已經將他整個人打橫抗出了船艙,他被氣得肺要炸裂似的,掙扎着,咆哮着。
“放老子下來,我要讓簡老頭炒了你們……鞏茜,這死八婆,賤貨,我要殺了她…..”,唾沫幾近要將整條春江給淹了似的。
嘭,重重的一聲沉響,簡義已經被扔到了碼頭上,簡義彷彿能聽見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響,女友跟着後面慌慌張張地下了船,衣衫不整地上了旁邊的簡家安排的最後一輛車,隨着簡晴號一同遁入到茫茫的夜色中。
只留下簡義這頭失控了的豹子,面對着凄慘的夜色,崩潰暴躁,張軍最後的一句話還回蕩在耳邊:“少爺,你不能怪夫人,是老爺找了你兩天,你不但不回電話,還掛了他的電話,是他讓夫人這麼做的,另外,你去看看揚晨晚報,老爺已經登報發了聲明“。
簡老頭,也是恨得牙痒痒,他躺在病床上一個月了,不但沒見這敗家子露一個面,原本也沒打算他能做個大孝子,病床前無微不至的照料,但總得來露個面吧,至少看一看老子斷氣了沒。
可還好,人影沒見半個,還不斷聽身邊的人報告,他這個敗家子,今天又去了哪個夜店混了,找了哪個嫩模去了哪裏廝混,又刷了百來十萬的等等,簡老頭能不氣嗎,被氣得差點提不上最後一口氣。
“聲明,聲明…….什麼他媽的聲明,到底他媽的什麼情況“,簡義翻找了全身,才發現手機還在簡晴號上,咆哮狂怒,明明看着挺英俊挺拔的一張臉,扭成了一把麻花,一腳把停在旁邊的自行車踹進了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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