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下)
從機房出來,周文瑾看了下表,剛好十點。
姚遠在後面喊他,發射中心在餐廳準備了夜宵,讓他不要急着回賓館。
他擺擺手,“我不餓。”
發射中心的天氣比北京好多了,這兒位於一處峽谷之中,空氣清新,溫度舒適。西昌今日晴好,一輪皓月懸挂在空中,寒星點點。微微一抬頭,就看見七十六米高的發射塔架和三百多米高的避雷塔。
此刻,人在外面走着,並不覺得特別寒冷。
下午,俄羅斯委託發射中心發射的衛星運達指定地點,他恰好看到,場面非常壯觀,但是他沒有辦法目睹衛星一個月後發射的過程。部里來了命令,讓他們後天回京。
姚遠笑他,這次大大的露了把臉,算是嶄露頭角。
在這個行業里,他本身就擅長於防守。在哈佛,又主攻的是安全防護。專家們負責檢測信息泄漏的情況,防護升級,他獨擋一面,任務完成得堪稱完美,現在系統已恢復正常,只是其他人仍然找不到黑客留下的蛛絲馬跡。
安全專家們分析,有可能是黑客的自我挑戰,帶有惡作劇性質,也有可能是真正的高手在熱身。2008年,一個全球性的黑客組織,利用ATM欺詐程序在一夜之間從世界四十九家銀行中盜走了九百萬美元,至今都沒破案,據說連一個嫌疑人還沒找到。
大家的心情有點沉重,領隊的專家向卓紹華彙報了這邊的情況,卓紹華聽完,就下達了回京的命令。
周文瑾算是這一行中心情最輕快的,唯一不足的是西昌離北京有點遠,他想念豬。
手機在掌心握出了汗,心竟然因為一個號碼怦然加速。
不曾說話,已是面容微紅。有一點不太自然,他習慣和豬唇槍舌劍,這樣的溫情脈脈,感覺羞赧。
“在幹嗎?”
“和寧檬在網上鬥地主。活幹完了?”諸航到是自如得很。
“試考得怎樣?”
“還成,反正會的就做出來了,不會的就扔着。”
她若說還成,必然有九份把握。豬總是讓他不敢鬆懈,說願意輸給她,他只想輸感情,其他方面,他得努力。
“怎麼沒出去和小艾她們放鬆下?”
“小艾在公司加班,寧檬怕冷。”語氣有些抱怨。
“感冒痊癒了!”
“嗯!”吸了吸鼻子,證明這是真的。
“明天想幹嗎?”
“睡覺,然後啥也不幹。”她笑了。
“我----這邊月亮特別的大,月光很美。”
“西昌也叫月城,月色漂亮是應該的。周師兄,你比以前詩情畫意了哦!”
“豬,回京之後,不要叫我周師兄了。”
“為什麼?”
“我們正式交往吧!”終於流暢地說出來了,幸好是用這樣的方式,不然在她面前,真開不了口。
那邊突然安靜了,連呼吸都察覺不到,但他就是知道她在聽。
“這句話遲了三年,竊喜,我還有機會說。如果你----很想出國讀書,也行,這次換我等你。如果你放棄,我想我會----欣喜若狂。”
“我----”
“噓!別說,等我回去再告訴我。哪天我們回北航打球吧,挺想念那兒的球場,再找導師一塊吃飯。豬,我同事過來了,掛電話啦!”
自嘲地笑,很想借電波送一個吻貼上她的臉腮,還是差點膽量。
“再見!”
“和誰通電話呢,笑得這麼溫柔?”姚遠小跑着過來,扔給他一個紙袋,“給你拿了兩隻包子。”
“謝啦!”包子還暖暖的,他拿出一隻咬着。
“那個師妹?”姚遠端詳着他。
他只笑不答。
“不會給我猜中了吧?”姚遠皺起了眉頭,“文瑾,你想另謀高就么?”
他詢問地扭過頭。
姚遠停下腳步,表情很認真,“你知道你那師妹是首長的誰?”
“哦,這個呀,能是誰?”他不以為意,笑嘻嘻地把手中的包子吞咽下去。
姚遠神色一黯,“有天在射擊場,我聽到大塊頭教官和別人閑聊,說首長疼愛新夫人呢,晚上特地陪她過來射擊。別人問什麼時候的事,他說就四號晚上。那個晚上,我們-----是不是搭首長的車進市區的?”
周文瑾不置可否,但心情似乎沒受影響,“是呀!”
難道我們現在講的不是你同一個師妹?”姚遠眉心打了幾個結。
周文瑾麻利地解決掉第二個包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是同一個,不過這不是個事。”
姚遠不明白了。
周文瑾臉上盪開一抹溫柔,“就是講她有孩子,我也不奇怪。她呀------”輕笑搖頭,“只要為了激怒我,是什麼狠話都敢講、什麼錯事都會做,哪怕事後再後悔。她就是這性格,吃軟不吃硬。我那天氣昏了頭,失去理智,錯怪了她,還羞辱了她。你說她能放過我嗎?必然是變本加厲地刺痛我。呵呵,我倆是怨家啦!現在,我們都說清了,她和首長僅僅是認識,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姚遠,你乍也這麼八卦?”
“我----我----”姚遠直眨眼,可是這些話是首長自己對別人講的,首長是會隨便拿婚姻開玩笑的人嗎?
“別我呀你的,改天正式介紹你們認識。她也只對我凶,和其他人都很好相處的。”
姚遠看着他動情的微笑、驕傲的口吻,不知為什麼,她一點也樂觀不起來。
“文瑾,”她在月光下微微揚起頭,目光里有着擔憂,“如果---你師妹喜歡上別人,你會怎樣?”
“這三年,你看見我喜歡誰了?”他還在笑。
他是英俊優秀的男生,國外的女子作風前衛,主動示愛的不在少數,她真沒看過他和誰走得近,除了她。她不過是沾了同胞、同學、同事的份,不然,也不會這麼熟稔。
“我不會喜歡上別人,她當然也不會,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瞧不上其他種類。”他說得非常篤定。
不知是月光太好還是路燈太亮,她只覺着眼睛酸痛,忙轉過身閉上眼睛,嘴角沉了沉。
那天晚上,和諸航鬥地主時,寧檬說咱們三寶N久沒湊齊了。兩人合計了下,決定敲詐莫小艾。
莫小艾愛財如命,這次卻非常大方,一口應承,條件是諸航得幫忙讓她進馳騁。
三人去北航附近的火鍋店吃火鍋,要了一紮啤酒。
“我是越來越喜歡美工組的氣氛,而且那是我喜歡做的事,最重要的是馳騁的福利特好。”莫小艾吃着東西含含糊糊地說。
寧檬鄙視地瞪她,“瞧你那出息,還讀研呢,居然指望豬這無業游民。”
“沒辦法,馳騁的馬總瞧上豬了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寧檬對着諸航笑得色迷迷的,“最近男人緣不錯啊!”
諸航面不改色,筷子在火鍋中奮鬥不息,“我啥時男人緣差了?”
寧檬一敲她的頭,“美的你了,豬,說吧,你要怎麼謝我?”
“得了吧你,你為我做啥了?”
“哈,你和周師兄破鏡重圓是誰幫的忙?”
一邊的莫小艾還不知道具體情形,急得直跳,“快說,現在是什麼情況?”
寧檬指着諸航,“這隻單身了二十多年的豬,終於賣了。”
“周師兄!”莫小艾激動地雙手緊握,像祈禱的修女,虔誠地看着火鍋店被煙熏得黑黑的天花板,“豬,你可熬過來了。”
諸航斜斜地挑起眼角,笑眯眯地對寧檬說:“三個女人在這嘰嘰喳喳有啥意思,咱們把成醫生叫過來吧,他可是一熱鬧人。”
寧檬立馬噤聲,化憤懣為食慾。新年小長假裏,自己特地妝扮了去和成流氓見面,想想都要抽自己幾個耳光。那一刻,她腦子進水了么,難道以為他會對她有好感?簡直是自取其辱!
“成醫生又是誰?”莫小艾看着兩人。
“哦,寧檬的朋友。”
“豬-----”,寧檬面目猙獰。
諸航眨眨眼,表情很無辜地轉向莫小艾,“你看到了,不是我不說,是她不讓我說。”
莫小艾豪爽地一拍她的肩,“沒事,你說,拳頭砸過來,姐姐替你擋着。”
“喂,蝦滑都下去好一會了,你們到底吃不吃?”寧檬在桌下狠狠地踹了諸航一腳,諸航咧咧嘴,“好吧,那現在不說,待會我和小艾私下悄悄說。”
莫小艾會意,忙端起杯子,“喝酒,喝酒!”
寧檬翻了個白眼,三人的杯子撞到了一起。
諸航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是卓紹華的。
雅思考試結束,她說要好好瘋幾天,他說應該的。這幾天,就晚上通下電話,聊的都是小帆帆。
“這裏太吵,我出去接電話。”諸航瞟瞟身邊四隻瞪圓的眼睛。
“諸航同學,是周師兄么,啊,咱們這些學妹要有禮貌,招呼總得打一聲。”寧檬眼睛骨碌碌轉了轉,冷不防搶過諸航的手機,諸航要搶回,莫小艾雙臂死死地纏住她。
寧檬對着話筒嬌媚地笑道,“周師兄,豬就借我們一晚啦,不要催,知道你們久別重逢、恩愛有加,但做人要厚道,不可以有異性沒人性。這三年,陪在豬身邊的可是我們。她想你時,我們安慰她,她流淚時,我們給她遞紙巾,她怨你時,我們開導她,她寒冷時,我們替你給她溫暖,她矯情時,我們幫你牽線搭橋。周師兄,你似乎該送我們一個大禮包吧!”
“我也要說。”莫小艾舉手,不甘退後。
諸航奮力掙扎着,怎耐好拳難敵四手。
莫小艾從空中接過手機,興奮地背過身去,“周師兄,你別怪我對你隱瞞豬的消息,我那是被逼的,其實豬一直都沒忘記你,真的----”
諸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恨不得把眼前的兩人生吞活剝,這下好,臉丟到太平洋去了。
寧檬親昵的捏捏她的臉頰,“別小氣,對周師兄的心我八百年前早死了,我和小艾是替你們高興,不容易啊,繞了那麼一大圈,還是最初的心動,真好!”
“周師兄乍沒聲呢?”莫小艾拍拍手機,“信號不好?”
“應該和信號沒有問題,是我沒有機會打斷你。”那邊,突地傳來溫雅清冷的男聲。
“媽呀------”莫小艾嚇得把手機扔向諸航,“糗大了,不是周師兄。”
寧檬也呆了,“那是誰?”
“待會和你們算賬。”諸航狠狠地瞪着她們,拿起手機,“對不起,這兒有兩個發酒瘋的女人。”
“還好你是清醒的!”卓紹華笑得很鎮定,“那麼,告訴我,馬路對面有哪些顯著的建築物?”
“街心公園算不算?”
“什麼樣的街心公園?”
“老頭老太們愛在這唱京戲、遛鳥的。”
“哦,知道了,你繼續和朋友玩,我掛了。”
“豬,誰呀?”兩個女人用十分八卦的眼神看着她。
諸航對這兩個女人徹底絕望了,按道理,她們不應該先道個歉再發問嗎,憤然地舉起一隻手,“去買單!”
三人住的方向都不同,沒人憐香惜玉,誰也不送誰,各自帶着幾份微醺就在火鍋店門口分了。
諸航沒有着急打車,吃得並不多,只是想讓風吹吹酒氣。
北航外面的這條林蔭道,她走過不知多少次,獨自走過,和寧檬、小艾走過,也和周文瑾走過。
路面結了冰,走起來有點打滑。夜風一吹,樹枝上的積雪紛紛揚揚灑下來,打在臉上刺刺地痛。
心頭有點恍惚。
有沒有那樣一種時候,在心裏面有一個地方,跋山涉水地過去,忍受着寂寞,承受着失落,經歷過風霜,突然到了。地方是那個地方,沒有走錯,可是站在那,卻沒有激動到痛哭失聲,反而不知所措。
她不是寧檬,生性多情,也不是小艾,細膩敏感。但在該懷春的時候,芳心也悄然萌動。是的,很喜歡和周師兄在一起,打球、吃飯、玩遊戲,從圖書館回宿舍休息,剛道了別,一躺在床上,就盼着天早點亮,然後就可以看到他了。
那就是愛情嗎?
她沒來得及證實,他就走了。
好吧,就算是。
現在聽說愛情回來了,可是她卻找不到當初那種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感覺了。當寧檬調侃她和他時,她感到煩燥,彷彿極不自然提起這件事。
沒有經過時間的親昵是令人不安的。
也許是她遲鈍、慢熱!
今夜,躲了幾日的星星和月亮又出來了,月光映着積雪,到比路燈的光束明艷。路口停着一輛車,車邊倚着個人,指間一星紅芒。
“諸航!”她漫不經心地越過,並沒有注意那人是認識的,那人只得出聲。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卓將,這麼巧,你在這邊巡邏?”
俊眸閃過莞爾,“是啊,看看有沒離家出走的失足女子?”
她樂呵呵地趴在車窗朝里看,“小帆帆在裏面嗎?”有點失望,壞傢伙不在。
“想他了?”
“當然!”
“找他應該很容易!”他低低的笑,拉開副駕駛座的門,把她塞進去。
她抓抓頭髮。
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氣,臉龐也有點微紅,眼神迷濛,到比平時多了份嬌態,心口倏地一緊。
“跟我回家?”
溫柔如同夜色拂過兩人之間,教她莫名地發顫,彷彿不敢置信。“不了,姐姐----查崗,我得呆在公寓。”
“我沒有關係,抽空陪下小帆帆。今天白天不肯睡嬰兒床,非要睡客房的床。”
頭快埋到地了,因為太重的罪惡感。
“既然在這地碰上了,帶你去一個地方轉轉。”
“哪裏呀?”
他豎起手指按住她的嘴唇,“乖,別講話,跟我走就好。”
她忙點頭。
指尖留戀着唇瓣的溫熱,溫柔地摩挲,久久的。
此時無聲勝有聲,氣氛越來越迷離,她深吸一口氣,拂開他的手,“手上有細菌。”頭別向窗外,耳背到脖頸一陣陣發燙。
他輕笑,專註開車。
“是所學校吧?”車子停在一座高大的圍牆外面,看過去,裏面的建築並不高聳,有幾棵大樹的枝幹伸出了圍牆,沒有五彩的霓虹,四周很安靜。
卓紹華嗯了聲。
“我聽說這個地段的學校可不好進!”作為都城,北京的階層是國內分得最明顯的。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讀好的學校,根本沒門。有些學校甚至只收外籍的孩子,搞得像租界似的。
“這兒原來是個商場,後來商場拆遷,才在這兒建了所學校。”
“太不可思議了。”這兒可是市中心,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商場的價值都大於學校。
卓紹華笑,“我在這裏讀小學、中學。”
“哦哦,首長,不會是為了你特地在這建所學校?”諸航突發奇想。
卓紹華淺淺一笑,“這所學校是特地為人建的,可是那人不是我。我和他同歲,同年入學。他祖母看中了這個地方。”
諸航哼道:“土豪劣紳,特權主義!”
“別這麼憤青,小帆帆將來也要在這讀書!”
“在這?”她的聲音戛地高了。
“怎麼,你有別的想法?”
“我當然有呀,我對這所學校一點都不了解,師資如何,學風好不好,還有----”她瞥到他眼中的溫柔,突然有種被重物砸到頭部的感覺,“呵呵,無視我的話,我不需要有想法的,小帆帆的事,你會-----盡心儘力。”
到小帆帆入學,還有好幾年,那時他們還保持聯繫么?應該不會了。
神情默默地黯淡了,她是藏不住心思的人,刻意讓暮色遮了臉,不讓他看清楚自己的臉色。
“行,那就全由我來,我想讓他在這讀小學、中學,然後上軍校。”
“為什麼要上軍校,普通高校教出來的就不是人才?”
“剛剛不是說好了么,小帆帆教育的事你不管。”
她氣呼呼地抿緊唇。
他笑了,湊上前捏了捏她的鼻子,“諸航,小帆帆馬上一百天,我們大冷夜的討論這個,會不會太早?”
“都是你起頭的。”她嘟噥。
“好,是我不對,以後這事我不管,全讓你作主,嗯?”
“我----讀的就是普通高校,也沒成人渣。”
“我希望帆帆像你。”
她昂起了頭,得意地笑了,絲毫沒去分辨他話中的深意。
他送她回公寓,小區有處水管壞了,路面挖得一塌糊塗。她讓他車不要開進去,就在門外下車。
“今天找我沒別的事?”推門時,她怔忡了下,扭頭看着他。
還好,這孩子不算太笨,“是有點事。”他慢悠悠地說道。
“什麼?”
“我爸媽約你一起吃個飯。”
“喔!”
“你爸媽的飛機是小年夜那天的下午到北京。”
“你居然放到現在才說。”她大叫。
“你沒有問,我以為你不關心。”
“你故意的。”
“有嗎?事情多,記性不好,以後你得主動點。”
“沒其他事了?”她悶聲悶氣。
他笑,“還有工作上的事想和你聊聊,這兩天,心情沉重。”
她坐坐好。
“有一個很重要的系統被黑客攻擊了,當時有部分電腦癱瘓,但信息卻沒絲毫泄漏,你說是黑客水平有限,還是這只是個惡作劇?”
“有沒及時追查黑客的IP位址?”按道理軍方的反應是很快的。
“追查了,沒有一絲痕迹。”
她沉吟了下,說道:“軍方的安全防護非常高,黑客能侵入,水平非一般。如果單單是惡作劇或挑戰,即使對那些數據沒興趣,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不然太沒有成就感,怎麼證明來此一游?所以這個應該否決。除非-----”
“什麼?”他鼓勵她繼續。
聰慧的清眸左右轉了轉,“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以前我曾這樣---”她突地打住,臉色慢慢變了。
“呵,你幹嗎要和我說這些,你不是只教書嗎?秘密不能多聽,心理壓力大。對了,你爸媽約在哪裏吃飯?”她故意笑得很大聲。
他的目光像絞在她的臉上,淡淡地笑:“我家,小帆帆也要去。”
又下雪了,粉未樣的隨風飄蕩,並不密集,較半個月前的那場大雪,這雪只能算毛毛雨。
呂姨去院中取劈好的木柴。佳汐生前很西化,在畫室壘了個壁爐,壁爐前鋪着厚厚的地毯,她愛在冬夜,烤着火,喝着熱可可畫畫。畫室的東西被沐教授夫婦搬運一空后,壁爐還沒用過。怕煙囪堵着,順便去去畫室的濕氣,今兒準備把壁爐用上。
唐嫂在走廊上晾小帆帆的衣服,雖然家中有烘乾機,但她堅持帆帆的衣服由陽光和風吹乾,這樣殺菌,對帆帆的皮膚也好。
時間還早,帆帆還沒起床。
唐嫂抬頭看看天,“呂姨,帆帆媽媽這次走的日子不短呀!”
“可不是,整整二十天。卓將說先是重感冒,後來又要準備考試。這試到底要考多少天呀?”呂姨撣撣手上的木屑。
“甭管多少天,考完就好,以後就不用跑來跑去的。今兒該回家吧?”
“卓將說要回來的,一家子去帆帆爺爺家吃飯。帆帆今天百日。”
“我昨晚就把帆帆要穿的新衣準備了,頭一回去爺爺家呢!”
呂姨使了個眼色,讓唐嫂不要再說下去,主卧室的窗帘拉開了,窗玻璃上映出小帆帆戴着虎頭帽的身影。
“帆帆,起床啦!”唐嫂笑着進了屋。
帆帆心情不是很好,他不喜歡那頂虎頭帽,小手不住地去扯,可是上身的衣服穿得多,手臂抬不高,他着急地哇哇叫着,直扭頭,想把那頂帽子甩出去。
外面傳來門鈴聲。
“我去開門。”卓紹華叫住從畫室出來的呂姨。
唐嫂按住小帆帆的手,朝外看。
“早上好,首長!”台階上,諸航仰臉嫣然一笑。
卓紹華突地覺得透不過氣來。
晨光里的諸航似乎比過去的哪一天都漂亮,那天,在酒店的大堂,他看過精心打扮過的諸航,漂亮么?在別人眼中也許是,但不及現在的百分之一。
大紅的圍巾隨便系在脖間,淺米色的羽絨及膝大衣,咖啡色的條絨瘦腿褲,黑色的小皮靴,難得梳理般柔順的黑髮間落了幾朵雪花,眉宇輕揚,清眸靈動。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刻的倩影,清麗、簡單、純潔、美好!他能看到她眼皮上牛毛般纖細的血管,它們掩藏在皮膚下面,竟然是淡紫色的。
這張活潑生動的面容,會讓他以後的人生非常非常的愉快。
哲人說:一個人對世界的感受,會因另一個人的出現而改變,但這個人不是那麼容易出現的,也不是出現的人都能成為改變人生的。
這個人是唯一的。
多麼慶幸,她出現了。
卓紹華髮怔的表情讓諸航有點窘,“我姐姐說去人家作客要換上好一點的衣服,如果沒有,至少要是乾乾淨淨的,這樣是對人家的尊重。我冬天最好的衣服就是這一身,二十歲那年,姐姐買的。知道啦,和我平時的形像有點迥然,拜託你無視好不?“
他清咳了兩聲,聲音才不至於沙啞,“幹嗎不打電話讓我去接你?”心,暖得發柔,這孩子今天起了個大早。
“等你過去,至少得半個小時,我想早點看到小帆帆,他起床了沒?”
不等他回答,她急急往嬰兒室跑去。
溫柔的目光牢牢鎖着她的背影,這麼想帆帆,為什麼不早點回家呢?
“帆帆,看看那是誰?”唐嫂指着門外的諸航。
“小帆帆,小帆帆----”諸航揮着手,扮着鬼臉,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線。
小帆帆彷彿沒聽見,依然在甩他頭上的虎頭帽,非常專註。
“小帆帆!”諸航跳到他面前,兩手往後一背,嘴唇噘着湊過來。
帽子終於歪了,小帆帆吐了個泡泡,像是出了很大的力氣,烏溜溜的眸子緩緩看向諸航。
沒有笑,也沒有去貼她的唇,臉上啥表情都沒有。
諸航歪着頭,探究地打量他。
“小帆帆,你不會是把我忘記了吧?”
小帆帆目光不閃不躲,小嘴開始扁來扁去。
還沒受過這番冷落,諸航納悶了,向唐嫂求救:“壞傢伙今天這是怎麼了?”
唐嫂笑,“和你鬧彆扭啦,你很久沒回來了唄!”
諸航心咯噔一下,“小帆帆,是這樣嗎?”
小帆帆像是被觸到了傷心處,哇地一聲,放聲大哭,比那次打預防針時還傷心,淚水縱橫,鼻涕兩條。
諸航被這幅壯觀的哭相鬧得心直發酸,慌忙抱過來,“對不起,對不起,豬豬壞,不該不理小帆帆,其實我每天都很想帆帆,只是----忙!”
嗅着帆帆身上暖暖的嬰兒香,諸航不由的眼眶也發紅。
與帆帆分離的日子比想像中難多了,但還是要管住自己的雙腿。她不能讓自己深陷,因為終有一天是要不見的。
這二十天裏,有一天,馳騁公司發佈《儷人行》的真人騷,她像個道具一樣,站台一天,接受記者的訪問。和寧檬、莫小艾混了幾天,那兩人忙得焦頭爛額,很煩她這個閑人,一腳把她踢飛。梓然要準備期末考,考完了又巴着個電腦,懶得搭理她。
周文瑾也忙,部里現在對他重點培養,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他盡量抽出時間和諸航見下面。幸好兩人住同一小區,做到這個也不難。只是看着他和姚遠同來同去,會有點怪怪的感覺。一起出去看個電影、吃個飯,也會聯想到元旦時他陪姚遠的情景。
這不是妒忌,周文瑾對她非常坦承,沒有絲毫的隱瞞。
情緒莫名其妙,很說不清。
逛街時,周文瑾牽她的手或輕攬她的腰,她會僵硬。周文瑾笑她不配合,但看得出,他珍惜她這樣的不配合,以為她羞澀。
“豬,不要緊張,我們慢慢來。”他柔聲呢喃。
她是男孩堆里泡大的,和男生相處比女生自如,她只是----不習慣吧!
她習慣在夜晚躺下來時想小帆帆,想着想着,會笑出聲。有天笑的聲音太大,隔天早晨室友看她的目光,像看一神經病。
今天講好去首長爸媽家吃飯,昨晚怎麼也睡不着。天剛放亮,她就坐早班公車跑來了。
壞傢伙居然朝她發小脾氣。
“帆帆雖然還不會說,可他心中啥數都有,呵呵,媽媽就是媽媽,我們待他再好也代替不了。”
唐嫂還火上澆油,害她內疚感更沉。
“小帆帆,原諒豬豬好不好?”她誠心道歉。
帽子還沒有甩掉,小心兒又委屈,原諒哪那麼容易,小帆帆哭得額頭上都是汗。
諸航苦着個臉,“小帆帆不喜歡豬豬嘍,那豬豬滾開,好嗎?”
哭聲越發大了。
“那豬豬留下,和小帆帆永遠在一起,小帆帆喜歡豬豬,行不?”諸航急得自己也要哭了,心疼地摘下他的帽子,替他拭拭汗。
哭聲漸弱,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兩條鼻涕,一會兒吸進去一會兒落下來。
諸航鬆了口氣,壞傢伙的怨氣是出了吧?
抽了紙巾,想幫他擦鼻涕。
小臉倏地一偏,由着鼻涕晃來晃去,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
“小帆帆,好孩子要講衛生。”諸航輕哄。
小帆帆重重嘆了口氣,是真的嘆氣,小心兒還一起一伏。接着,小嘴兒一嘟,抬起頭。
諸航瞪着那兩條鼻涕,這是代表原諒么?
不敢打擊他,眼一閉,忙迎上去。
親愛的上帝,她有嘗到鼻涕的味道----
咯咯----小帆帆破涕而笑。
“又哭又笑,花貓都不要。”諸航用紙巾捏去那兩條鼻涕,朝天翻了個眼睛,這才很認真地和壞傢伙好好地親了親嘴。
壞傢伙貼着她胸口,揪着圍巾的流蘇,甭提多乖了。
諸航剛剛吊在嗓子口的心才緩緩回落,眼角一挑,發現卓紹華依在門邊,不知看了有多久。
她也扁扁嘴,想自嘲地笑笑,卻沒笑出來。低着頭走到他面前,小小聲,“你罵吧,我不會回嘴!”
她刻意的疏離,讓小帆帆這般傷心。她很難受,小帆帆才三個多月,應該不會有什麼記憶,誰知他把她深深地放在心底。
“你做錯什麼了?”他挑眉。
“玩忽職守,消級怠工。”她認錯的態度很好。
懷裏的小帆帆咿咿呀呀地附合。
“姐姐有沒告訴你,和別人說話時要看着別人的眼睛。”他托起她的下巴。
她看着他眼中有一面湖,溫柔輕輕蕩漾。
“以後要怎麼做?”
“兢兢業業-----忠於職守。”大腦有罷工的傾向,下意識地接話。
身子不敢動,心跳快如奔馬,盜汗,雙膝發軟----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條小草,
那榆陰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着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里放歌----
“諸航,你在想什麼?”聲音是從她頭頂處傳過來的,她一點都沒發覺,一雙長臂擱在她的腰間,將她和小帆帆一同環在懷中。
她聽着他有力的心跳,撲通、撲通----一聲接一聲。
她想起了徐志摩,但不能告訴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