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有女如雲,匪我思存(下)
一車的沉悶,和整個城市一同陷入了午夜的沉寂之中。諸航對着車窗側坐,看到車玻璃上蒙了一層白白的白霜,她輕輕吹了口氣,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了。
那年,也是這麼冷的天氣,夜也已深沉,宿舍里的燈已經熄了,她在網上發水貼,莫小艾已睡了,寧檬和誰在打電話,不時嬌笑幾聲。
管理員大媽在外面敲門,輕輕的。
被驚醒的莫小艾咕噥着去開門,“豬,樓下有人找,說是急事。”
諸航穿着肥大的棉睡褲,套了件羽絨服,隨管理員大媽急急下樓。周文瑾站在樓道的頂燈下,她記得他圍着一條銀灰色的圍巾,書卷味特別的濃。
“啥事?”她的樣子太狼狽,躲在燈影處,與他隔了段距離。
“我餓了。”他挑挑眉,說得那麼理直氣壯。
穿堂風吹進來,有點冷,她胡亂地拉上拉鏈,“師兄,你知道現在幾點?”
“管他幾點,我們走吧!”他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
“瘋了,你瞧我穿的是啥?”她好歹也是一青春美少女,這樣像個大媽似的,很有損形像。
“誰會看你?”他笑。
他腿長,一步等於她的兩步,她幾乎是小跑着跟在他後面。“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事要慶祝?”這麼瘋狂的行徑之前他沒有做過,他可是老師眼中的好孩子。
“吃個夜宵要什麼理由?”
“你晚上沒有去機房,你同學說你被系主任找了去。”
他笑了笑,沒有接她的話茬。
學院附近有條巷子,入夜後,在路口搭起幾頂帳篷,裏面有賣麵條、餛飩之類的小吃,生意特別的好。這麼晚了,人還挺多,大部分是戀愛中的情侶。
兩人挨着爐邊坐,她點了牛肉粉絲,放了一大匙辣油,他看得直咧嘴。
“冬天吃這個最暖和了,要不要嘗嘗?”老闆很厚道,粉絲上面蓋着的牛肉有好幾片。
他點的是小餛飩,湯麵上飄着幾粒蔥花。
“不太辣嗎?”他有些心動。
她夾了一大筷牛肉放進他的碗中,他挑了一片,嘴唇立馬象火燒似的,氣得直瞪她。
她鄙視地回瞪他,自顧吃得很香。
不一會,兩人的鼻尖上冒汗了,她看看他,噗地笑了。
“傻笑什麼?”
清清亮亮的眸子一轉,“看過《人魚小姐》么?”
“安徒生童話?”
“去,你的思維還停留在孩提時代!是韓劇呀,寧檬追看的。”
他斂了斂神情,沒有插話。
“裏面女二號和男友有一幕特別好玩,兩人半夜打電話,說著說著突然想見面,正好也有點餓。於是女二號煮了一鍋方便麵,帶着,跑去公園和男友見面。兩人在寒風中,坐在長椅上,邊吃面邊說話。”
“和我們一樣!”
“怎會一樣,我們又不是情侶。”
他笑,敲敲她的碗,“快吃!”
兩人吃得都有點太飽,回宿舍時,走得極慢。校園裏靜悄悄的,兩人的身影在樹梢間忽長忽短地跳躍。
她俏皮地追着他的身影踩。
“我比你早兩年畢業,會記得我這位師兄么?”他捏去落在她肩膀上的樹葉。
“看情形。”她斜着眼看他。
“哼,你敢不記得我。”他扶扶眼鏡,一臉兇惡。
“我就敢。”她突地一推他,撥腿就跑。
他兩步就追上了她,揉亂她的頭髮:“沒有你的日子,也不知怎麼適應。不要讓我等太久,嗯?”
刻意壓低的嗓音像有什麼魔力,如同被羽毛拂過她的心,柔得發軟。
她閉了閉眼睛,睫毛輕輕一顫,“要不,你在學院讀研,這樣我們可以一起畢業。”這樣她就追上他的腳步。
“你的目標就這麼點點?”
“那要多大?”她鼓起雙頰。
“反正不該這一點。從現在起,你要更加努力了,不然,我會走得更遠。”他說得意味深長。
她不以為然地哼了聲,自信自己不可能追不上他的。
應該就是在那天,系主任告知他委派出國留學的事,三個月後,甄選開始。
他們曾經是對手,後來成了朋友,然後又是對手,現在背道而馳。
“你們住哪?”卓紹華是車內唯一表情正常的人。
姚遠輕聲說出地址,偷偷打量坐在身邊的諸航,搞不清她什麼來歷,卻又不便主動詢問。
發獃中,周文瑾突然轉過頭,“豬,小艾的男友是研究院的師兄嗎?”
“嗯!”她不會故意不理他,該有的禮貌她會有。至少,她不會當著他的面失態,也不會讓他看出她對他的在意。
姚遠脫口問道:“你們認識?”
“我師妹諸航,有三年沒見了,剛在射擊場碰到,看了老半天才敢確定。”周文瑾表現得很坦然,卻不是好久不見的欣喜。
“哦,是不是在挪威那夜看北極光時,你提到那個倒賣演唱會門票的----”
“不是。”周文瑾幾乎是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
姚遠不相信,首長在,不好盤根問底,只得翻了個白眼。
“什麼時候我們一起聚聚,把小艾的男友也喊上,對了,我怎麼聯繫你?以前的郵箱、QQ還用嗎?還是打電話方便,你號是多少?”周文瑾從口袋中拿出了手機,勾起一絲笑意。
那熟稔的語氣,惹得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我要考試,最近沒辦法出去。”她很乾脆地一口回絕。
“不急的,等你有空。你打給我吧,我的號是----”他一字一頓地說出了十一個數字。
諸航不耐煩地蹙起眉,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
他把號碼存好,揚揚手機,“經常聯繫!寧檬說你要參加雅思考試,複習得怎樣?”
諸航抓狂了,真想吼一句“關你什麼事”,車裏有四人呢,他當還在校園?
“到哪裏了?”她問首長。飛速掠過的街道,看不出任何標誌,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困了?再等一會,就到了。先送文瑾和姚遠。”卓紹華看了下後視鏡,對她笑了笑。
周文瑾的臉色立刻變得極難看。
姚遠怯怯地請卓紹華讓他們在小區大門前下,不要進去了,卓紹華溫和地關照:“新兵訓練是很辛苦的,早點休息。”
“謝謝首長。”姚遠扯了下周文瑾的衣角。
周文瑾抬眉,定定地瞪着諸航,她坐着沒有動。
“這麼晚,你還要去哪?”他綳起臉,緊張不安地曲起了手指。她還要和首長呆在一起?
只要不是三人行,隨便去哪都可以。諸航探身把車門關上,寒氣太重,門開了一會,車內的暖氣就跑盡了,她從頭涼到腳。
“諸航和我在一起,文瑾需要擔心她的安全么?放心,我會負責到底。”卓紹華轉臉看他,一派從容、親和。
不費一兵一卒,談笑間,擊退千軍萬馬。
他僵在寒風中,凍成冰柱。
“首長再見!”姚遠唯唯諾諾向卓紹華道別,硬把周文瑾拽進了小區。
“你簡直瘋了,你那個師妹是首長的客人,你逞什麼能呀?官大一級壓死人,首長大你幾級,你以後還活不活?”逃出首長的視線範圍,姚遠忍不住發火道。
“我做錯什麼了?”周文瑾冷冷地問。
“你哪件沒有做錯?我怎麼會和你在一起呢,會被你害死的。同志,我們可是新兵。”
“那請你離開。”他大吼。
姚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沒有抱歉的意思,漠然地立着。
“OK,我離開,我不屑和一個瘋子為伍。”姚遠頭一甩,噔噔上樓。掏鑰匙開門時手有點抖,他的公寓與她相鄰,是他同學幫着一起租的。同一個房東,替他們租金打了折扣。
她澀然地嘆口氣,走到窗口,從這個角度,看到他仍站在原地,樹影將他整個人籠罩着,成了黑漆漆的一團,像是被誰遺棄的物品。
她抿了抿嘴唇,想出口喚他,結果還是放棄了。
卓紹華在車下抽了根煙,等風把身上的煙味吹散了,才開門上車。
諸航仍維持着剛才的坐姿,彷彿窗外有什麼美景,她看得那麼入神。
很少見她這麼安靜,幾乎像個淑女。
“諸航。”他沒有回頭。看來註定這一天,她的心情不會太好。他的心情也有點壞。
“嗯!”眼睫緩慢地眨了下。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是送你回公寓還是到別的地方轉轉,不然我們直接回家?”握着方向盤的指尖微微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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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上的水仙花開了,嫩黃的花朵綴在枝葉的頂端,清雅的香氣在院中悠悠蕩蕩。呂姨擔心枝葉太過茂盛,花根承受不住,特地把花盆擺到外面凍凍。
小帆帆起得早,瞧着一簇簇花特別新奇,眼睛一直往那邊瞟。門外刮點小風,天灰暗暗,又一股寒流從西伯利亞過來,氣象台說將有一場大雪。
唐嫂擔心小帆帆着涼,把風帽拉拉好。小帆帆不一會就覺得花沒意思,烏溜溜的眼睛看向客房,小身子扭得像麻花。
“乖,讓媽媽再睡會。”唐嫂換了個方向。卓將和諸航差不多凌晨才回家,兩人還去她房間看了下帆帆。
看不見客房,小帆帆不幹了,尖叫着抗議。
“帆帆,早上好!”卓紹華身着筆挺的軍大衣從卧室出來,手中拿着軍帽和公文包。
“不吃早飯嗎?”唐嫂問道。
“還不太餓。”卓紹華把包遞給勤務兵,戴上軍帽,抱過帆帆,“我知道帆帆想豬豬了,好,我們去把她吵醒,告訴她要考試的孩子可不能睡懶覺。”
帆帆玩着他帽沿上的軍徽,流下幾滴口水。
卓紹華正要扭動門柄,裏面傳來一個響亮的噴嚏聲:“不要進來---阿----嚏!”
“怎麼感冒了?”昨晚到家時還好好的。
“大概是昨天那條裙子惹的禍。”屋裏,諸航胡亂拭着鼻涕,睡到早晨,感覺嗓子沙沙的,渾身酸疼,額頭也有點燙。
小帆帆聽到諸航的聲音,忙轉過頭去,小鼻子頂着門,委屈地朝卓紹華翹起小嘴。
“豬豬病了,咱們不打擾她,好嗎?”卓紹華低頭親親帆帆。
帆帆哪裏肯依,一聲接一聲的嚎叫,彷彿向屋裏的諸航求救。
那叫聲真是太慘烈,諸航無力抵抗。撐着下床去洗手間拿了條毛巾,蒙住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進來吧,只能一會!”
卓紹華推開門,小帆帆揚着一張笑臉,小手歡騰地揮動着。
笑容還沒展開,一下凍結在嘴角。他瞪着床上那個頂着頭亂髮的蒙面人,嚇得直往卓紹華懷裏埋。
諸航哭笑不得,“你個小樣,換了馬甲就不認識了?是豬豬呀!”
小帆帆不肯抬頭,嗚嗚地哭。
卓紹華輕輕拍着帆帆,看着一臉氣憤的諸航,嘴角飛揚。
諸航翻了個白眼,無奈扯下毛巾,“壞傢伙,你就想看我個素顏,是不是?”
小帆帆從卓紹華臂彎里偷偷瞄過去,歡笑地咧開嘴。
“是他硬湊過來,要是被傳染上,不是我的錯。”諸航聲明。
卓紹華拭了下她的額頭,是有熱度,“一會吃點感冒藥,再睡睡,爭取發點汗,把病毒壓下去。”
小帆帆張開雙臂要諸航抱。
卓紹華沒有阻止的意思。諸航嘆口氣,接了過來。小帆帆瞪着枕邊的毛巾,眉頭一蹙,似乎它會把豬豬搶走。
諸航把那毛巾扔遠了,他這才在她懷中活潑起來。
“對於帆帆來講,感冒不可怕,找不到你才最可怕。”他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像只懶散的貓咪。忍不住又欠下身,摸摸她的額頭,臉腮不經意滑過她的嘴唇,彷彿送上的一個早安吻。
諸航的臉本來就紅,現在更紅了,把帆帆高高舉起做掩飾。
帆帆以為她在逗他,那笑聲象哨子迎了風,又尖銳又脆亮。
“我早晨要開會,得提前去準備。中午給你打電話,讓呂姨給你做點開胃的。對了,要不要我去公寓幫我拿點書過來?”
“不用,網上有培訓,也有模擬試題。”
“那行,我走啦!”他欠身吻了下帆帆。“帆帆,和爸爸再見!”
諸航舉起帆帆的手揮了揮。
“諸航,”到門邊時,他回了下頭。
“嗯?”她抬眼看過去。
“謝謝!”
“謝什麼?”她有點納悶。
“謝謝回家。”他帶上門出去了。
她終於記得這個家了,真好!
諸航往後仰靠着床背,由着帆帆在懷中蠕來蠕去,她對帆帆說:“首長是不是有點奇怪呀,這個要謝什麼呢?其實該我謝謝他給了我這麼一個容身之所,不然昨晚那大冷的天能去哪?”
公寓的對面住着周文瑾和姚遠,她要和他們玩兩兩相望么?
寧檬當初把公寓留給她,想製造她和周文瑾接觸的機會,可能沒想到他會攜伴歸來。
真是不明白他氣成那樣是為什麼?其實應該生氣的人是她才對。
他和姚遠出雙入對,她說過什麼嗎?而他那麼公然挑釁首長,她真的很難為情,都沒勇氣正視首長。
“我累了。”她看着首長,低低說出三個字。
然後,首長就把車開回大院。
真冷呀,呵出來的熱氣一下就凍成冰凌。她的腳坐太久,都麻木了,沒辦法走路。首長蹲下來,替她按摩,讓血液循環恢復正常。
真是羞人,卻又有點感動。
他們先去看小帆帆,接着各自回屋。
她沒力氣洗漱,埋在椅中發獃。首長在門外問她要不要喝茶?
是有點渴,晚上吃的火鍋,射擊時又出了汗,她起身開門,首長手裏端着兩個杯子,一手是杯白開水,一手是杯熱牛奶。
“暖暖身子。”他把牛奶遞過去。
她在床邊坐上,捧着牛奶捂手。
他先開口說話:“在射擊場遇到師兄,是不是嚇了一跳?”
她傾傾嘴角,笑意淺得捉不住,“也沒什麼驚訝,是人才都想為國家效力。”
“你卻是個例外。”
“我算哪門子人才,只能編編小遊戲。”她把杯子湊到嘴邊,牛奶溫溫的,正好入口。
“卓將,”她盯着杯沿,“你當初遇到佳汐,是怎麼知道她就是你一生所愛的人呢?”
他沒有立即說話,在她對面坐下,“為什麼這樣問?”
“你看你們相遇后就相愛、結婚,幸福地在一起,要不是佳汐意外去世,你們肯定能白頭偕老。而有些人也相遇了,也有那麼點感覺,最後還是錯開,真麻煩,早知這樣就不要相遇。又不是演戲,情節曲折才吸引眼球。”
“如果還是會錯開,那說明那個人只是陪我們走一段路的同路人。人生分幾個階段,只有一人陪你到終點,那個人才叫伴侶。如你所說,我是不是也該埋怨,佳汐只陪了我四年,而我似乎還得有個幾十年才會老,我要後悔遇見她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茫然搖頭。
他含笑眨了下眼睛,“我知道。其實我覺得你不需要糾結,說不定下一站遇到的就是珍愛你一生的人。你更應感謝路過的那個人,在你獨行的時候,他陪過你。”
“我----又沒說是我。”她窘然地狡辯。
能做得這麼豁達,談何容易。
“嗯,你現在已有了帆帆,不需要遇見誰的。”他半真半假地揶揄。
她嘿嘿笑。
“阿嚏----”諸航又是一個大大的噴嚏,噴了帆帆一頭一臉。
“壞傢伙,你都不躲一下。”抽出紙巾,細細地替帆帆擦凈。
帆帆眨巴眨巴眼睛,嗅嗅鼻子,似乎也想模擬一個。
諸航樂了,感冒彷彿也好多了。
卓紹華心情愉快地走進辦公室,秘書給他砌了杯茶,把幾份公文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提醒他下午國防大學那邊有堂公開課,軍委領導們會去聽課。
他點頭,父親卓明應該也在的。
“卓將,和北京軍區也聯繫過了,這次冬季徵兵是在湖南湖北那幾個省,去帶兵的同志這兩天就出發。”
“好,麻煩你了,課一結束,我就給他們打電話。”
秘書笑笑,“那我先去會議室佈置了。”
“去吧!”卓紹華打開公文。
剛看了一頁,聽到外面人有喊:報告。
“進來!”他抬起頭。
周文瑾抬手敬禮,“首長好,我是網絡奇兵新來的中尉周文瑾。”
“有事?”卓紹華擱下手中的水筆,沒什麼表情。
“昨晚對首長有失敬之處,請首長原諒。”
“又不是在部里,沒那麼多講究,我沒覺着你有什麼需要原諒的地方。”卓紹華說道。
“是,首長!”周文瑾腰板挺得筆直。
“還有其他事?”卓紹華又拿起了筆。
“首長曾經問我認識的人中,有沒有象我們這樣精通計算機的人,我推薦了我的師妹諸航。當時,首長就認識她嗎?”
卓紹華眉宇一沉,“周中尉,你是以什麼立場來問我這個問題?”
周文瑾沉默。
“如果昨晚沒睡好,那麼請假回去休息。私下相處,可以不拘小節,站在這兒,你就得是個合格的中尉。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從學校到軍隊,你似乎還沒找到自己的定位。今天的會議你不需要參加了,回去把部隊條規溫習個幾遍。”
周文瑾愕住。
“還有,你必須牢記,有事要彙報,直接找你的上級就可以,他會負責向上層層轉達。這兒不是一個中尉隨便進入的地方,更不是閑聊的酒吧。現在不要妨礙我工作,出去吧!”
周文瑾臉脹得通紅,與卓紹華幾次接觸,他都表現得溫和親切,這樣的人板起面孔嚴肅起來,比長相兇悍的人更多幾份凜冽。
回頭看看緊關的房門,都不記得是怎麼走出來的。周文瑾這才知,昨晚的首長真的太寬宏大度,是因為諸航在嗎?
屋內,卓紹華捏捏額頭,面寒似冰。
********
諸航還是去了醫院。
葯吃了沒效果,身子越來越沉。不管小帆帆鬧成什麼樣,她堅決讓唐嫂把小帆帆抱走了。又睡了會,感覺不是個事,七號要考試,她不能這樣子亂撐。她爬起來,穿好衣服,出門打車去醫院。
呂姨要陪她去,她沒肯。她對呂姨說一周后才回大院,感冒的痊癒期就是一周。呂姨回道:媽媽不好當的,難為你了。
一個人挂號、看病,捏着處方頭暈暈的去繳費,醫生給她開了六瓶藥液,連着輸三天。她拍拍滾燙的額頭,腹誹着成瑋。
肩膀上被人一拍,懶洋洋的聲音在身後輕佻地問道:“這兒是人民的醫院,不是獸醫站,你來幹啥?”
她順着人流繼續向前,沒回頭,只狠狠地說道:“恨你!”可憐,呼吸都是灼人的。
“恨我也沒用,我只養美女,絕不養寵物。”成功無視別人的目光,閑閑的踱到諸航前面,逼着她直視他。
諸航沒瞅他那張欠揍的臉,到是把那件白大褂看了看,心想:可惜了這張羊皮。
成功伸手搶過她手中的處方,咂嘴:“吃了睡,睡了吃,乍會生病呢?”
“滾!”諸航甩過去一個字。今天,她是真沒力氣替天行道。
成功斂起笑,返身走到繳費窗口,朝裏面收費的小姑娘露出一嘴白牙,“美女,走個後門吧!”大大方方的,嚷得滿世界都知。
小姑娘害羞地笑笑,忙接過處方單收費、蓋章,動作比剛才快了幾拍。
“謝啦!”成功不吝嗇地拋去一飛吻,從人群里拖出諸航,“跟上,豬。”
他把諸航先送去輸液室,揮手讓小護士去幫着拿葯。
“成流氓,你別太積極。你是你,你妹是你妹,該報的仇我還是要報。”諸航可是一小人。
成功擰擰眉,在她身邊坐下,“你這病和我妹有關?”
諸航費勁地翻了翻眼睛,“別裝了。”她不相信成瑋回家沒告狀。
成功挺無辜地聳聳肩,“說來聽聽,我會大義滅親的。”
“她妒忌我比她漂亮,最毒婦人心,一剪刀把我衣服剪了個稀巴爛。”臉紅紅氣喘喘地誇大其詞,毫不心虛。
成功目光剎那間亮了亮,嘴角揚起迷人的微笑,微微欠了身,“告訴我,你露幾點了?”
“成流氓!”諸航咬牙切齒。
“為什麼我不在那呢?”成功婉惜至極。
“你再說,信不信我一腳踹飛你?”諸航兇猛地揮起拳。
成功從座位上跳起,對端着葯盤過來的小護士笑道:“我和這隻豬有仇,別太留情,往死里整,別怕,有事我頂着。”
小護士點頭,直說好,插針時卻是細心又溫柔,諸航都沒感覺到疼,那針都插好了。
“成醫生,今兒不是有你的專家門診嗎?我瞧着人都擠在走廊里。”小護士提醒道。
“專家就得架子端得高,太謙和,會當你是菜鳥,病人不放心的。”話是這麼說,成功還是低頭看了下表,又抬頭看看吊瓶,擰擰眉,是該走了。
“滾吧!”諸航眼皮重重的,想眯眼睡一會。
成功拿眼睛瞟瞟諸航,對小護士笑,小護士抿抿嘴,“放心吧,成醫生!”
成功走了,諸航換了個舒服的坐姿,迷迷糊糊真睡著了,中途醒了下,睜開眼看見小護士在幫她換吊瓶,接着,她又睡去。
再醒來,是想去洗手間。
隔壁的病人告訴她,“姑娘,你手機響了好幾次。”
她道謝,她竟然一點沒聽見。動動腳,彆扭地舉起吊瓶,還沒動,血液順着長長的塑料管往迴流,鮮鮮艷艷的紅色一條,映着慘白的牆,非常駭人。
小護士恰好進來,叫道:“你怎麼不讓人幫忙?”
她老老實實回答:“我以為我可以的。”
“你還以為你有通天本事呢!”成功臭着張臉從外面進來,手裏提着杯奶茶和只外面透着油光的紙袋。
諸航沒睬他,向小護士笑了笑,“我想去洗手間。”
“我陪你去。”接話的人是成功。
諸航告訴自己息怒,也不講別的,動手就去扯針頭,還餘一點藥液,輸不輸無所謂。
“我去比較合適。”小護士忙拽着她的手,做和事佬,心想成醫生這朋友可真有個性。
成功在一邊呼哧呼哧喘粗氣,這世道怎麼了,好人那麼難做?
從洗手間出來,諸航看了看手機,未接來電里,有卓紹華的,也有諸盈的。
成功在,她沒有着急回過去。
“吃!”成功把奶茶重重地擱在桌上,插上吸管,又解開紙袋,還冒熱氣呢,是剛出鍋的麻球,滾圓滾圓的,上面綴滿一粒一粒的白芝麻,很好吃的樣子。
早過午飯時刻,諸航是有點餓,沒客氣,吸了口奶茶,用紙巾包着麻球咬了一口,紅豆餡,香糯綿稠,她嘴角開心地彎了起來。
成功斜睨着她,“豬就是豬,喝個奶茶聲音都那麼粗魯。”
諸航頭一昂,“我喜歡。”
成功冷着臉坐下,抬手摸了摸額頭,熱度暫時是退了,按照慣例,晚上可能要回升下。“紹華呢?”
“誰像你,首長上班很認真的。”她鄙視地回道。
“是哦,他那麼認真,也就混了個少將,我這麼混,偏偏還做到專家,要不要和我一同感嘆,上天真是不公呀!”
“上天在打瞌睡。”藥液發揮作用了,諸航心情不錯,解決了一個麻球,又捏起了第二個。
“你不會真喜歡上紹華了?”
“切,我又不是你,看到異性就撲過去。”諸航嘴巴鼓鼓的,講話不太清楚。
“那你什麼時候離開?”成功掩飾地摸摸鼻子,彷彿並不好奇這個答案,只是隨嘴問問。
“有一天。”
成功咬牙,這個答案很外交。
諸航突然停止了咀嚼,拿一雙清澈的大眼忽閃忽閃地猛盯他。
“你想幹嗎?”
諸航把嘴中的食物生生咽下去,猶豫了好一會,羞羞地笑,“我想問,一般男人能接受女友幫人代孕嗎?”
成功陰陰地眯細了眼,“豬,現在問這個問題,會不會有點晚?”
“算了,當我沒說。”諸航後悔問錯人了。
“一般男人肯定不能接受,但特殊的男人勉強能理解。”成功瞧着吊瓶里的藥液快沒了,撿起一粒棉球,按住針口,突地一抽。
諸航吃痛地瞪着他,“什麼樣的男人叫特殊?”
“像我這種醫學界的奇葩。”成功驕傲地揚起眉梢,“因為寬容、專業,明白某人的代孕不是因為生理、金錢的目的,而是純粹頭腦發熱。沒辦法,對只豬,你能有什麼要求?”
“哦,那就等於是沒有人了。”諸航有氣無力地揮了下手,眼神黯了黯。“謝謝你的奶茶。”拖着身子往外面走去。
成功立在原地看着她,明明是想糗下她,為什麼說著說著,卻多了點認真的意味!換作別的女人做代孕的事,不管怎麼解釋,他都會當作是狡辯,而這隻豬,他真的能理解,不帶一絲情意,沒有一點貪念,就是拿自己的子宮幫了個忙。一千次一萬次的罵她笨,偏又一萬次一千次替她開脫。
他是把病人扔下抽空跑過來看她,沒辦法送她回去,替她叫了車。
“還有兩天的藥液,下午來,我不太忙。”他扶着車門,豬的臉色有點發黃哦“記得吃藥。”
諸航嗯嗯應聲,他又不是替她插針的護士,忙與不忙和她沒關係。
“豬,你剛才那話是替誰問的?”豬是一張白紙,不會主動在上面潑墨。
“沒誰呀。”諸航頭搖得像潑浪鼓。
“如果那個人不理解,也別灰心。放心,還有我呢!”成功都被自己感動了。
諸航奇怪地打量他一眼,咚地一聲拉上了車門。
幸好公寓有電梯,諸航扶着牆壁,心跳得很厲害。從小區進來,才幾步路,她都喘得不行。
門沒有反鎖,室友應該在家。推開門,看見自己房間裏有人,嚇了一跳。
“航航,你去哪了,電話也不接?”諸盈探出頭,也嚇了一跳,“生病了?”
諸航撒嬌地依進姐姐懷裏,舉起手,“嗯,感冒了,發熱,去了趟醫院。”手背上有一大片瘀青,有些猙獰的恐怖,這是剛才她沒好好摁住針口。
諸盈心疼死了,“幹嗎不給姐姐打電話?肯定是熬夜溫書了。”
諸航心虛地笑,由着姐姐幫着脫衣,扶着上了床。房間徹底打掃過了,乾淨得不象話,換下來的臟衣服洗凈了晾在小陽台上,桌上還放着個大大的保溫瓶,還有隻小電飯鍋,不用問,姐姐做好吃的給她慰勞來了。
“姐,你今天怎麼沒上班?”
“我說見客戶,溜出來的。幸好來了,航航,你出國后怎麼辦呢,姐這顆心真放不下。”諸盈蹲下身,把諸航床下的鞋子理了理。“這兩天,我睡這兒陪你好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姐,你不要陪我,不然梓然見不到媽,會哭的。”諸航壞心眼地誹謗梓然那小鬼,其實她怕姐會撞見首長啦。她有點了解首長,知道她病了,千里萬里都要追過來看的。
諸盈想了想,“你姐夫天天加班,我是得回去,那我早晚過來。”
諸航還沒回答,手機響了,一看那號碼,嘆息,真是怕啥來啥。
“你怎麼不接電話?”諸盈把一杯熱茶放在床頭柜上。
諸航無奈地按下通話鍵,不等首長開口,她搶聲道:“寧檬,不好意思啦,我姐來了,我不和你出去了。”
首長是聰明人,會懂的,她心裏嘿嘿兩聲。
“到家了?”卓紹華冷靜地問道。
諸航看看站在一邊的姐姐,“嗯,我有點困,先掛啦!”
“好,晚點再聯繫。”
一口氣還沒吁出,門鈴響了。
室友早已不耐煩,劈里啪拉從房間裏衝出來,惡狠狠地拉開門:“找誰?”
站在門外的寧檬堆起一臉笑,“是我,我找豬的,你忙!”
室友不吱聲,死死瞪着寧檬身後的周文瑾。
“呵,只呆一會,絕不久留。”寧檬發誓。
室友面無表情地扭身進屋,把房門摔得山響。
寧檬朝後面的周文瑾吐吐舌,耳語道:“她就那樣,你別在意。”
周文瑾點頭,他在意的是裏面那隻豬。
諸航從門縫裏瞧見進來的兩人,眼一閉,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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