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成熙四年春,攝政王薛檀扶宣王世子蕭元冽繼位。
大將軍崔衡幽閉府中,暫不得出。秦王改封淮陽侯,就藩時日另行再議。
縈繞在京城上空多日的陰雲,暫時退去了。
新帝臨朝第一天,恰是個好天氣。
日光清冽,朝霞彌散。鳥兒的翅羽拂過檐角銅鈴,振出悅耳的脆響。
文臣們看着年輕的新帝,頗感欣慰。一旁武官們不太情願,然而被薛棠掃了一眼,想到還幽禁在府中的崔衡,頓時都不敢吭聲。
有薛棠鎮着,蕭元冽按部就班地走完了流程,一天下來比狗還累。外人面前還能端着,一進廣明殿就現了原形,冕旒都沒卸下,就往床上趴去。
累死他了!他就知道當皇帝沒好事!
薛棠一書卷抽過去:“還有那麼多奏摺沒看,你怎能休息?”
距離小皇帝暴崩已經過去很多天了,朝中積壓了很多政事。新帝即位了,一切都應該儘快步入正軌。
蕭元冽發毛:“你是攝政王,摺子應該是你來看!”
薛棠皺眉:“我只是攝政王,你才是皇帝,你不看摺子誰來看?”
“當然是你!”
“我?可以。”薛棠抱着手肘,“既然你這麼閑,不如去將軍府,跟崔衡作個伴?”
蕭元冽被她收拾過,知道她真敢這麼干,只得不情願地翻身起來,磨蹭到桌邊,對着一堆奏摺發獃。
薛棠敲桌子,“快點。”
蕭元冽眼神幽怨,“不是說好了演給外人看嗎?”
又沒外人在,他們在廣明殿吵個什麼勁?
薛棠一臉詫異:“昏君才是演給外人看的,對內你得做個明君。”
明君蕭元冽恨恨地咬着筆杆子,翻開了一本奏摺。
他看了幾行,不知不覺被奏摺的內容吸引。
“這豪強為禍一方,得找個機會殺雞儆猴收拾收拾……”
嘀咕老半天,卻沒人回答,蕭元冽猛地抬頭,看見薛棠意味深長的眼神,立刻叫了起來:“我不是我沒有!剛才不是朕!朕沒說話!”
“我早說過了,你很適合這個位置。”薛棠似笑非笑,“先前禮部呈上來的年號,陛下覺得哪個比較好?”
要讓蕭元冽儘快適應當皇帝,先從稱呼改起。她也要儘快適應。
他想了想,“‘永寧’就很好。”
天下永寧,很吉利。
至少不要再有被抓來京城的藩王世子了。
蕭元冽內心悲戚不已。
話音未落,薛棠忽然咳出一口茶水,眼神忽然冷下來。
“……換一個。”
蕭元冽奇道:“到底怎麼個意思?讓不讓朕挑了?”
薛棠揉揉眉心,“沒說不讓你挑,就讓你換一個。”
“朕就不換。”
為表決心,他甚至在奏摺上留了“永寧”兩個字。
皇帝金口玉言,落筆了“永寧”就絕不可能改。
薛棠靜靜看他,目光茫然又恍惚,似乎想通過他看到什麼。
蕭元冽感覺自己做錯了事,可仔細回想,又覺得自己沒錯,便挺直腰板,啪地擱了筆,墨汁甚至濺到了薛棠手背上。
“看什麼?”
薛棠收回目光,忽地一笑。
她在期待什麼?
明明早就知道蕭元冽是個頑劣性子,絕不可能乖乖當傀儡。
“……隨你。”
她撂了茶盞就走。
蕭元冽愈發委屈,追到門口大聲喊道:“朕偏就要用這個!”
一個年號而已,幹嘛跟他擺臉色!
薛棠的輪椅根本沒停,很快消失在他視線盡頭。
蕭元冽氣呼呼地來回踱步,忽然甩上殿門,叫來了風北。
風北現在榮升為御前侍衛統領,說是一步登天也不為過,做起事來那叫一個積極。
“查到了沒有?”
風北點頭,附在他耳邊嘀咕一陣。
蕭元冽愕然:“不會吧?”
崔衡居然真的和先太後有過一段?
風北點頭如搗蒜,“一點兒都不摻假,千真萬確!世……陛下,這事當年知道的人不少,武宗皇帝差點要廢了先太后——當時還是太子妃。哲宗皇帝硬是沒答應,把人保下來了。”
蕭元冽摸下巴,“要我說,這事武宗皇帝做得不地道。偷摸着解決了就行,幹嘛鬧出來?”
風北哪敢說話。
蕭元冽是剛即位的新帝。他評價先祖,哪有屬下多嘴的份?
風北腹誹時,蕭元冽想的卻是另一段。
為了保住心上人,哲宗皇帝真有擔當,是個真男人。
相比之下,他心上有棠棠,卻連薛檀都不敢面對。
就因為她定了親?
但是看薛檀的意思,這門親事不怎麼牢靠。難道棠棠已經說動他了?
“薛檀有說給二小姐退親的事嗎?”
風北一頭霧水,“沒說。但攝政王剛才好像沒回府,出了宮往西邊去了。”
蕭元冽掐指一算,眯眼。
那不是平南侯府的方向嗎?
不行,他不能幹等。
“朕出去一趟。”
風北張大了嘴:“陛下,現在不同往日,不能隨便出去!”
蕭元冽語重心長:“不就是提防崔衡嗎?多注意就行。而且攝政王都說了,要裝昏君給人看。不出宮溜達,怎麼算昏君呢?”
風北給他繞迷糊了。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蕭元冽一邊嘀咕一邊更衣:“而且朕剛和攝政王吵了一架,朕一個不開心,就要溜出宮散心,這不合理嗎?這很合理啊!……”
他在宮裏的小動作,薛棠還不知道。
她正在平南侯府,與趙鍾側對而坐,案頭擺着一隻玉佩。
趙鍾彷彿沒聽清她說什麼,“殿下這是何意?恕我愚鈍,不懂殿下的意思。”
他看到薛檀拿出定親的玉佩和婚書時,心裏咯噔一下。
還以為薛檀會遮掩一下,沒想到居然來得這麼直接?
不過現在薛家有這個本錢。
趙鍾在心裏暗暗苦笑。
“之前你說三公子身子不好,要換人。我本想讓棠棠再等半年。但是,”薛棠滿臉惋惜,“棠棠最近也病了。我琢磨着,這門親事不太妥當,大約是沖了什麼,不如就此作罷。”
趙鍾喉嚨有些乾澀,“最近京中多變,所以族中子弟沒能及時進京,殿下真的不再看看么……”
他話語中根本沒把族中子弟當人看,像可以買賣的貨物似的。
薛棠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趙鍾感覺一股涼意從背後躥起來,連忙起身行禮:“我明白了。只是那玉佩一時找不到,殿下稍等片刻……”
他長揖下去,一股清淡的香氣被衣袖吹起,迎面飄來。
好熟悉的氣息?
那天在茶樓里,茶盞邊好像也留着這股氣息?
趙鍾下意識抬頭,看向薛棠。
分明是薛檀的眉眼。
趙鍾心中頗多疑慮,然而下人已經送來了玉佩和婚書,他只得乖乖遞上。
他目送薛棠離去,在廳中立了一會兒,招來了僕從。
……
今晚夜色清澈,星辰漫天,隱隱能聽見遠處夜市傳來的歡笑聲。
如此星辰如此夜,薛棠卻無心閑逛,出了趙家便回了府,先去了檀香院。
她去的時候,沈江流恰巧也在,見她拿着玉佩和婚書,“已經成了?”
薛棠點頭,從輪椅上站起來,卻脫力似的坐在椅子上,眉眼間滿是疲憊。
沈江流聽出她的疲倦,蹙眉:“誰又讓二小姐不高興了?蕭元冽?”
薛棠一手撐着下巴,懨懨地道:“他不同往日,當心禍從口出。”
沈江流點頭,剛剛鬆快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看來不是他,也不是趙鍾?究竟……”
薛棠嘆道:“沈先生別問了,容我靜靜。”
她緩緩起身,坐在床沿,將婚書和玉佩放在薛檀枕邊。
“哥哥,我退婚了,你不會怪我吧?可他們真的不是好人,騙了你,也騙了我……”
她的語氣飽含痛苦,聽得沈江流心下一沉。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趙家究竟做了什麼?
薛棠看看婚書和玉佩,又看看薛檀安靜的面容,神色竟有些恍惚。
能重來一次,她很高興,可是沒能救下哥哥,讓她痛苦不已。
她好不容易走到現在,總算穩住了局勢。
可是,為何蕭元冽要將年號定作“永寧”?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她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她到底有沒有重活一回?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夢?
“是不是朝事太累了?二小姐?先去休息吧……”
沈江流敏銳地發現了她的不對勁。薛棠卻怔怔地坐着,沒有回答。
他招來青玄,輕聲問道:“回來的路上可曾遇到什麼?”
青玄搖頭:“只是趙家派人跟了一段,但被我們發現了,堵了回去。”
這就奇怪了。
沈江流思忖片刻,“二小姐,不如明日告個假,先歇息幾日,不去朝議了。”
這話既是為薛棠考慮,也存了私心。
他很想看看,薛棠不在的時候,蕭元冽能不能控住朝政。
薛棠總算有了反應,茫然地點點頭,起身時還踉蹌一下,被沈江流攙住了。
兩人動作親密,青玄眉心一跳,下意識看向角落。
但薛棠沒反應,角落裏也毫無聲息。他只得裝作沒看見。
她發間的氣息飄到沈江流鼻尖,他低下眼,語氣放得更加平和:“不如我給二小姐撫琴?”
薛棠搖頭,緩慢而堅定地推開了他,慢慢往棠梨院走去。
沈江流也不惱,安靜地跟在後頭,竹杖篤篤的聲響回蕩在靜夜中,愈發顯得府中悄寂無聲。
送她進了棠梨院,沈江流才回頭,臨走前叮囑玉桂好生照料。
玉桂趕緊攙扶住她:“怎麼累成這樣?”
薛棠搖頭,仍然不說話。
隔壁廂房飄出熱水的霧氣,玉桂給她梳開頭髮,服侍她更衣,絮絮地念叨着:“既然事情差不多落定了,這兩天就好好休息吧。新帝又不是沒長手……”
薛棠失笑:“你們一個兩個,都不把人當回事?”
玉桂嗔她一眼:“還有誰比二小姐更重要?”
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話,薛棠當久了攝政王,卻也覺得沒什麼,擺擺手讓她先退下,“我再坐會兒。”
她實在是累得不想動了。
玉桂應聲出去了。薛棠開了窗,伏在窗台上看着漫天星辰,冷不防感覺有人在看自己。
她先是一愣,隨即招來太玄:“他來了?”
太玄點頭,悶悶地道:“屬下無能,沒能攔住……”
薛棠無語,“他現在不是宣王世子了,你們也不能強攔。只要他不過分,就隨他去吧。”又壓低了聲音:“就依沈先生的,明後天都告假,但是韓將軍的人不能攔。”
“……是。”
正如她所料,蕭元冽趴在牆頭,目不轉睛地看着薛棠。就算薛府的暗衛們遠遠圍過來,他也沒當回事。
他本來想追去平南侯府,但聽說薛檀沒待多久就出來了,他只得來薛府,順便看看棠棠。
薛檀肯定是退親去的。這樣一來,嘿嘿嘿……
窗子開了半扇,他的心上人坐在窗邊,長指併攏成梳,懶懶地梳着長發,猶如月下梨花,清冷動人。
蕭元冽捧着下巴。
他的棠棠真好看。
玉桂從隔壁廂房過來,說是熱水要放涼了。他聽見棠棠慵懶地應了一聲,探手關窗。
蕭元冽頓時急了,探身過去,想看得更清楚一點。
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了薛棠的手背,頓時愣住了。
少女手指勻稱,膚色白皙,唯有手背沾上了一點黑,像是墨跡。
——和他甩在薛檀手背上的墨跡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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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重點是:小傻狗偷偷一個人醋天醋地醋得要死要活,所以單方面掉馬不會太晚,這不合理嗎?這很合理啊!
然後,另一個側室韓將軍也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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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
讀者“南舍”,灌溉營養液+542021-08-1201:05:08
讀者“加油鴨”,灌溉營養液+52021-08-1100: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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