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夜驚喜
夜色濃稠如墨,窗外雨聲淅淅瀝瀝的,綿綿雨絲被風吹斜,拍打在窗玻璃上,卷着翠綠的葉子,黏在上面。
房間裏亮起一盞昏黃壁燈,照着有些凌亂的地板。寧蘇意蹲在行李箱前收拾東西,大件的物品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寄回國內,剩下的都是些方便攜帶的日常小物件。
留聲機里播放着意大利語的情歌,寧蘇意把銀灰色的摺疊電腦支架塞進行李箱蓋子那一側的格網裏。
手機鈴聲乍然響起,她收拾東西的動作稍頓,撐着膝蓋起身,先去把留聲機關掉,拿起手機接起來,用純正的倫敦腔說著英語:“你好,哪位?”
來電顯示沒有備註,她略微疑惑,誰會在深夜給自己打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陌生的男聲,有些低沉,用同樣流利的英語告訴她,她有個快遞到了樓下,麻煩她下來簽收。
寧蘇意愣住,心存疑竇,再次看了眼手機屏幕,眉心微微蹙起。她即將離開英國,只有寄回國內的快遞,沒有寄到這裏的快遞。
難道,她填錯了地址?
這種愚蠢的事情她應該干不出來。寧蘇意提高警惕:“你確定?”
對方非常確定,說出了她的名字和具體門牌號,並且告知她,這個包裹是從中國寧城寄來的。
寧蘇意就是寧城人。
因此,她打消了疑慮,掛斷電話后,換上外出的鞋子,出門乘電梯下樓。
一樓的聲控燈可能壞了,她用力跺了兩下腳都沒有任何光線亮起來。四周黑黢黢的,有穿堂風從走廊盡頭的窗口吹進來,雨聲比屋子裏更清晰,平添了些陰森恐怖的氣氛。
寧蘇意吞咽一口唾沫,身體的反應很真實,神經一瞬緊繃,額頭出了細密的汗珠,緊抿着唇瓣,哆哆嗦嗦打開手機電筒照明,伸手去拉面前厚重的大門。
吱呀一聲,門被拉開了,視線所及,空無一人。
“酥酥,Surprise!”
驀地,大門左側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寧蘇意嚇了一跳,猝然轉頭,在深深夜色里看到男人頎長的身形,穿着黑色長褲、黑色襯衫,撐着一把大黑傘,整個人幾乎隱匿在這茫茫雨幕中。
寧蘇意心跳劇烈,還沒回過神,仍怔忡在原地。
直到那柄黑傘的傘沿緩緩向上抬起,露出男人冷白如玉的脖頸,喉結尖尖的,鋒利得有些性感。再往上,是弧度漂亮的下頜、高挺的鼻骨。等到眉目完全闖入視線,便覺驚艷。
在寧蘇意認識的所有人當中,井遲的眼睛是最好看的。他是很明顯的單眼皮,窄窄的,眼尾狹長,眼眸卻圓潤清澈,有點像小鹿的眼睛。
井遲是笑着的,笑裏帶着點委屈巴巴的懊惱:“看來不是驚喜,是驚嚇。”他看出寧蘇意被自己嚇到了。
“確實,被你嚇得不輕。”寧蘇意嗔了句,想揍他,奈何手裏沒拿東西,便不客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你怎麼過來了?”
“你說呢?”井遲一隻手始終背在身後,這時候才拿到前面來,是一束香檳玫瑰,白里透微黃的花瓣,沾了雨水,嬌軟得像女孩子的肌膚,花瓣的間隙里夾着點點淡藍色的滿天星,漂亮極了,“如果沒記錯,明天是你的畢業典禮吧。別的畢業生都有家長來慶賀,我怎麼忍心你受冷落呢。酥酥。”
貧嘴。
寧蘇意把花抱在懷裏,拿腳踢他,也沒真的踢,就是用腳尖挑起地上的雨水濺到他的褲腳上,像小時候的惡作劇:“又不是第一次畢業了,沒必要慶賀。”
這倒是實話。寧蘇意是博士畢業,而且是生物學和金融學雙博士學位,前面研究生畢業和本科畢業她都經歷過,畢業這種事對她來講,家常便飯一樣。
“對我來說,很有必要。”井遲說。
寧蘇意把他帶回自己的公寓,井遲看到客廳地板上散亂的各種物件,以及大敞着門的卧室里,同樣的凌亂,連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裏遭了賊,或者是逃荒人經過此地,怎一個亂字了得。
井遲搖搖頭,無聲地嘆息。
他的酥酥,從小收拾東西就很沒條理,想到哪裏就收拾哪裏,常常收拾到最後還是一團糟。
寧蘇意把手裏的花放好,轉身就看到井遲利索地解開袖扣,挽起袖子,蹲下來替她收拾行李箱。
寧蘇意挑了下眉,樂得享受他的照顧。她撥了撥留聲機的唱針,放到黑膠唱片上,繼續聽之前那首沒放完的意大利情歌,還很愜意地拿了瓶棕紅色的指甲油,坐在小圓桌邊的白色長絨毯子上,一邊跟着曲調輕哼,一邊塗腳趾甲。
空調徐徐輸送着冷風,室內溫度適宜。
“還有哪些東西要帶走,先跟我說好,我幫你都收拾了。”井遲將寧蘇意剛才收拾進行李箱裏的東西全都倒出來,重新整理,“我是真看不上你整理的這些,也不知道你一個人平時在英國怎麼生存的。”
寧蘇意塗完一個趾甲,抬起手,用兩根手指拈起一張紙遞過去,上面列着清單:“喏,這些都是要帶走的。”
等井遲接過清單,寧蘇意垂下頭接着塗腳趾甲,遺憾地嘆了口氣:“這張小圓桌我很喜歡,想帶走,這塊長絨毯子我也想帶走,只是不好運送。”
她指的是放指甲油的小圓桌和墊在地上當坐墊的毯子。
“說起來,這還是你送給我的,不遠萬里從國內寄過來的,我都用出感情了。”寧蘇意兩隻腳交叉着放,下巴抵着膝蓋,為了方便塗腳趾甲,姿勢凹得十分彆扭,整個人幾乎蜷成一團兒。
當初她瀏覽裝修房子的網頁,意外發現那張小圓桌的圖片,保存下來發了條ins,問朋友們那張小圓桌好不好看,井遲二話不說給她買了,還是她自己動手組裝的。後來又說得給圓桌配條毯子,他就一起送給她了。
她平時就愛坐在毯子上,把電腦放在小圓桌上寫作業、辦公。
“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你要是喜歡,等你回國我再送你一套一模一樣的。”
井遲拿出她放在格網裏的金屬制的摺疊電腦支架,放在行李箱最底下。照她這麼放,行李箱上飛機託運時,遇到暴力的,支架的尖端準會劃破格網。
寧蘇意輕嘖了聲,心說果然是井家小公子能說出來的話。
這個小圓桌是深褐色的,打磨得光滑油亮,一看就頗有質感價值不菲。還有身下這塊其貌不揚的毯子,六萬多。
她的好閨蜜鄒茜恩半年前來英國度假,順便過來參觀她的公寓,特意強調一句:寧蘇意啊寧蘇意,你這是享受了井遲未來女朋友的待遇,以後千萬別讓他女朋友知道,不然她得妒忌死了。
寧蘇意深以為然。
井遲看出她心中所想,嗤笑一聲:“從小到大,給你買的東西還少了?”
“說的也是。”寧蘇意瞬間就心安理得。
寧蘇意邊跟他聊着天邊慢騰騰地塗完了右腳,保持一個姿勢太久,半邊身子都麻了,停下來緩了緩。
井遲抬眸看她,以為她是塗左腳不太趁手才停下來,說:“我幫你塗?”
寧蘇意有些意外,還未開口,井遲就拿走她手裏的刷頭,往指甲油里蘸取少許,拿出來時刷頭在瓶口處舔了舔,去除多餘的甲油。
“不是,你還來真的……”
寧蘇意話說一半,井遲就半蹲下來,左邊膝蓋抵着地板,手執起她的左腳,放在自己腿上。黑色的褲子,白皙的女人腳,貼在一起竟有股別樣的誘惑意味。
尤其是在這樣煙雨蒙蒙的深夜裏,寧蘇意自己都覺得眼前這幅畫面有些許色|氣。
從她的角度去看井遲,他低眉斂目,神情認真,半點旖旎的情緒也無,她那些突如其來的小彆扭一掃而空,放鬆姿勢背靠着沙發邊緣,讓他給自己塗。
小時候,他也給她塗過指甲油,不過是手指甲。
她上小學就很愛臭美,偷偷拿媽媽的指甲油塗,又不太會操作,常常把甲油塗到指甲蓋邊緣,染得手指頭都是紅紅綠綠的。
井遲看不過去,嘴上嫌棄她,卻毅然拿過指甲油幫她塗。
別看他從小身體不好,常年泡在藥罐子裏,跟個病西施一樣,風一吹就倒,真真的弱柳扶風,做事卻一直很穩妥,像個大人。
想起小時候的事,寧蘇意心情很好,支頤,彎唇笑笑:“小遲弟弟,你對姐姐真好。”
一剎那,井遲就綳起俊臉,執拗地看着她,半晌,語氣硬邦邦地說:“別叫我弟弟,我們同歲。”
“我比你大兩個月好不好?”寧蘇意用手指勾勾他下頜,像給小狗撓痒痒,“你從小就不肯叫我姐姐,搞得我都沒有當姐姐的樂趣。”
井遲不理她了。
他埋着頭,小心翼翼地給這個女人塗腳趾甲,甲油是很純正很濃郁的復古紅,塗抹在腳趾上,襯得那片腳背晃眼的白,珍珠一樣瑩潤好看。
這個女人最擅長氣他。他一直都知道,也拿她沒辦法。
井遲很快給她塗好了腳趾甲,等着晾乾,視線不由得落回她的腳,一顆顆腳趾挨在一起,小巧圓潤,點綴着紅。她太瘦,腳很單薄,能清晰看到腳背凸起的血管。視線向上轉移,是她白皙纖細的小腿,她穿了條真絲的裙子,下着雨的緣故,隨意套了件針織開衫。裙擺絲滑如水,稍微動一動,便蹭上去,露出更多的白嫩肌膚。
她半邊身子斜斜地靠着沙發,姿態太散漫,像嬌貴的女王。而他,是匍匐在她裙下的臣子。
看的時間久了,井遲的眼眸便深了些許,心底生出一股病態的衝動,想把吻烙在她腳背上……
井遲沉沉地出了口氣,閉了閉眼,壓下那些翻湧而出的莫名情緒,擰上指甲油蓋子,起身走到另一邊,沉默地幫她收拾東西。
寧蘇意並未覺察他的異樣,兩隻腳併攏,高高翹起,獨自欣賞。
手機突兀地響了幾聲,寧蘇意放下腳,扭過身子伸長手臂從沙發上勾到手機,拿在手裏。
“富婆俱樂部”微信群里,好閨蜜正在召喚她。
鄒茜恩:“大博士,打算什麼時候回國?準備好給你接風洗塵了。@寧蘇意”
葉繁霜:“我們酥酥是大忙人啊,回國就得繼承家業當女總裁,有時間跟你這米蟲吃喝玩樂?”
鄒茜恩:“勸你撤回,不然我們友情立馬要沒。”
葉繁霜:“OK,我收回。”
寧蘇意看得好笑,手指隨意地揉了揉捲髮,解答她們的疑問:“過幾天就回,到時候給你們帶禮物。”
鄒茜恩立馬來精神了:“我想要這條項鏈!圖片發給你!”
隨後,她就毫不客氣地甩過來一張項鏈的圖片,大概是惦記已久。
寧蘇意保存了圖片,又問葉繁霜:“霜霜想要什麼禮物,不如也學‘鄒米蟲’直接說了,省得我挑選。”
鄒茜恩:“喂!你人身攻擊!”
葉繁霜:“我隨便,有禮物收就行。”
跟兩個閨蜜聊了幾句,外面的雨聲漸漸停息,只剩下一些風吹落樹枝上雨滴的啪嗒聲。寧蘇意關掉留聲機,再看井遲的傑作,不免要給他豎個大拇指。
不過一個小時,堆在地板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都消失了,不需要搬走的都歸置好了,需要帶走的都塞進幾個行李箱裏。整個家看起來煥然一新,只是因為少了很多東西,顯得有些空蕩蕩。
井遲直起身喘了口氣,正好寧蘇意遞給他一杯水。
他舉着兩隻手,示意自己的手太臟,不適合碰杯子。寧蘇意會意,把杯口湊到他嘴邊,傾斜杯身,喂他喝水。
井遲一口氣喝完整杯水,胸口輕微起伏,一看時間不早了,催促她趕緊去洗澡睡覺。
“客房的柜子裏有乾淨的床品,你自己換。”寧蘇意打了個哈欠,抻着懶腰往浴室的方向走。
寧蘇意洗完澡,坐在梳妝枱前護膚,瓶瓶罐罐里的東西倒出來,在手心搓了搓,拍在臉上,正要塗潤唇膏,外面就響起拍門聲,顯得很不耐煩。
“來了。”
寧蘇意應了聲,拍門聲仍未停止,她趿拉着拖鞋快步走過去,一把拉開房門:“這麼大聲音,也不怕鄰居投訴。”
“寧蘇意,你這裏怎麼會有男士內褲?”井遲沉着臉,手裏拎着一條純黑色的四角內褲,男士的。
寧蘇意愕然,根據以往的經驗,他每次叫自己的全名,事情都不會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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