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朋友和新朋友
尚先生注意到一直站在藍聖身後的游遠,很是沉默,說:“游遠,你要聽她的?”
游遠還是不說話,點點頭。
他的反應瞬間給藍聖打了雞血,藍聖沒皮沒臉地說:“對於你這種老年人來說,確實需要抓緊時間掙錢,但對我們這樣的年輕人來說,更寶貴的是時間,我們的創造力、精力是無窮價值的,跟你們耗時間、浪費生命,這點錢早就賺回來了!”
“口氣不小,我就當年輕人說話不經過大腦,不跟你計較!你剛才說的是,高考前不打擾,加生活費,不順便多拿點當大學學費和買套房子什麼的?”
藍聖:“我們不是乞丐,學費、房子都能自己賺,你留着那套房子當棺材本吧。”
“呵。”
尚先生思考一瞬,尚杭甄主動接茬,“叔叔,不要答應他們,他們最後肯定又會找借口要錢的。”
“我該不該信任你們呢,小屁孩們。”
尚先生原地踱步,好像每走一步,心裏就饒了好幾個彎兒。
藍聖和游遠不說話,用堅定的眼神無聲對抗。
最後尚先生扔掉煙頭,跟保鏢們說話,“走吧。”順便提溜着大喊大叫的尚杭甄離開。
“藍聖,藍聖,哇哇哇。”
他們一走,藍聖瞬間腿軟,剛才沒看錯的話,尚先生旁邊的一個保鏢,肌肉已經炸開衣袖,古銅色肌膚文着老虎,不說話光是喘氣都跟頭牛似的。
要是結結實實被他打一拳,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嗎?
游遠扶起藍聖,藍聖嘴硬,指着遠處的尚杭甄,“你看他在他叔叔面前那個慫樣兒,簡直沒眼看,不堪一擊。”
游遠不拆穿她,“我們經受住了考驗,聖哥真厲害。”
“哈哈哈哈,那是當然咯,這樣你有生活費了,房子也能繼續住下去,可得好好高考,讓我們離開這個小鎮,離開這座城市,去北方怎麼樣?北方每年冬天都下雪,還有地暖,我們能穿軍大衣吃熱騰騰的烤紅薯,好不好?”
你呀。
游遠寵溺戳一下藍聖的酒窩,“你就為了吃烤紅薯?我們現在就能吃,走,我們去買!”
“當然不一樣了,重要的是在哪兒吃,跟誰吃,好嗎?而且這是聖哥賞你的榮譽也,你不想要嗎?”
別不識抬舉。
藍聖跳高,一隻胳膊摟住游遠的細長脖子,生生把他拽到跟自己一樣的高度。
游遠:“要要要。”
藍聖接:“切克鬧,煎餅果子來一套。”
游遠一步靠近,“你到底是吃烤紅薯,還是煎餅果子?”
藍聖圍着大紅色的圍脖,兩邊長長垂落,被游遠一手一個揪住,跐溜,然後三下五除二系成死結,藍聖“啊啊啊”慘叫,被扼住命運的喉嚨。
但什麼也阻止不了吃貨的心,“都吃,今天烤紅薯,明天煎餅果子,享受皇帝的待遇,每天翻牌子唄。”
撲哧,游遠鬆掉,左右手齊上線,給藍聖重新把圍巾圍得好好地,讓東南西北一點風都不進。
“好,小遠子帶皇上去吃烤紅薯,我記起前面路口有個大爺推個小車,經常在那兒招攬。”
走,走,走!
游遠遛狗,藍聖是狗。
以游遠四周為限,上下亂竄,就是不會離開三米遠,游遠言笑晏晏,她在鬧,他在笑。
西南城市冬天不會下雪,藍聖臉頰有冰冰涼的處處吻,下雨了?
藍聖希冀抬頭,“游遠,天上的星星落了。”
黑色的天空,是藍色的交卷,底色泛着過爆的光點,他們被天幕寸寸壓實,壓成經久的回憶,封存當下美麗的意外。
“真美。”
游遠望着藍聖,藍聖圓圓的臉蛋,微側露出挺翹的肉鼻,與眼相接的弧度,在燈光中,成蜿蜒勾勒起伏的曲折山路。
此刻,游遠是剛拿上駕照的新手司機,每挪動一步,都懸着心,從下頜角,要去到睫毛之後的眼角。
他去載他的客人,一顆應該落在掌心的晶瑩眼淚。
游遠上前拭落,女孩周旋的處處吻降落在眼中,從中映照出面前站立的高大身影。
啊,游遠。
“末班車快沒了,再見。”
藍聖跑路了,面紅耳赤,心臟砰砰跳動,跟顛簸的公交車對抗,從車廂,到鳥籠子下的單人床,直到夜裏,藍聖仍舊捂臉,靜不下心來。
這漫長的一天,還不結束,閉眼前,藍聖仍在想。
該死,不能心動!他是弟弟,我老牛吃嫩草,不能影響他學習......睡了過去。
哇哇哇哇嘟嘟嘟嘟。
ladyGaga的這首鬧鈴再次出現,已經是第二天清早。藍聖艱難爬起來,背上小書包坐公交車去畫室。
一走進畫室,熙熙攘攘的人在慌亂佔位置,也有的圍坐一圈,繞着中間的藍色大垃圾桶,削鉛筆。
嘎吱嘎吱。
是削完外面木皮,把鉛芯削細發出的聲音,再混雜着廁所外面叮叮咚咚的暴力洗刷顏料的聲音。
“藍聖。”
小敬子也在削鉛筆,藍聖回應她,“我再睡個回籠覺,一會叫我。”
“好。”
兩人頂風作案多次,早已產生十足默契。
素描課,投影儀上放在老頭照片,臉上溝壑縱橫,側光照在臉上,呈一半亮,一半暗。
先排線打形,然後三庭五眼,分交界線,亮暗面,唰唰唰。接下來就到了藍聖最喜歡的摳細節環節。
她開始盯着一個眼睛,或是鼻子、嘴巴,死摳,把每一條皺紋、唇紋、眼睫毛,都畫下來。
nice!
藍聖邊畫邊給自己鼓掌,沒有注意到身後老師默默走過。
“把握大局觀,細節扣得再像,沒用!”
咔嚓,8b鉛筆芯斷,光榮喪命。
藍聖的心,也咯噔一下,惶恐地站起來,唉,我這單打獨鬥的唯一武器,得加點油了。
去削鉛筆。
一站起來,我草。距離產生醜陋,五官比例不對,鼻子歪了,接着嘴巴也畫歪了。
老頭的臉,呈現分裂狀,上半張臉給你45度,下半張臉直接正對你了。
藍聖:我這是,創造新物種了。
白色橡皮,整個被鉛磨亮,黑得發光,大刀闊斧,擦掉重畫,長征之路再來一次。
嗚嗚。
這時兜里的手機震動,藍聖掏出來一看。
游遠:別走神,好好畫。
手機怎麼抽出來的,便怎麼插回去。藍聖翻了個白眼,嘴角卻微微上揚,這小子。
一晚上過去,兩人又恢復了正常,絕口不提前一晚的微妙,開始過起平常的努力畫畫的日子,一個周。
自此,游遠每日一問:今天有沒有好好畫畫?
藍聖每日一監督:上課有沒有好好聽講?
誰也不回誰,相視一笑就知道結果了,藝考和高考,成為不了阻止他們的障礙,他們的人生,要踩油門、加速了。
在畫室摸魚成習慣的藍聖,由於給自己找了個生活老師,最近非常自律。
又因為逐漸回暖的手,讓她找到了上輩子沒有的熟練,也有攀到小敬子說的“心手如一”的境界。
於是這天,下午水粉課,章老師在藍聖的畫架後站了好一會,藍聖渾身寒毛感應着身後,手裏的筆要畫不畫,不敢落筆,生怕一失足毀了辛辛苦苦畫一下午的畫。
章老師:“開竅了?保持到考試那天。”
然後他就施施然去看別人的畫了,藍聖手汗濕了,在膝蓋上擦,小敬子跟她挑眉,藍聖回一個耶。
居然也有被章老師誇獎的時刻了,緩過神的藍聖神龍擺尾,恢復了生氣。
小敬子興奮地試探,“藍聖,你要繼續參加藝考了?”
此時藍聖在進行最關鍵的點高光環節了,她屏住呼吸、腳都不敢動一下。
“完美!”
點完了才接收到小敬子的電波,眼珠子軲轆轉,把畫筆放到水桶里,“我去洗刷子了。”
“你還沒告訴我呢?”
小敬子跟到洗手台,藍聖三下五除二,化身大潤發殺魚十年的員工,刀光劍影下快速洗好刷子和調色板。
藍聖點一下她的腦門,“雖然沒說,但我的行動不就告訴了你嗎?好歹只有二十幾天了,我參加一下也不是不行嘛,你說呢?”
“太好了,真好。”
藍聖一笑,露出右臉上的墨綠色顏料。
小敬子頓時覺得閉塞的廁所走道生長出了密林綠葉,從中走出的藍聖是一個探險歸來的學者,她神采奕奕,向她展示着某種新生物種。
舉手投足間,有光在閃耀,學者臉上的野性趣味是神的賜守,神在這一刻說:保持尋找便是信仰本身,無關結果。
時間沙漏悄然執行上帝的任務,此時已是十一月十七號,離美術聯考時間十二月九日,還有二十一天的日子。
今天也是某個傻丫頭—許栩的生日,撞上了周末。
三人夢幻聯動,相約一起去吃火鍋。
西南這座城市,本來就沒理由找理由吃火鍋,既然是值得紀念的日子,這個正當得很的理由面前,他們更要吃火鍋了。
於是三人相約在畫室巷子裏一家地下火鍋店大吃特吃。
只比蒼蠅館子稍大一點的場地,地上和菜單都有點油膩膩,店家索性蓋上一層薄薄的塑料膜,客人走後一掀也好收拾。
藍聖剛坐下,面對拿着菜單過來的服務員說:“鴛鴦鍋,菜單我們先看看。”
“好嘞。”服務員放下東西就去后廚了,這就是熟客,不需要服務員張羅,料碟、鍋底、招牌菜全知道。
許栩跟藍聖湊在一起,盯着菜單,一隻圓珠筆上上下下,打了不少勾。
新朋友游遠好奇,“藍聖,你是本地人,卻不能吃辣椒啊?”
“那又怎麼了。”
藍聖一心二用,“有些菜一定要辣的才好吃,所以肯定要吃辣的,但有的菜卻是清湯的比較好吃,所以得協調着來,你好生關切關切你的胃,和你的......屁股啊。”
“撲哧。”許栩捂嘴偷笑。
藍聖把單子交給許栩,讓她查漏補缺,自己跟游遠上課,“小遠子,你可知道我們這個城市雖然是超能吃辣的,但也是全國肛腸科最好的地方,你悠着點,別吃壞肚子,這才是身體的可持續利用。”
萬一你以後屁股有其他用處呢,別怪姐姐沒提醒你。藍聖邪惡地猜測。
“這…”
游遠被講得一愣一愣的,連連給藍聖豎大拇指。
三人相繼打好料碟了,放在桌上,一目了然。
許栩是香菜狂,碗裏冒尖的一片綠;藍聖是大醋瓶,面前跟放了一碗中藥似的,而游遠是一灘黃稀泥......麻醬黨!
兩個女生相抱,驚恐看着游遠,“你不是本地人?”
“這個.....”游遠有點不好意思,“我是本地孤兒院的,但尚爺爺吃火鍋涮麻醬,我也習慣了。”
“哦,好吧。”要尊重朋友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