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閹人的角度
聽到莊周提出進宮,向宋國國君問清楚,田英就忍不住眉頭緊皺。
原本,田英所用的投石問路之計,是有兩種可能的。一是刑顯沒有反心,忠於宋國國君,聽到莊周到來的消息,會派人來迎接。其二,刑顯有反心,會派人來刺探,甚至行刺。
現在,自然是第二種情況出現了。雖然出現了這種情況,但是莊周和惠施,卻覺得還有第三種可能。就是,刑顯被手下的人矇騙,而派人來行刺,是手下的人的所為。
既然出現可能,田英當然不會很武斷地否決掉了。但是,要證明這種可能,很困難。而按照莊周的說法,要證明最好的辦法就是進宮詢問宋國國君。
只是……
田英苦笑着說道:“夫子,不是英有所懷疑,而是,臣下是否有反心,國君就當真知道?”
莊周輕笑着道:“一般情況下,是不知道的。但是,有例外。”
“有例外?”
見到田英還是疑惑,莊周淡淡道:“子玉可記得,刑顯除了是大司馬之外,還有什麼身份?”
“還有什麼身份?”田英喃喃地念叨了幾句,瞳孔忽然瞪大叫道:“閹人!”
莊周擊掌道:“對!就是閹人!閹人一般難以充當要職,而刑顯能夠成為大司馬,掌宋國兵事,背後支持他的定然是宋公!而且,一個閹人往往是要跟他所侍奉的國君一同經歷興衰榮辱。可以說,國君的命運,往往就是閹人的命運。他們不同於我們,就算宋國滅了,我們也可以到別國任職,但是閹人卻不能。就算他有能力,他的身份也決定絕不可能受到重用,特別是有一定地位的閹人!而閹人,也深悉這點,不然他就不是一個成功的閹人。故此,某程度上來說,刑顯的表現,就代表着國君的意思!”
聽到這裏,田英終於恍然大悟,他自問計算已經十分詳盡,但沒有想到一個閹人的身份,裏面竟然還有這麼多的學問。他原本思考刑顯的問題,僅僅是從健全人的角度,但是現在細心一想,才發現自己竟然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惠施也看出田英的變化,和顏悅色地說道:“子玉不必在意,這並非是智謀所致,而是你經驗不足而已。”
田英搖頭道:“惠夫子不必勸慰,是英所想不周。如若只有英一人,依自己的判斷,恐怕就會落入別人的算計了。”
莊周倒是冷冷道:“知錯能改,尚算可以吧。”
旁邊的惠施則是笑眯眯地補了句:“子沐他很少稱讚人的。”
莊周沒好氣地橫了惠施一眼,冷冷地“哼”了一聲。
田英這時也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緒,輕吐口氣道:“如此說來,之前刑顯所以一直主降,是宋公的意思了?”
莊周抖了抖衣袖道:“不然你以為,憑戴侯在宋國的強勢,是區區一個閹人所能對抗的?刑顯,不過是宋公與戴侯談判之口而已。數百年的繁衍,宋國宗室早已開枝散葉,只不過最強大的只有兩支,就是國君以及戴侯。現在宋國朝堂之爭,不過是這兩家之爭而已。”
田英不是宋國人,來宋國隱居本就是為了避禍,根本沒有想過會參與進宋國的政事裏面。故此,對於宋國的朝堂,也沒有深入研究,故此也就有些一知半解了。相反,莊周乃宋國人,又曾擔當漆園吏,對於宋國朝堂的事,當然最清楚不過了。
想到這裏,田英眼睛大亮,瞭然道:“原來如此!想要讓宋國全力抗齊,最關鍵的核心人物並非刑顯,而是國君,怪不得……”
這時,莊周卻是已經長身而起,淡淡道:“走吧,現在就進宮。”
“現在?”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應該已經過了丑時。此時,恐怕大部分人都在熟睡中吧,更莫說是宋國國君了。
“難道還想等天明不成?若刑顯真是被人所矇騙,那些人絕對不會這麼輕易讓我們進宮的。現在,來的人全滅,正好趁此空擋進宮。走吧!”
眼看着莊周已經大步離開房間,田英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上。惠施當真如他自己所言一般,只做看戲的人,帶着平和的笑容,也跟了上去。
莊周對於睢陽的道路好像很熟悉,藉著淡淡的月色,左拐右拐,穿過一條條的巷子,很快就來到高大的宋國宮殿前。
“來者何人!”
宮殿之前,自然有守衛,見到莊周三人出現,立即大聲喝止。而夜裏聲音也傳得特別遠,周圍昏昏欲睡的士卒也被喝醒了,紛紛舉起兵器圍了過來。
田英看在心裏,暗暗點頭。宋國雖然是弱國,但是兵員素質還是不錯的,剛發現風吹草動,就立即有反應了。不過在列國紛爭大戰頻繁的年代,士卒的戰鬥力當然是需要保證的了。
莊周無視這群虎視眈眈的士卒,翻手從懷中摸出一枚銅牌拋過去道:“莊周求見宋公!”
田英暗暗咂舌,這莊周還真囂張,見宋國國君,竟然如此大大咧咧。而且,越跟莊周接觸,田英越發覺看不透他。
觀其文,聽其行,覺得他應該是個無心外物的得道高士,無論貧富,他都專心尋找他的道。而那天晚上在南華山,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是聽到他跟琴妸的對話,以及衣着表現,也的確符合印象中的莊周。
但是今晚,莊周卻是給他另外一種感覺。鋒芒畢露,就有如他的劍一樣凌厲,只要出手,就無有不中。
究竟哪個才是他?還是,兩個都是他?
莊周的名氣很大,最起碼在宋國已經達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了。那士卒接過銅牌,錯愕了一下。原本還有些疑惑的他,當見到月色下的華髮時,才顫聲問道:“真是庄夫子?”
莊周傲然道:“老夫行不改名,將這銅牌呈上去,就知道真偽了!”
那些士卒遲疑了一下,終於是不敢怠慢,讓人立即拿着銅牌進去稟報。至於莊周,已經閉目站在那裏,田英和惠施陪在身側,默默地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