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越卷 第三章 救你,救我

東越卷 第三章 救你,救我

江南錢塘,立冬剛至,正是靜坐垂釣的好時節!

這不,小小青山鎮蛇龍河旁,就蹲着兩位身着錦衣華服的少年。

青山鎮,隸屬錢塘郡錢源縣,已有五百年不止的悠久歲月;而那蛇龍河,起於青山鎮上那兩座南北相望的高峰,北峰名“蛇”,南峰為“龍”,終於錢源。

年紀稍大一些的黃衣少年嘴叼枯草,望着水面顫顫巍巍的魚漂,牢騷道:“唉!咱哥倆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蹲了一下午,咋就沒有魚兒上鉤呢?說是立冬魚肥壯,釣到拎不起。可儘是些小魚鬧窩!好一條蛇龍河,難不成河裏的大魚都被蛇吃了,給龍吞了!”

四下無聲,並無回應,黃衣小孩也不見怪。

他悠悠然望着水面,嘟起小嘴,繼續說道:“你說這釣魚啊,釣的到底是什麼?溫老先生說是‘心’;學堂里那位臭老頭偏說是‘愁’;還有的人卻說是‘樂’。呵!魚都不碰餌,何來的‘樂’一說?這些道理我可懶得捉摸,釣魚無非就是釣魚。姬應寒,你說是不是?”

依舊沒有聲響。黃衣少年似乎有些詫異,莫非釣魚也能釣得走火入魔不成?

他轉過腦袋,正視身側的姬應寒。

眼前之人臉色有些難看,更準確地講,則是有那麼一絲不安。

片刻,這一絲不安更加深沉,有些耐人尋味的意思。

姬應寒動了動嘴唇,沒有出聲,卻似是在說三個字。

不要動!

咋的,大白天還能見到鬼不成,是蹲在了我肩上?還是趴在了我背上?嚴廷陽雖是這般想,可卻不這般認為。不是不信鬼神一說,而是眼前的白衣少年捉弄自己的次數還少?

在小鎮之上,有一條仙人巷。巷弄很長,長到能讓人找不着北;又很窄,窄到僅容兩人並肩而行。就在那裏,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姬應寒就拿自己做了一些不可用言語描述的惡趣味。

黃衣少年回想此事,臉色一變。這次,委實不能讓眼前之人得逞。

當他自以為識破了姬應寒的鬼把戲,正要開口嘲笑時,卻瞧見白衣少年給自己使了使眼色。

嚴廷陽皺了皺眉,順着對方的視線望去。

一尺旁,一條手臂粗細的烏黑大蛇,正盤曲着身體躺在地上,悄無聲息。

一時間,嚴廷陽不敢動彈絲毫,這麼一條大蛇,不看還好,一看,就令人口齒打寒,渾身起雞皮疙瘩。好在他也算是鎮定,要換作是其他的同齡小孩,早就大哭大鬧,撒腿逃竄了,哪會這般靜靜地待在原地。

啪嗒!水邊的竹竿子給動了,先是敲了敲水面,后是滾到了一邊。

兩人面面相覷,有苦說不出。

這水裏的魚,什麼時候上鉤不好,偏偏就在這天人交戰之時咬鉤。約莫還是個個頭不小的,惹出了不小的動靜。

瞬時,地上的黑蛇似是受到了驚擾,猛地抬起蛇頭,半個身子拔地而起,用那猩紅的雙瞳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黃衣少年,而血紅的蛇信嘶嘶作響,令人不寒而慄。

嚴廷陽可是絕望至極,臉色煞白,無助地看着遠處的那襲白衣,腦海之中竟是想出一詞,韶華易逝!

好是可笑,這少年的大好年華還不曾走過一半,今日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此時,地上的大黑蛇的上半個蛇身與蛇頭後仰,飛快向前刺去!遠處的姬應寒見勢不妙,迅速抄起竹竿一躍向前。

眨眼之間,竿起竿落。

可那黑蛇扭動身軀,移出半丈開外,機智地躲過那當頭一棒。

一旁的嚴廷陽見機撒丫子衝到姬應寒跟前,才敢呼出一口濁氣,也算是逃過一劫。

那蛇好似非但不肯罷休,反而是被激怒了一般,高高昂起蛇頭,張開那張黑墨般的大嘴,露出尖銳的毒牙,對着眼前的兩位少年示威。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更何況是地上這條被惹惱了的野蛇。

不等姬應寒反應過來,那條黑蛇便已飛速游躥襲來,避無可避。

真給咬上了!

姬應寒下意識大叫一句:“啊呦!嚴廷陽,疼!”

整條烏黑大蛇纏繞在少年手臂之上,血盆大口則死死咬住手腕,痛得那襲白衣滿地翻滾。

聽說打蛇要打七寸,好在自己一年來沒在那學堂里白呆,這想起來,那臭老頭還是有點用處的!嚴廷陽想到此處,心思急轉,放眼周圍,尋找可以制敵的拿手武器。可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什麼刀劍之說,自己的那把木劍早就被地上這姬應寒給嫌抱着走路太沉而連同布囊一齊藏在了學堂竹林里了,再者,一把木劍能有多大的作為?

少年也不管了,年紀輕輕髒話倒是學得不錯,口吐一聲,媽的。隨後便是老子和你拼了、十三年後還是一條好漢之類的豪言壯語,提起水邊的竹竿子,飛奔到少年姬應寒身旁。

也不記得揮了幾竿子,說是要打蛇的七寸心窩,可地上一人一蛇翻來覆去,哪能打得准。

少年力氣雖不小,可那條烏黑大蛇終究是沒有挫傷可言!可出人意料的卻是,大蛇放開了地上的少年,轉身望着掄竿之人,齜牙咧嘴咆哮一聲,竟然嗖嗖蜿蜒而去,消失在枯黃草木之中。

嚴廷陽大口喘着粗氣,扶起地上的姬應寒,憤憤說道:“可惜了!沒打死那畜生,反倒給跑了。你沒事吧?話說這都入冬了,這山裏的野蛇早該呼呼睡大覺了。這會還出來主動傷人,真奇怪!”

姬應寒伸出自己那胖乎乎的小手示意麵前的嚴廷陽,不悅地說:“沒事?你掄竿子是打蛇還是打我啊?我咋覺得我比那蛇要疼!你再看看我的手腕,都流血了!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被蛇咬!哼!咬的人本該是你!這魚也釣不成了,過幾日再來吧。”

嚴廷陽聞言,嘿嘿一笑,提起地上的另一根竹竿,說:“我這不着急嘛!再說了,你和那畜生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我可打不準!哎,要不要我背你回去呀?我大發善心背你一次。”

“才不要,我自己會走!對了,你回去可別忘了把那布囊給帶回來,也算你有出息,連姑娘家的衣服都敢偷!”

嚴廷陽笑了笑,沒半點尷尬丟臉的神情,反倒是拍拍胸脯大聲道:“那是我有本事!”

約莫是蛇毒流竄經脈的速度過於緩慢,姬應寒快到家了才感到身體不適。

早已與嚴廷陽半路分別的他正要邁腳踏上大門下的台階,就覺額間冷汗直冒,眼前一恍惚,暈厥了過去。

這下好,整個姬家府邸雞飛狗跳,好不安寧!

少年姬應寒幼時雙親過世,被叔叔姬遠收養。好在姬遠只生有一女姬曉蘭,並無兒子,就早把這可憐的侄子當成親兒子養育,加上府中有個老奶奶疼愛,才有了些家的味道。

這不,老太太就坐在少年床榻邊,欲哭無淚,焦急萬分。

老人望着床榻之上的那張僵紫的臉蛋,顫抖着聲音對着一旁的高大男子說道:“遠兒啊!一連來了三個太醫了,都說沒有辦法醫治。我孫兒這是中了什麼毒啊?該如何是好啊?你娘我心裏可慌了!”

那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回答:“老神醫王蟲草應該快到了,這天底下就沒有他治不好的病。他要錢,兒子便給他個黃金萬兩;他要啥藥方子,哪怕是天山上的雪蓮,我也找人給他采來。再不行,就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定要他治好我侄兒的身子。”

姬家府邸雖然比不上那些皇室雅院來的氣派奢華,卻也不輸一般的富家住所。單從房屋數量上而言,可排揚州前三甲。

府邸大致可分前後兩大院,左右四小院,中建一座賞花園,外圍則有四亭、六台、八樓、十閣共計二十八處,規劃整齊,佈局合理!

府院大了,處理雜事小事的丫鬟僕役也就多了。光照顧小公子吃穿起居的貼身下人就有四位,前些年因病死了一個,如今就剩下男僕阿貴和兩名被喚作春雪、秋雨的婢女。

此時,這名叫春雪的小丫鬟就從屋外打來一盆水送到少年床邊。一旁的老太太伸手示意,春雪先是愣了愣,隨即遞上手中的毛巾。老太太接過後,親手擦去少年額頭冒出的冷汗,又將其重新打濕,用力擰乾,給少年擦了把臉,這才開口說:“咋不把溫仙人找來,他徒弟病了,他能不管?”

姬遠面露愧疚,自己也沒想到這點,輕聲回復:“兒子我這就去吩咐一聲,把那老神仙請到府中。”

說完,便快步出了屋子。屋外一陣喧鬧,老太太哀嘆一聲,默默禱告!

待老神醫進入府邸,已是月明星稀。這位花甲老人不敢怠慢,下了姬家親自安排的馬車后就背了一個木製黑匣急匆匆地往屋裏趕。

老神醫推開屋門,就見一位鬚髮皆白、身着白襖的老儒士。

王蟲草在東越混了一甲子之久,對此人怎會不知,自然不敢無視,便彎腰作揖行了一禮。要知道,王蟲草是姬府花重金請來的大夫,更是名動江南的老神醫,可在溫梓慶面前卻只能先行晚輩之禮,可見這位白衣老者的地位之高。

溫梓慶擺了擺手,笑而不語,對眼前的老神醫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上前探病。

老神醫連忙大步上前,在少年床前止住腳步,放下黑匣,握起少年手腕,把了把脈。

片刻之後,老人再無其他舉動,卻面色凝重,緩緩嘆了口氣,轉頭就要開口。卻見一旁坐着的儒士對自己微微一笑。老人頓時苦澀不解,愣在當場。

先前一笑,王蟲草只當眼前之人是行招呼禮數罷了,再者,應該是說,不用客氣,趕緊看病啥的。可這一次,卻顯得有些古怪,令自己費解不堪。都活了百來歲的人了,自己唯一的弟子都已病入膏肓、命懸一線,還笑得出來?

一旁的老太太實在看不下去這王蟲草的惺惺作態,急切地開口詢問:“老神醫,我孫兒咋樣了?要開啥藥方啊?”

王蟲草搖了搖頭,無奈一聲:“沒法救?”

老太太聞言肝膽欲裂,慟哭不止:“啊呦!連你都沒法救,那還有誰能救我孫兒哦!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嘍!老天爺呦!老天爺呦!你就這麼狠心要奪走我年幼的孫兒的命?”

連一旁站着不說話的度支尚書也先是詫異,隨後有些惱火,對着王種草大聲喝道:“怎的,這天底下還有你王老神醫不能救之人?這以後要是傳出去,你這老神醫的名頭可就不復存在嘍!別給老子耍臉色,開什麼條件,你說便是,本官定滿足你!嗯?你到底是不想救還是不會救?”

老神醫王蟲草,可謂是聞名東越的老一輩醫者,為醫五十載,以精研藥學而聞名遐邇,更是在針灸點穴之術與推拿調理之法上大有建樹,最能在“望聞問切”這四種再簡單不過的探病手法上做到極致,於細微處見真功夫!自打他十歲拜師學醫至今,就有傳言說,被他醫治的病人,就沒有不康復如初的。可今日,約莫是真給碰上了一位。

姬遠面露鄙夷之色,死死瞪着床邊的王蟲草,卻不見老神醫有何懼色。

“神醫?這種虛名對我來說又有何用,只是世人強加給我老頭子的罷了。古往今來,治死扶傷何嘗不是我等醫者之道義。一人生死,關乎一家,若有失手,悔恨不及。唉!也是我醫術不精,說來慚愧,小公子中毒之深,已流至奇經八脈,深入五臟六腑,為實難辦。更何況老頭子我生平從未見過此毒,怎能出手醫治,這種毫無把握可言之事,我做不得,另請神醫吧!”王蟲草自慚一笑,望向坐在一邊的那位雲淡風輕的老儒士。

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麼,就拄着拐杖站起身來,一旁的中年男人連忙緩和怒意去攙扶老人,卻被老太太擺手推開。

她走到老儒士跟前問道:“仙人吶!他救不了,你總能救吧!”

高大男子頓時兩眼放光,面露期許。對呀,咋把這老仙人給忘了,仙人一定有法子,況且所救之人並非常人,這師父也不能白當了啊。度支尚書想了片刻,隨即輕聲問:“溫仙人,可有法子?”

下一刻,母子兩人俱是被潑了一頭冷水,如遭雷擊。

原是那老儒士也說了三個字,救不了!

這可如何是好!老太太正要再次放聲大哭,可還沒完,溫梓慶又緩緩吐出四字,也不必救!

頓時,屋內鴉雀無聲,除了那位開口說話的老儒士,其餘三人均是滿臉疑惑,摸不着邊際。

救不了?不必救?救不了也得救啊,能眼睜睜地看着床榻之上的少年就這樣死了?

姬遠有些急了,語無倫次地說:“我侄兒不必救,所以沒得救了?呸!到底誰能救?”

他又尷尬一笑,而那老儒士則氣定神閑地說了一句:“天冷了,可有暖胃的酒?”

仙人么,不愛喝酒愛什麼?更何況是這位千杯不醉的溫梓慶。

一旁的王蟲草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之色,冷哼一聲,恨不得痛罵一頓眼前這個自視清高的老儒士。虧他還能提出這種不合時宜的要求!

如今的度支尚書,把自個侄子的小命都一股腦寄托在了眼前的老神仙身上,區區一壺酒又能算什麼,就算是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也義不容辭。

姬遠一個眼神,一旁的年輕侍女便心領神會,就立刻從屋外匆匆提來一壺白酒,滿滿地給老儒士倒上一碗,隨後又自覺地站在了一邊。

溫梓慶一飲而盡,望了望眼神迫切的母子二人,又瞧了瞧傻愣傻愣的王蟲草,呵呵一笑道:“自己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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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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