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侯府的積德
長安的這場風暴,比預想中的還要來勢洶洶,李二剛剛才在朝堂上提出,立刻就遭到了群臣的反對,一個個群情激奮的。
就連一向站在李二這邊的武將一系,此時,竟然都默契的沉默了下來,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可這沉默的態度,卻已是說明了一切!
這其中,反應最為激烈的,便當屬是御史台的一幫言官們,唾沫星子亂濺,聲音在太極大殿裏回蕩着,震得灰塵都是撲簌簌的落下。
其中,還有個情緒激動的傢伙,說到激動處時,竟然直接挽起了袖管,作勢就要撞死在太極殿裏!
說苛稅猛於虎,大唐百姓的好日子,這才過上幾天,就要無端的加稅下去,而且,還是這種莫名其妙的稅!
這不分明就是巧立名目,魚肉百姓的事情嗎?既然陛下好言好語聽不進去,那就索性讓他撞在太極殿裏算了!
反正左右不過一條命而已,若是,他的死能換來陛下的回心轉意,那就真的是死得其所,給百姓造福了!
此時的太極大殿裏,早就變得群情激奮,這傢伙的行為,立刻便受到了群臣的另眼相看,簡直都化身成了英雄一樣的人物!
一幫人生拉硬拽着,廢了好大的口舌,這才算是攔住了那傢伙!
坐在上面的李二,胸口在劇烈的起伏着,臉色黑的就跟鍋底一樣,目光死死的盯着那要死要活的傢伙時,某一刻,他真想將這傢伙拉出去給杖斃了!
房玄齡幾人的臉色,有些陰晴不定的,目光都不敢望向李二,加稅的事情,他們自然早早就知道了,也曾情緒激動的勸過陛下。
可陛下卻是鐵了心的,說這不是在給百姓加稅,實際上,卻是在拿律法在保護百姓利益,說這話時,還詳細解釋了緣由!
然而,那緣由聽在房玄齡幾人的耳中時,明顯幾人的目光中,帶着狐疑的神色,一副不太願意相信的模樣!
李二便也懶得解釋了,直接便告訴了幾人,到時到了朝堂上,若是有人反對時,幾人便要站出來支持他!
可現在,李二的目光已經盯着幾人很久了,就差沒直接點名了,幾人卻像是壓根就沒看到似的,目光左顧右盼,就是不願站起身來。
這也不能怪幾人,此時,朝堂的情境,已經明顯超出他們的預料,本來心裏就有點不贊同,如今一看群臣都在反對,那就萬沒有站到群臣的對立面去!
李二眼見着幾人的表情,那還有不明白他們心思的,心裏便不由嘆口氣,也不指望他們能說什麼了!
看着還群情激奮的眾人,乾脆便心煩意亂的揮揮手,這事情已經沒辦法議論了,大殿裏都是反對的聲音,那還怎麼議論?
朝堂這邊的情境,在散朝後,便迅速的在長安城蔓延,不到半天的時間,整個長安城的人,都開始在議論此事!
陛下要加稅,還是這種毫無來由的苛稅,百姓們一聽,立刻就炸了鍋,他們這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啊!
百姓們心裏,那是一百個不理解,原本以為這件事公佈之後,反對聲音最大的,應該是世家豪族們,可沒想到的是,最後反應最為激烈的,竟然是長安的百姓。
百姓們自然是不敢明目張胆的反對,但茶餘飯後,街頭巷尾,每每提起此事時,便總會搖頭嘆息,就差沒說李二乃是暴君了!
這些事情,都沒逃過百騎的眼目,將百姓的話,都一五一十的稟報到李二那裏,看的李二深深的嘆息不已!
而御史台那裏,自打出了朝堂上的那傢伙,更是顯得肆無忌憚起來,散朝之後,立刻便又聚集起來。
這大冷的天,地上都是沒到膝蓋的積雪,這些個情緒激動的傢伙,便直接往皇城大街上一坐,言明了,陛下不收回成命,那就打算坐死在這裏了。
兩儀殿中的李二,直接被氣的暴跳如雷,指着外面的一群言官,便破口大罵起來,滿朝的文武百官,竟然都沒一個人理解他。
有一個算一個,眼睛就光盯着加稅兩字,就從沒有一個人,冷靜的考慮一下,那加稅兩字背後,所隱藏的真正用意!
“都是一群豬玀!”將剛剛才送來的一堆奏疏,直接一腳踢飛,李二的聲音,便在兩儀殿裏,憤怒的響起。
旁邊的幾個小太監,看着被李二一腳踢飛,散落在地上的奏疏,臉色不禁白了白,趕緊便蹲下身子,小心的撿起來!
自打當日散朝之後,這兩日送來陛下這裏的奏疏,那都是一小車一小車的,就跟那奏疏的紙張不要錢似的,都已經在兩儀殿裏,堆成了小山一樣。
“燒了,還留着做什麼?”一腳踢飛了奏疏,李二心裏余怒未消,看着小太監們,重新將散落的奏疏撿起來時,李二便氣急敗壞的吼道。
這聲音,驚的幾名小太監,身體都止不住的顫抖一下,嚇得趕緊便捧起剛剛才撿起來的一堆奏疏,直接便放在火爐里燒了!
連着十多天,李二都沒上朝,那雪片似的奏疏,一份也沒批閱,至於皇城裏靜坐的言官們,連坐幾日後,便都陸陸續續的悄聲離開!
這些傢伙們,剛開始的時候,口口聲聲的說,李二若是不鬆口,就絕對不會離開,哪怕坐死在這裏,那也是在所不惜的。
結果,才坐了幾日的時間,就有些扛不住了,死倒是不可怕,但那死的過程,卻非是他們能扛下來的。
此時,外面都是冰天雪地的,白天的時候還好,還能不時享受到一丁點兒的陽光,可到了夜裏,氣溫驟降,能把人凍成一個冰雕!
尤其是那冷風吹來時,所有人便立刻成了篩子似的,在簌簌的冷風中,沒命的狂抖着,有些身體差的,直接便高燒昏了過去!
這中間,李二還貼心的給他們送來吃穿,熬的糯糯的白米粥,每人還多加了一條毯子,可即便是如此,也依然無法抵禦夜晚的寒冷!
於是,在這種情況下,便有人開始打起了退堂鼓,最重要的是,他們算是看出來了陛下的態度,分明就是不願意妥協啊!
先前說的有多激動,後來離開時,便顯得有多狼狽!
李二的這裏,眼看着是沒指望了,於是,便有那聰明人,立刻就將矛頭,對準了別的地方!
說陛下這突然的加稅,背後肯定是有人出了主意的,而這出主意的人,用腳後跟想想,都能猜得出來,到底是誰了!
於是,便有人在私底下散播,說是陛下這突然的加稅,便是新豐侯背後出的主意,也不知安的什麼心,這不明擺着拿百姓死活於不顧嘛!
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是新豐侯出的主意,陛下不願意改變主意,那就索性讓新豐侯自己去說服陛下吧!
百姓們心裏,本來就對加稅一事,心存不滿,先前面對李二時,斷然不敢造次,只敢在私底下小聲議論一下。
但現在換了對象,成了新豐侯徐毅,百姓們的膽子,於是,便陡然大了起來!
侯府所在的德新坊,不到幾日的工夫,便多了許多情緒激動的百姓,都是從長安城各處來的,起先三五成群的,到了後來時,便成了成群結隊。
德新坊的坊正,何曾經歷過這種事,看着擁擠在坊里的人群,一個個情緒激動,叫囂着讓新豐侯徐毅出來,給他們一個說法時,便當場嚇得跑去了縣衙。
將坊里的情況一說,說是那些百姓們,不停的叫囂着,若是新豐侯徐毅不出現,便要準備衝擊侯府!
這話便把萬年縣的縣令給結結實實嚇壞了,平心而論,他心裏也是反對加稅的,但現在一聽,百姓要衝擊侯府,那還能夠坐的安穩!
百姓們衝擊別的地方,他都可以睜一眼閉一眼的,唯獨新豐侯那裏不行的,裏面不光住着徐毅,可還有襄城母子三人呢!
衙役捕快們,那是決計不敢派去的,若是直接將衙役捕快們派去,只會是將事情越鬧越大,於是,在坊正的請求下,便派了十多名武侯過去。
武侯們平日裏,在百姓們的眼裏,那是耀武揚威慣了的,百姓尋常時候見了武侯,基本都是繞着走的,生怕就會沾上晦氣!
這些被派去的武侯,心理還停留在尋常時候,以為百姓們只要見了他們,就會像平日裏一樣,像個鵪鶉似的逃離!
結果,等他們到了德新坊,剛剛在那裏呵斥了一句,人群當中,便不知被誰喊了一聲,人群霎時間就將武侯們裹挾起來。
各種各樣的土塊,石頭,雨點似的砸向了武侯們,十幾名原本還想耀武揚威的武侯,瞬間就被打的抱頭鼠竄,屁滾尿流的沖向坊門。
有那稍稍跑慢的,腦袋上便多餘挨了一下,疼的立刻便哇哇怪叫着,跑起來時,只恨爹娘少生了一雙腿給他!
看着平日裏,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慣了的武侯們,這一刻抱頭鼠竄的離開,這無疑給了他們莫大的信心。
於是,人群當中便有人借勢煽風點火,說既然新豐侯不願意出來,那咱們乾脆就進到侯府里,好好的理論理論算了!
此時,人群當中早就已經有些失控,聽到這話后,立刻便有人大聲的附和起來,眨眼間,人群便開始向著侯府前進。
“俺他娘的看看誰敢!”然而,正當情緒激動的人群,向著侯府大街而來時,大街上卻忽然站出一名年輕人,手握着一根木棍,一夫當關的攔在街心,怒氣沖沖的說道。
“陳二狗你想作甚?”人群當中,不乏認出年輕人的熟人,一見攔在街心的年輕人,當即便臉色大變,衝著年輕人便叫道。
這攔在街心的年輕人,乃是德新坊的一名小販,平日裏倒也老實本分,可現在,卻跟吃錯了葯似的,突然對着群情激奮的人群,發起了狠來。
認得出陳二狗的熟人,此時,便拚命的叫喚着陳二狗,試圖叫陳二狗離開,免得下一刻時,被情緒激動的人群,打出個好歹來!
此時的人群,群情激奮之下,那裏還有理智可言,沒看見,剛剛那些耀武揚威的武侯,都被人群打的抱頭鼠竄,只能落荒而逃嗎?
可年輕的陳二狗,卻理也不理熟人的相勸,反而是更加握緊了手中的木棍,怒氣沖沖的對着人群吼道:“這才幾年的工夫,都他娘忘了餓肚子是啥滋味了吧?”
年輕陳二狗的這話落下時,人群當中稍稍遲疑了一下,旁邊的街道上,卻忽然走來一名老嫗,走路都是拄着拐杖,顫顫巍巍的,但說出來的話,卻是讓在場的所有人,聽的老臉都是一紅。
“沒辦法啊,人就是這般,吃飽了肚皮,一抹小嘴兒,就忘了剛剛餓肚子時的那種滋味兒!”
說到這裏時,老嫗便禁不住裂開嘴,‘嘿嘿’的自嘲笑了笑,自顧自的說道:“可是,老身雖然是老糊塗了,卻沒忘那種餓肚子的滋味呢!”
“你這老嫗究竟想說什麼?”去往侯府的大路,被這一老一少攔住,人群當中,便立刻有人不滿的叫囂了起來。
“說啥?”聽到這不滿的聲音,老嫗頓時便張着沒牙的嘴,無聲的笑了笑,這才望着面前群情激奮的人群,慢悠悠的說道:“老身是想問問各位,家裏堆得那糧食,都是從哪裏來的?”
“就是啊!”老嫗的這話落下時,旁邊的街道上,又有幾個老老少少站了出來,往街心處一站,衝著人群叫道:“那可都是侯爺的功勞,你們看來只怕都是忘了這茬吧!”
“俺叫鐵牛!”一名生的很是壯實的年輕人,突然往前一站,露出一臉的兇狠相,衝著人群喊道:“俺一家幾口人,都是靠着侯爺活下來的,今兒個,誰要是敢對侯府怎樣,就從俺鐵牛屍體上跨過去!”
“鐵牛你這話說的可不夠全!”名叫鐵牛的年輕人,話音剛剛落下時,一旁便又有一名年輕人,嬉皮笑臉的站出來,說道:“還得加上俺們一家呢,要是沒侯爺,俺們一家恐怕還在餓肚子呢!”
“還有俺家呢!”
“還有俺!”
“還有俺!”
“……”
隨着鐵牛幾人的出現,去往侯府的大路中間,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陸陸續續的站了出來,手裏拎着棍子,目光兇狠的面向人群!
這些攔在路中間的人,自然都是屬於德新坊的人,從侯府在德新坊建成,這些年,便一直深受侯府的恩惠,此時,眼見着侯府有難,頓時便一個個都站了出來。
先前看到武侯們,被打的抱頭鼠竄離開的坊正,眼看着,一個個的德新坊人站出來,瞬間便激動的抹起了淚,這可都是侯府平日積攢下來的恩德啊!
聽着鐵牛等人的話,看着越來越多的德新坊人,出現在了大路中間,剛剛還群情激奮的百姓,立刻便安靜了下來。
有人的目光中,開始出現了猶豫之色,想起鐵牛等人的話,臉上邊不由得一陣汗顏,新豐侯的那些糧食,何止養活的是德新坊的人啊!
“俺他娘的,今日定是被鬼迷了心竅!”長久的安靜過後,剛剛群情激奮的人群中,忽聽的一人,重重的嘆口氣,說這話時,便突然轉身離開。
而隨着這人離開,後面便又有幾人,重重的一跺腳,伸手使勁抽一下自己的臉頰,歉意的衝著鐵牛等人搖搖頭,便也轉身離開了。
於是,隨着這幾人的離開,人群就像是忽然散了架,越來越多的人,便開始陸陸續續的離開,但無一例外的,臉上都帶着歉疚之色。
前後也不過是眨眼的時間,剛剛還擁擠在街上的人群,轉眼間,便走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小部分的人,還在那裏猶豫不決着。
而在這些人的前面,則是十多個身着御史台衣袍的言官,剛剛人多勢眾,這些人便夾在百姓們中間,根本不曾留意他們的存在。
而現在,隨着大部分百姓離開,這些人便一下子暴露在了眾人的眼前!
他們身後的那些百姓,目光便不時的望着這這些人。一臉的猶豫之色,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些百姓自然都是因為他們的授意而留下的。
“本官乃是御史台的人,倒要看看,你們誰敢阻攔本官!”為首的一名御史台言官,看着陸陸續續離開的百姓,氣的當場便咬牙切齒的,可也沒有任何的辦法,目光望向攔在前面的德新坊百姓時,便咬着牙威脅道。
剛剛的鐵牛等人,面對群情激奮的百姓們時,表現的相當之大無畏,可現在,一旦面對御史台言官時,立刻便顯得猶豫了起來。
民不與官斗,這可是古來有之,看着那為首的言官,話音落下后,大踏步的向他們走來時,鐵牛等人,幾乎是條件反射般,默默的讓開了一條路!
那為首的言官,眼見着如此情景,臉上頓時便露出得意的神色,路過鐵牛身旁時,鼻子裏還發出一聲輕蔑的冷哼,惹得鐵牛,目光中頓時露出一抹凶意!
只是,鐵牛的衣袍,卻被旁邊的老嫗一把攥住,看到鐵牛望來時,老嫗便輕聲嘆着氣道:“別擔心了,你當侯府沒人嗎?”
說到這裏時,目光便狠狠瞪着那名得意的言官道:“等着吧,待會兒有他的好果子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