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破局
冀州,鄴城。
袁紹已然幾天沒有好好睡一覺了,他坐在刺史府的一事大堂,眼睛中充滿了紅血絲,焦躁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昨夜剩下的冷茶,即便是以前袁珣送給他的這種入口苦澀后滿口生津回甘無窮的新茶也不能平息他內心的躁動。
城外喊殺聲連天,自己的部隊已然在鄴城和張燕的黑山軍大戰了三天。
不,其實也不能說是大戰,而是被黑山軍襲擾了三天。
黑山軍那訓練程度和武器裝備和袁紹手下的冀州軍根本沒有辦法比,何況鄴城城大牆堅,易守難攻,豈是張燕那種烏合之眾能夠輕易攻克的?即便他們二十萬大軍圍城。
“報!文丑將軍陣斬敵將,再一次率騎兵衝散南門敵軍!”、
“報!文丑將軍擊退北門來攻之敵!”
“報……”
袁紹沒有回答,而是沉默着用手指在那盞冷茶中沾了沾,就着茶水輕輕揉着自己的眉心。
這樣的捷報早已不能像三天前那般給自己帶來驚喜了,以為這三天這樣的捷報傳來過幾十次。
那群連像樣攻城器械都沒有的黑山賊就像一群圍住食物的嗜血老鼠,被驅趕無數次,又再次聚集,不把他們殺光,根本沒有可能讓鄴城解圍。
可是那是二十萬人啊!即便是二十萬頭豬,殺光也需要時間,自己鄴城不過一萬守軍,而且最缺的就是時間!
“公孫瓚在哪?”
許攸拱了拱手道:“回稟主公,公孫賊子正在和由顏良將軍與荀諶所領三萬大軍在清河郡一代對峙,互有攻守。”
袁紹重重的將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頓,略帶怒氣的說道:“倘若君瑜的虎賁銳士在魏郡,豈容公孫匹夫在我冀州肆虐?!”
許攸搖頭道:“主公不可如此想,冠軍侯的軍隊確實戰力冠絕大漢,但是其在青州之局勢也不明朗,冠軍侯與我們一樣,都是才入河北之地,兵力不多,還要抵擋劉備幾青州百萬黃巾,壓力不下於我們。”
“那現在怎麼辦?就地徵兵?”
許攸還是搖頭:“主公,即便徵兵,尚未訓練是無法投入戰場的,不過一群拿着武器的農夫,面對黑山賊也就罷了,可是要面對常年在幽州與烏桓作戰的公孫瓚,不過是拖延時間,毫無任何意義。”
袁紹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現在我只能等着公孫瓚來砍我腦袋嗎?!你這個謀士是如何當的?!”
就在此時,屋外有人來報:“報!先登銳士統領鞠將軍求見!”
袁紹皺眉道:“他又怎麼了?”
傳令道:“鞠將軍再次請戰。”
袁紹不耐煩的揮手道:“先登大戟士乃是精兵,城外黑山三日來對我等殺傷還未有超過一千,豈用精銳盡出而擊之?且八百先登出城也不過如之前一樣把這群黑山蒼蠅擊散,我軍一撤他們又圍上來,他去幹什麼?添亂嗎?胡鬧!不見!”
“報!冠軍侯以飛奴傳書有信來。”
袁紹眼睛一亮,問道:“可有破譯?”
飛奴傳書及僅限於袁紹和袁珣二人陣營內的密信傳遞方式,便是飛鴿鴻雁飛鷹的飛禽傳書,而專門有一隊錦衣衛負責破譯用阿拉伯數字寫就的密信,其破譯的原理除了錦衣衛沒人知道。
“已有,請將軍過目。”
那侍衛遞上一張紙條。
袁紹接過,這幾日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可是緊接着又皺起眉頭。
許攸好奇問道:“冠軍侯怎麼說?”
袁紹搖頭道:“有好消息,但是後面的我不確定君瑜的意思,你看可行否?”
許攸接過那紙條,只見上面寫道:“青州暫安,速授曹孟德守,勿理會張燕,以鞠義為先鋒全力與公孫瓚決戰於清河界橋,諸事皆安,侄兒珣問安。”
袁紹搖頭道:“此時兗州雖亂,但劉岱才是兗州刺史,我等同盟,怎好越權授予曹操東郡太守之職?且放下鄴城與公孫瓚決戰是否有些冒進,而且君瑜何以點名讓鞠義為先鋒?”
許攸沉吟片刻,這才搖頭道:“我興許知道冠軍侯的佈置了,主公此計可行,冠軍侯手下幕僚也是絕世之才。”
袁紹挑眉道:“哦?何以見得?”
許攸將那紙條雙手放到桌案上,走到牆上的輿圖旁邊笑道:“冠軍侯似乎已然穩住青州之局面,暫時無需我們關心,雖劉岱才是兗州刺史,然他手下無大將本人亦是庸才,要不然也不會冒殺橋瑁,是故兗州雖然不是這次我們與袁術同盟的爭鬥中心,卻已令他自顧不暇。
曹孟德乃帥才,之討董之後大半年卻一直客居與陳留,倘若此時一東郡太守之職引誘其進軍兗州,兗州之亂可解,亦可斷了青州賊寇後路,又可震懾同是黑山賊的張燕,讓其不敢再放手襲擾鄴城。”
許攸指着界橋沉聲道:“可是這場大亂的關鍵還是我們和公孫瓚戰鬥的勝利,決戰不可避免!冠軍侯亦是精兵政策,自然知道精兵作戰之關鍵,界橋乃是清河和魏郡門戶,山地居多,不利於公孫瓚騎兵作戰,我們雖然兵力不如公孫瓚,可是界橋可很好的抵消騎兵的優勢,鞠義的大戟士是重步兵,加上我們的勁弩,未必不可擊敗公孫瓚!”
袁紹聞言先是點了點頭,卻又皺眉道:“子遠說的好啊,可是……我們拋開鄴城不管,卻拉出所有兵力與公孫瓚決戰,公孫匹夫手下的騎兵戰力你是知道的,一路之渤海西進都能擊潰我們部隊,倘若此戰輸了,沒了冀州,我們去青州么?從何處撤退呢?”
許攸有些急道:“主公!本初!公孫瓚是不會給我們時間的!這場決戰不是我們說的算,而是他說的算,遲早是要打的,我們只能儘可能的決定決戰時間和地點是否對我們有利,而不是考慮是否決戰!冀州若是丟了,只怕兗州,豫州劉岱和張邈會立即倒戈袁術,彼時袁術集大軍攻擊青州,我們又如何能阻擋?!此戰只能賭!賭運氣!賭實力!賭冠軍侯的計策!不但你在賭,冠軍侯也在賭!贏則攻守易也,輸則身首易也!”
“可是沒有五成把握,這仗如何打?……”
說完,許攸嘆氣道:“本初,自古英雄從未有十成十的勝局,倘若沒有破釜沉舟的魄力,如何能扛起九州之鼎?袁氏霸業是否由本初你一肩所扛,就看你此時的決定了。”
袁紹聞言渾身一震,皺眉片刻后豁然起身,怒喝道:“罷!我便豁出這性命陪君瑜賭上一賭!傳令下去,讓人帶信前往陳留,說我以車騎將軍舉表曹孟德東郡太守,只要曹操一動,我們留下一千人守城,以大戟士為先鋒,所有兵力全部前往界橋伺機與公孫匹夫一戰!”
……
“父親!不可再猶豫了,倘若君瑜在青州失敗,河北必然危矣,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焉,彼時袁術趁機北伐,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啊!”
曹昂激動的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安坐於他面前桌案上的曹操,大聲道:“君瑜此時在立足未穩的情況下面對着劉備和黃巾的包夾,稍有不慎便有顛覆之危,袁車騎面對公孫瓚的攻勢疲於防守,黑山和匈奴圍攻東郡,戰火即將燃燒到陳留,父親乃當世英雄,何以對盟友袖手旁觀?!”
曹操還未說話,便聽旁邊的荀攸皺眉道:“公子,不可對你父親如此無禮,你父親不是不想起兵策應河北(大河以北)袁氏,實在是有自己的苦衷。”
曹昂搖頭道:“我不明白,我們在陳留這是客居,暫且休養生息,然半年時間已過,父親兵力已然有兩萬有餘,糧草充裕,有何苦衷可言!?若是父親堅持不起兵,且與我三千兵馬,我自與子義領兵往東郡去!”
荀攸剛想說話,便聽曹操抬手制止,他抬起眼睛看着自己這個長子,微微一笑,柔聲道:“子修,你不要激動,且安坐聽為父一言,倘若為父之言不能讓你滿意,我可撥三千兵馬與你,更可以將虎豹騎給你,你去東郡提君瑜解圍即刻,但不許打我的名義。”
曹昂皺了皺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焦躁,就這麼一屁股坐在地上,氣呼呼的看着曹操。
曹操上下打量自己這俊秀的兒子,笑着點了點頭,這才開口說道:“子修隨君瑜去青州半年,着實成長不少,你能看到袁本初和君瑜失敗后我們的危險,為父很欣慰。”
“但是你的只從君瑜好友出發思慮問題,卻有了偏頗,你知曉為父在陳留不過是客居,並非陳留太守,更不是豫州刺史,為父所謂官身,也不過是一個雜號將軍。為父問你,我有何名義去討伐東郡?”
“討伐東郡乃是討伐匈奴與黃巾黑山眾賊,乃是義事,何需任何名義?!”
“好!那劉岱向我求援了么?向豫州求援了么?”曹操問道。
“……”
曹昂那盎然的氣勢忽然一滯,劉岱可不是孔融,他是一州州牧,他沒有求援倘若曹操貿然出兵兗州,可能不但不會被劉岱感激,甚至會被看做來犯之敵。
畢竟自劉岱擅殺橋瑁后,自己也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還有,你可知為何張孟卓讓我客居陳留,又是給兵又是給糧?”曹操嘆口氣問道。
“孟卓世叔乃是父親至……交……”曹昂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還好,還不算愚鈍,知道自己說的是胡話。”曹操微微一笑,“九鼎之器,人人想為大漢代持,如二袁之流,親兄弟者尚可刀兵相對,更何況世交?你以為為父和那袁公路不是兒時至交么?
孟卓收留我,固然因為私交甚好,但追其本根,不過是指望我為其抵擋來自南陽孫堅的威脅罷了,他怎可能輕易放為父東征?我若出兵,還是缺一個理由啊……”
“……”
曹昂愣了愣,失望的嘆口氣,對曹操抱手一禮,轉身慢慢走出房間,隨後曹操便聽到太史慈急切的問道:“曹公子,如何了?”
“主公……你也不要太怪公子了。”荀攸拱手道。
曹操搖頭笑道:“我沒怪他,相反,他能看出我一旦出兵必然成為撬動此次二袁大戰的關鍵點已然成長太多,他所缺失的不過是心態而不是才智,這樣很好。”
說完,曹操搖了搖頭道:“先不說這些,依你所看,現在我該怎麼辦?”
荀攸微微一下道:“主公,現在最應該頭疼的並不是你,而是河北的那位車騎將軍吧?”
曹操聞言噗嗤一笑道:“倒也是,但我也不能事不關己己不擔心吧?袁本初倘若失敗,袁術必然大局北上,彼時我就成真了那可覆巢之卵了,而且我受困於陳留多時,眼看天下更加亂,沒人理會董卓那國賊,心中確實亂如麻團。”
荀攸搖頭笑道:“主公安坐便是,這一次袁術和公孫瓚輸定了,主公亦可解了這困守之局一飛衝天。”
曹操眉毛一挑道:“哦?何以見得?”
荀攸笑道:“因為袁術和公孫瓚都忽略了一個關鍵之人,公孫瓚更是小覷了這條潛水金龍,此番不止是主公,也有一人必然一飛衝天,成為震懾天下的一方豪雄!”
曹操想了想,撫須笑道:“公達所說,可是那冠軍侯袁君瑜?”
荀攸撫掌稱讚道:“主公英明,一語地中。袁君瑜貴為大漢右將軍,爵至冠軍侯,手下虎賁銳士兩萬無人可敵,之前看似蟄伏與袁紹羽翼,實則是支持袁紹成為冀州之主最大的功臣,他和主公很像,不過少一塊可以立得住腳的地盤。
幾個月前他突然以救援之名挺進青州,就是為了填補他所欠缺的地方,二袁之爭開始之時,他已然在北海站穩腳跟,劉備豈是他的對手,那公孫瓚愚鈍,只派小部分兵力前往青州支援劉備,看着吧,青州未有幾時便會全境落入袁君瑜其手。
而且現在局勢到現在雖然不明,但是主公沒發現從公子回來到現在,整個場面都像是有一隻大手無形中控制着使其不亂么?
這風格……很像我那文若小叔父的手筆。”
曹操深吸一口冷氣,倘若整個二袁之爭都是荀彧策劃,他可不信。
荀攸搖頭道:“二袁之戰自公孫瓚突入冀州,青州大亂開始,袁君瑜第一時間便派公子回歸勸您出兵,緊接着兗州亦受黃巾攻擊,能救援兗州的只有主公,這便有了先覺條件。我那叔父最善陽謀,順勢而為,你看着吧,他們一定會把主公前往兗州的路鋪好的。”
“可是我千萬兗州,袁術必然會趁勢北上進攻豫州的。”
荀攸笑道:“既然我小叔父下場佈局,便會除去主公後顧之憂,主公且放心。”
就在這時,巧之又巧一個軍士跑進來,跑到曹操耳邊說了什麼,曹操面色大變,駭然看着荀攸。
“公達……劉岱……死了……荊州劉表以袁術夥同黃巾霍亂兗州,害死宗室為由……向……想袁術宣戰!”
荀攸點點頭道:“看吧,果然是我那小叔父在佈局,劉岱擅殺忠臣橋瑁,已然觸怒了我小叔父,他一死,同為宗室的劉表就不可能不表態,要不然大漢的臉面何在?主公等好吧,不出三日,調任你前往兗州的調令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