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似是故人來 下

第十三章 似是故人來 下

而後靈帝大赦天下,放出了獄中的皇甫嵩和董卓,讓時任司空的張溫為車騎將軍,以時任蕩寇將軍的周慎、破虜將軍的董卓為左右副將,協江表猛虎孫堅所部率軍五萬前往三輔平叛。

戰事伊始,張溫在周慎的建議下穩紮穩打,擊破北宮伯玉率領的兩萬西羌前軍。

可是因為西涼平叛一事,連天下名將皇甫嵩都失過利,車檻入洛,此時都沒有復起,張溫自忖其軍事才能不如皇甫嵩,加上性格保守,居然不顧周慎董卓反對,未乘勝追擊,而是屯兵於安定在意沒有進軍一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張溫這個人,在士族中的名聲着實不好。因為當時十常侍在靈帝的授意下公然賣官鬻爵,當時為大司農的張溫離三公一步之遙,一時動了歪腦筋,花巨資對趙忠張讓行賄當上了司空之位。

之後莫說士族,就連張溫自己的兒子都看不起張溫,說張溫是閹宦一黨,稱其:“銅臭司空”。一時間銅臭司空的名聲傳遍洛陽。

董卓時袁隗舉薦成為大員,一般對外稱“袁氏故吏”,如何看得起銅臭司空張溫?是故張溫徵招之時,居然領兵緩緩前進,就是不與張溫匯合,二人矛盾從此埋下。

在安定,張董二人會師之時,孫堅曾以“推遲行軍延誤戰機”為由建議張溫殺了董卓,可是張溫自己性格懦弱,如何敢得罪袁氏?所以推辭了。

等到韓遂馬騰領軍再扣三輔之時,漢軍在安定已經駐紮了一個多月,二軍對峙之時,西涼叛軍居然在夜晚發生了營嘯,然後慌忙撤軍。

蕩寇將軍周慎當即率騎兵銜尾追擊,董卓看此戰績千古難逢,怕被周慎搶了戰功,向張溫提出率軍接應周慎,張溫有心壓制董卓,不允。

誰知第二天董卓不顧帥令,私自協右扶風鮑泓出營追擊叛軍,在隴西城下破叛軍,斬首數千級,董卓大喜,孤軍深入,居然追着韓遂打到了金城!

誰知董卓孤軍深入,正好落入了韓遂渭水河畔的包圍圈,韓遂圍而不打,卻輕易擊破了張溫的兩萬多平西漢軍。

董卓也是征戰多年的大漢名將,耍了個心眼,假借捕魚之名讓軍士暗中修建攔河堤,等西涼叛軍反應過來,他早就帶全軍逃出了包圍,是整個平涼漢軍中難得沒有受到損失的軍隊。

西園中,靈帝手執酒杯,看着眼前水中嬉戲的女子們,笑道:“阿父這話朕可不敢說,漢氏四百年江山,總不能在朕手裏丟失疆土。

免去張溫車騎將軍之位,回洛陽聽命,命皇甫嵩為驃騎將軍,任平涼軍主帥,董卓周慎仍認左右副將,和皇甫嵩說,朕現在給不了他多餘的兵士糧草,朕也不求他能平定涼州,只要他給朕保住三輔即可。

董仲穎嘛,金城一戰打得慘不忍睹,只有他能斬首數千級,還能帶着部隊全身而退,有功不能不賞,賞個邑一千戶的鄉侯吧,封地阿父想想就是。”

張讓忙掏出築版記錄下來。

“阿父還有何事么?”

靈帝說完繼續喝酒,一會兒卻發現張讓還跪在地上,不禁奇怪道。

“張溫此次雖然平涼失利,可是也保住了三輔,還擊敗了北宮伯玉,若是下獄,唯恐皇甫嵩也如張溫那般駐軍不前。”張讓躬身磕頭說道。

“行了吧,將才如皇甫嵩者,戰時失利也是要木檻入洛的,他張伯慎還能比皇甫嵩?”靈帝失笑道,“朕知道他是阿母你的人,他木檻入洛后,就不需下獄了,任太尉吧。”

張讓心中大喜,磕頭道:“陛下英明!天佑大漢,必將再次平定西涼!”

張溫本就是閹宦一黨,而且是位及三公的重臣,若是因為此戰事被罷了官,那麼他們十常侍的朝堂勢力必將損失慘重,白白便宜了何進那屠夫。

正在張讓高興的時候,又聽靈帝帶着戲謔的聲音在頭上傳來。

“張溫當了太尉,車騎將軍之位空懸,正好,何苗在滎陽打的不錯,就讓他當個車騎將軍吧!”

“可是……!”張讓心中一驚,急忙想要找個理由詆毀一下何苗。

卻見悠然躺在竹躺椅上的靈帝揮了揮手打斷他:“阿父不必多言,大將軍和車騎將軍之位,自光武皇帝以來,都是外戚常任,朕總不能破了祖宗規矩。”

張讓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中也是暗嘆,靈帝再也不是需要他們和前大長秋曹節去除竇氏一族的那個小男孩兒了,這十幾年的帝王生涯讓他一手相互制衡的帝王術用的爐火純青,讓人敬畏!

這時候,靈帝揮手讓水中的女子們全部離開,然後直起身子說道:“阿父替朕梳妝一下,等會兒即將上任河南尹的王子師要來見朕,總不好讓其看到朕這副模樣。”

張讓聽命從袖子中拿出木梳,為靈帝開始梳頭穿衣。

剛才路過夕羽樓的馬車此時早已停在南宮門口,御道過後官員是不許在皇宮之中乘車的,所以在侍從的伺候下,馬車中人慢慢下車。

一位身着朝服,頭戴五梁冠的老人矮身下了馬車,卻是當日在夕羽樓中觀看過海棠撫琴的清瘦老者,老者眉須花白,五十上下的年齡,眉眼間正氣盎然,雖是文質彬彬,倒也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

老者在近侍的帶領下走進西園,看到西園中人聲鼎沸的“正陽大街”,老者微微皺了皺眉,等到走進“正陽街”後面的奢華園林時,老者更是重重嘆了口氣。

此時大漢四處叛亂不止,戰火四起,民不果腹,一路從陳留走來,時常見路有餓殍。這還是京畿司隸啊!聽說西涼冀州很多地方更是千里赤地,村無雞鳴!

可是這西園的奢華根本讓人不敢想這是大廈將傾的大漢的皇宮!

老者進了湖心亭,便見到一身素雅道袍的靈帝,和侍立在旁的張讓。

他也不理會在旁邊目泛寒光的張讓,雙手作揖,大禮拜倒,朗聲道:“臣,河南尹王允,見過陛下!”

“王卿平身吧。”靈帝饒有興趣的看着這個三落三起的剛直大臣,笑道:“王卿此來一路辛苦。”

王允站起身抱拳道:“大漢天下糜爛,民不聊生,臣為漢臣心急不已,蒙聖恩復起,何言辛苦?”

靈帝微微眯起眼睛,笑道:“王卿還是如此剛直,這兩年的輾轉也沒抹平汝之稜角,好得很,好得很。”

王允朗聲道:“漢養士四百載,臣太原王氏一族時代深受漢恩,臣只知報答漢氏,心有毅志,自不會被一些宵小之徒磨平稜角。”

在旁邊的張讓自然知道王允所說的“宵小之徒”是誰,在旁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上去撕了這老匹夫的臭嘴。

他和王允仇怨由來已久,幾年前王允為皇甫嵩軍中主簿輔佐皇甫嵩一路高歌猛進大破豫州黃巾,可是在受降之時卻發現了張讓族人和豫州黃巾高層來往的信件。王允性格剛直,哪裏會懼怕時任中常侍的張讓,一封奏章就將張讓私通黃巾的罪行告上西園。

靈帝得知后大怒,召張讓入宮問責,張讓也是嚇了個半死,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王允乃是太原王氏出身,天下有名的大世家,當然是污衊欲殺他這條皇帝的老狗為後快。在張讓那副慘樣和狂表忠心之後,靈帝倒也沒有對張讓問責。

張讓卻是對王允懷恨在心,張角剛平就隨便編了個罪名叫王允下獄。適逢張角伏法,靈帝天顏大悅,大赦天下,王允被放了出來。

可惜還沒過十天,張讓又以“莫須有”的罪名再次把王允弄進大獄之中。這次袁隗、皇甫嵩、朱儁等朝中重臣都看不下去了,紛紛上書給王允求情,加之靈帝也知道自己這“阿父”什麼德行,赦免了王允。

但袁隗卻不敢再在洛陽待下去了,送王允出了司隸。兩年來,王允也在陳留河西幾地輾轉,直到靈帝復起王允,任其為河南尹。

王允此人,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其人也是正直忠心,就是那嘴得理不饒人,這不,面聖之時,逮住機會就諷刺靈帝張讓。

若是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智商高,情商低。

靈帝知道王允有才,但是王允那句“天下糜爛,民不聊生,臣為漢臣心急不已”分明是諷刺他天子無作為,大臣為他心急。他也是聰明之人,哪能聽不出來?

什麼意思?你心急我不心急,我悠閑禍國咯?

心中不喜,能少見則少見!

於是靈帝趕蒼蠅似得揮了揮手,面無表情的說道:“愛卿此番復起,當盡忠職守,沒什麼事就去罷。”

王允聞言再次跪下行禮道:“臣當不負聖恩!”

待王允走後,張讓這才躬身寒聲道:“這王子師當真無禮至極,居然敢公然諷刺陛下!依律當斬!”

“阿父,算了,王子師雖然性子尖酸刻薄一些,倒也不乏是個有才能的忠臣,讓他當個河南尹,為朕治理河南京畿,雖然河南尹治所在洛陽,可是沒有入宮議政之權,眼不見心不煩,阿父何必和他一番見識呢?而且朕若是因言入罪,不是坐實了昏君之名?”

張讓聞言跪下大聲道:“陛下英明神武,海內歸心,些許叛亂不過癬疥之疾,不出一年變更平定,開萬世之太平。”

“呵呵……阿父說得對,癬疥之疾,不足為慮。”

張讓雖然躬身恭維這靈帝,可是餘光一直陰冷的盯着王允遠去的背影。

老匹夫,莫要讓咱家尋到你的痛腳,屆時定教你生死兩難!

靈帝的詔書發佈后,張溫檻車入京,皇甫嵩人驃騎將軍,入三輔平叛,何苗平滎有功,升任車騎將軍,王允入洛認河南尹,一時間天下嘩然,洛陽公卿士族紛紛奔走相告,互相慶祝。

大將軍府中,前幾年還是“屠戶宋玉”的何進,挺着大肚子坐在首席,舉起一杯酒對着坐下一種幕僚笑道:“全賴諸君,我弟何苗才能升任車騎將軍,我們反奸宦勢力大增,諸君,當滿飲此杯!”

何進手下一種幕僚紛紛抬杯遙碰,相互祝賀,一時間大將軍府氣氛熱烈不已。

此時幕僚中有一青衣長須的中年抬着杯子站起身朗聲道:“不止如此,王子師復起,認河南尹,吾輩勢力也是大增,王子師才學出眾,必能助大將軍一臂之力!”

何進看去,卻是主簿陳琳,遂腆着大肚子撫須長笑道:“孔璋所言正是,王子師深受張讓其害,此番復起,必然不會放過張讓。”

陳琳又道:“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將軍不可大意。”

何進微微一愣,慌忙誠心道:“孔璋有何教我?速速說來。”

陳琳想起昨日和審配在府中的一翻密談,正色道:“此次雖將軍之弟升任車騎將軍,王子師復起,大大打擊了奸宦的氣焰,可是張溫檻車入洛,並未明文示其罪責。

此時朝中三公只有太尉之位懸空,只怕張溫還會任太尉。倘若如此,閹黨與我們又重新互為犄角,相互制衡,此番密謀也就付之東流。”

何進聞言也是皺起了眉毛。

陳琳說的話極為有道理,當今天子深諳帝王之術,總不會讓一方長期得力,張溫此次作戰失利,不似往常皇甫嵩朱儁一樣,在詔書中明言罪責,說的含含糊糊,只怕就是閹黨用來對付自己的棋子。

“那以孔璋看來,吾輩當如何應對?”

陳琳沉聲道:“當今天子久不立嗣,國本無落,天下無不憂心,倘若將軍能進諫說服天子立皇子辯為太子,吾輩之事定矣!”

何進沉吟了起來。

他也知道。倘若之際那外甥劉辯被立為太子,他這大將軍的地位就可穩固下來,就算是十常侍一時得勢,天子也不會對他如何,畢竟儲君在那裏放着,若是天子不幸駕崩,自己必然為輔政將軍,以靈帝的聰明,不會自挖牆角的。

可是自家那個善妒的妹妹在宮中屢屢暗殺和天子有染的宮女妃嬪,還暗害過天子子嗣,已經深得天子之惡,天子久久不立太子,只怕就因為這個。

陳琳走出作為,跪倒在何進面前,慷慨道:“將軍不必有擔憂,我已說服司空袁公,司徒楊公,只要大將軍進言立皇子辯為太子,二公必然複議,我等當趕在張溫升任太尉之前,攜此番大勝之勢進言立嗣!大將軍,天賜良機,怎可放過啊!”

隨着陳琳慷慨激昂,何進一眾幕僚紛紛放下酒杯,跪倒在何進面前,齊聲道:“大將軍!天賜良機不可不取啊!”

何進聞言一拍桌子,大笑道:“諸公言之有理,明日早朝,我便趁機進言!事成之後,便誅殺十常侍,還大漢清明天下!”

“將軍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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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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