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千刀萬剮
小衛她……一直都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單純孩子啊,自己真的要因為她父親和姐姐的恩怨去責怪遷怒於她嗎?
只是……她和那個小來又是怎麼回事?
風長碩的臉色陰晴不定,喜怒難辨。
精衛不敢確定這些話到底是在討他歡喜,還是惹他厭惡,便低頭不語。
昨晚聽見那些雜七雜八的聲音,她竟然流淚了。原本以為,身份,小來的死,張盡,小來,還有他惡劣的態度,一次次的粗暴對待,已經讓她再沒有了一絲期待,沒想到聽到那些污穢的東西,想起他的懷抱里是別的女子,自己還是會流淚。
不過還好,心口已經不會疼,淚水也只算是這段感情最後的祭奠,一切都結束了。
都結束了,她無知的多情的少女時代和少女情懷。
從此,兒女情長再與她無關,此後,她做的每一件事情,每一段感情,都只關利益,關乎自己真正在意的神仙,真正需要護着的家族。
昨晚,她真正夢見的,絕不是那什麼虛無縹緲的凡間生活,而是來凡間前的天宮的生活。
在夢裏,凡間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她始終只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每日喝茶看花,騎着盤古氏丘流亞留在天宮的那隻鳳凰坐騎古引四處亂逛。
那麼美麗的家園,她那麼深愛的神農氏族,怎麼可以被逆賊毀了?
風長碩,我們註定是敵,不管曾經有多少交情。
風長碩最終走了,什麼都沒說。
精衛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
省得以後放開手的時候會心裏有芥蒂。
接下來幾天,精衛都過得很自在。風長碩再也沒有來找過她,夫人也沒有來煩自己,府里的丫頭婢子也遠遠躲着她。
不過按理來說,精衛作為偏房,應該是要有幾個婢女使喚的,每日也要向夫人請安行禮。可這些在精衛身上都不存在。
夫人簡直就當沒她這個人在似的,既不需要給她請安,也沒有給她撥過一個婢女。
有沒有婢女,精衛一點都不在乎。蓮子小翠那樣子的婢女,她已經見怕了,此生再也不想使喚那樣的婢女了。
這樣的日子好得很,無人打擾,無事煩心。
精衛在偏房的院子裏種了一些花花草草,據說當年的朝九姐姐也十分喜愛這些花草,甚至還把自己的整個屋子都用花草裝飾。精衛自認是沒有朝九姐姐那般風雅的,裝飾整個屋子就不必了,想想也麻煩,用靈力又浪費,畢竟自己靈力低下。
不過有兩樣東西是一定要種的。
一個是梅花樹,一個是鈴蘭花。
梅花浸染的是自己的香味,鈴蘭花卻是他一向的味道。
從前與他親近,總是能聞到他身上的鈴蘭花香,而他也一定聞到自己身上的梅花香吧。
種這個自然不是為了回憶從前,但都是為了表現自己在回憶從前。
表面功夫,得做做足。
自己的生活倒是安穩了,不知張盡和四兒又怎麼樣。
精衛趁着夜色,從后門裏拐出去了。所有的丫頭婢子都對她不管不問,倒是給她提供了便利。
夜色深處,夫人曼妙的美麗的身子,斜斜地倚靠在圍牆上,她望着遠走的精衛,暗自笑起來。
精衛去營地里的監牢,現在大概是晚間操練剛剛結束的時候吧。當初那麼逃避操兵練習,如今卻是竟有些懷念。
獄監說沒有張盡四兒這兩個。
難道風長碩饒了他們兩個以後,放他們出來了?
精衛又去找從前的帳子。可是因為營地搬過一次,那營帳早就找不到了。
精衛拉住一個小兵:“大哥,能問一下,五零九號帳子在哪?”
“啥?”小兵目瞪口呆,彷彿見了鬼似的。
“五零九號。”精衛以為小兵沒有聽清,又重複一遍道。
“你是哪個將士的女眷啊,這麼沒見識。那五零九號帳子就不存在!”小兵十分不屑。
不存在?
怎麼會?
難不成自己之前在軍營里住五零九營帳的事兒是碰上鬼了?還是一場夢?
不不不,怎麼可能。精衛連忙搖搖頭。難道是搬遷營地的時候,帳子重新分配?一定是的!既然小來和自己都不在了,他們肯定把張盡四兒分配到別的帳子裏了!
“那大哥你知道原先住在五零九帳子裏的那幾個小兵現在在哪嗎?”精衛忙問道。
小兵更驚訝了:“你不知道?”
精衛搖搖頭。
“嘿嘿,這你就問對神仙了。要說那五零九啊,可是個傳奇的帳子,裏面有個是神農氏的族人,而且據說還是個女子,特意變成了男子,來這裏做卧底的,如今我卻不知道她的去向了,大概是搬營帳的時候一起殺了吧。還有另外一個男子,是五龍氏的族人,雖是旁支小輩,但是七拐八拐也可以和咱們的張東輝將軍,還有風將軍的夫人,甚至那當年的紙清帝妃扯上些關係。你說說,一個小兵帳子裏,四個裏出了兩個大族的族人,真是奇事!”小兵搖頭晃腦地得意。
那個五龍氏的族人,當然是張盡。這個精衛知道,於是又連忙問:“那他們現在在哪呀?”
“你別急。聽我慢慢講。那個神農氏的卧底被發現了以後啊,我們風將軍是大發雷霆,當眾把和她一起逃跑的那個小兵殺了,那個場面啊,血濺一臉啊。”
精衛想起當時那個場面,頓時一陣暈眩,卻又馬上穩住心神:“後來呢?”
“後來那個卧底就被抓起來了,就要被殺了,結果她原先帳子裏那另外兩個兵啊就着急,不知道是兄弟情義,還是被狐媚手段迷惑住了,反正就是一股熱血上頭,直接去劫獄了。好笑的是,劫錯人啦!然後咱們風將軍威武,一下子就把他們兩個抓起來,當時就殺掉了,血噴得可高了!一劍斬魂斬身!這刑罰的方式又快又好看精彩!”小兵說得口水四濺,頗有一番慷慨的樣子。
可是精衛已經聽不進去了。
張盡和四兒……
死掉了?
還是一劍斷魂斬身,血水四濺……
怎麼……怎麼可能……
不敢相信不願相信,千萬種可能爭先恐後湧入自己的腦袋。
精衛揪住那小兵的衣服,顫抖着:“你在騙我?”
“誰騙你啦?”小兵手一撣,輕易地把精衛撣開,“愛信不信!”
“他們的屍骨……”
“早丟到後山上了!”
精衛覺得自己一口氣幾乎提不上來。
什麼意思?
他們都死了?
那自己在做什麼?嫁給了殺了他們的兇手?
一個,一個,又一個?
小來,四兒,張盡……
精衛撇下那小兵,心中如擂鼓,跑向後山。
每一步又沉重又迫切又遲疑。
即便知道是真的……但是也一定要去看一眼,看他們的屍身。
磕磕畔畔,她沒有用靈力,嬌弱的身子在風裏倔強地孤獨地站立着。
“張盡,四兒……”
她的眼淚落下來,被風吹乾。
小來的死,她好不容易才把那些痛苦吞下,在心裏默默吞咽淚水,可是為什麼,張盡和四兒……
往事不停在眼前閃現……
“小衛你臉上怎麼了?”
“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來快來看啊。”
小來弔兒郎當地過來了:“你掉泥坑裏了?”
眼睛一眯,不懷好意地笑:“你剛剛掉的泥坑我似乎還往裏頭撒過尿。”
還有那時他們跟投胎似的跑回帳子。
四兒嘿嘿一笑,指着小來:“他非要叫我跑的。”
小來也是嘿嘿一笑:“這不是難得你不和我們一起操兵練習嘛,就想看看你在幹啥。”
張盡無奈道:“這廝定是對你有意思。”
小來氣得一拳錘向張盡:“你才喜歡男子。”
還有那時一起喝酒,一起早晚操練,一同作息……
五零九帳子,承載了太多她在凡間的記憶,四兒張盡小來,這三個神仙,是她今生除了爹爹佳兒姐姐以外,見過的最好的人,每一個都是。
可是現在……他們每一個,都因為她曾經喜歡過的那個男子,毀掉了!
他們再也不在了!
那個男子,為了羞辱她,騙她,拿張盡和四兒的命威脅她!
卑鄙,無恥,陰險,言而無信,血腥殘忍……
此刻的精衛,恨不得把從前那個心尖尖兒上的男子,千刀萬剮!
終於……她看見了張盡和四兒的屍身。
他們兩個,靜靜地躺在荒涼的山上,滿臉血跡。
精衛一個不穩,摔在地上。
她連忙爬起來,從前像青蔥一般細長透明的指甲被整個掀翻過來,鮮血洇涸,她卻沒有一點知覺。
張盡……四兒……
張盡從前是多麼……多麼活蹦亂跳的人兒啊,彷彿閉上眼,就可以看到他神氣活現地講述自己家族血親的樣子。
還有四兒,那麼老實憨厚的一個男孩子……
現在……怎麼都……都躺在這裏了呢?
就這樣孤單地,安靜地躺着……
精衛眼裏沒有淚水了,都被風乾了。
她異常平靜地坐下來。
張盡,和小來的臉,都髒了。
精衛用手指撥開他們臉上的草杆子,努力地抹去他們臉上的血跡。
血已經風乾了,凝固了,怎麼樣都擦不掉。
怎麼擦不掉呢?
精衛低下頭,細心地看着他們的臉,採下兩片草葉子,細細地溫柔地刮。
張儘是五龍氏族的,祖上也算顯耀的,不能走得那麼不體面。
四兒那麼好的神仙,見了他的先祖,總不能一臉血污。
精衛的手有些僵硬,於是換了只手。
天要亮了,蒼白的天光下,精衛的臉也一片蒼白。
精衛很安靜很安靜,安靜地好像在做什麼平常不過的事情。
她為張盡和小來整理好儀容,把他們埋進了後山的土裏。
做好了這一切,精衛緩緩地站起來,突然吐出一口血。
她朝着河走去。
她把手上的泥血洗掉,把掀翻的指甲蓋摘掉,把臉上的淚痕洗去,整理了衣冠。
她的臉平靜得宛如死去的張盡四兒。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向營地走去。
她要做什麼,她已經知道了。
她的臉上,浮起美麗的笑容。
虛假地美麗着。
“我想見你們風將軍。”
精衛站在風長碩的帳子前,笑意盈盈地看着帳子前的幾個兵。
“你是哪個?”小兵態度頗為囂張。
精衛完全不在意小兵的態度,依舊笑着:“我是他的侍妾。”
“侍妾?”小兵態度微微好轉了一些,“我去稟報一聲。”
小兵進去了,很快又出來了:“風將軍說他忙得很,叫你先回去吧。”
“我在這裏等着,等他忙完,我再進去。”精衛和善地笑。
小兵頗為尷尬:“那好吧。”
從早上等到了中午,又等到了下午,等到了晚上。
裏面出來一個小廝:“進去吧。”
精衛僵硬了一天的笑容終於微微變了變,卻是笑得更甜了一些。
她姿態優雅地任由小廝撩開帳子,走了進去。
“你來做什麼?”
風長碩黑着臉。
精衛先不說話,只是行了個禮。
“你到底要幹什麼?”
精衛搖搖頭:
“我想了許多天。”
“什麼?”
“我在想,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你想出結果來了嗎?”
“想出來了。”精衛點點頭,“我們倆都太倔了,總是要有一個人來低頭的。”
“所以呢?”風長碩饒有興緻道,“你要叫誰低頭?”
精衛抬起秀美的依舊清純可愛的眉眼來,用極柔和極深情的嗓音:
“子衿。”
子衿。
風長碩猛然抬頭:“你叫我什麼?”
“子衿。”精衛低眉順眼地往前湊一步,羞赧地念出來。
“子衿……是我的字。”風長碩哽咽了一下,“這個小字,只有我娘和你知道。”
精衛頗為溫和地慈愛地笑起來,用細白的手撫了撫風長碩的臉龐:
“那以後,我便一直這樣叫你,好不好?”
風長碩沉默不語。
精衛放下手:“放不下嗎?還是……已經不喜歡了呢?你如今……已經是我的丈夫了呢。”
風長碩深深地看了一眼:“你今天來就是想和我講舊情?”
“舊情有什麼好講的,我們……有的是未來啊。”精衛低下頭,手指摩挲着風長碩的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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