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停步
大夥回過神,擁到跟前,石壁上刻着兩個字:無常。
刻痕又細又淺,像在地上撿起個小石塊匆忙刻畫的,霎時想起喜神暗示我們那一幕。由於年代久遠,刻痕發黑,不可能是剛剛刻的。
“這是佛經中的故事還是——”一個小聲問。
“不知道。”叔父淡淡說。
在民間傳說里,無常穿的是斬衰的凶服,腰間束草繩,腳着草鞋,項掛紙綻;手拿破芭蕉扇、鐵索、算盤;肩膀聳起,頭髮蓬亂披下;八字眉眼,頭戴長方帽,二尺來高。是個十足的小丑形象。魯迅在《朝花夕拾》“無常”篇中寫“在印度佛經里,焰摩天是有的,牛首阿旁是有的,都在地獄裏作主任。至於勾攝生魂的使者的這無常先生,卻似乎於古無征,耳所習聞的只有什麼‘人生無常’之類的話”。刻痕潦草,應該是智度禪師刻的,無常是勾魂使者,難道——
叔父轉過頭,瞧着前面,回過身大聲講:“心裏要不停默念大明咒。”
大夥跟着他,走出洞口。我們經歷過那麼多詭異事情,心裏承受力已經非比尋常,但眼前的景象仍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鄭剛舉高長明燈照一圈,有的把電筒光亮調到最亮,往遠方射。
眼前,是無數方直立的銅鏡,高過頭頂,至少有兩米,光鮮照人,映得人影紛雜錯亂,覺得周邊到處是人,辨不清真假。盯久了又覺得人影潛移暗動,似乎活起來。我們站在平坡上,往黑魆魆里眺望,遠方越來越高,漫山遍野林林密密全是銅鏡,像一塊塊墓碑。渾身發憷,每個毛孔往外透着冰寒。
“這是什麼陣?”問叔父。
叔父顯然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對着遠方呆立半晌,又問一遍,他終於回過神,看着我木然搖頭,“前兩次你們竟然能活下來,真是奇迹!你長大了,真為你驕傲!”
苦笑一聲,沒有話。
大夥聚在我倆周邊,成一團,像怕冷而抱團取暖。一個個緊繃臉,像飽經風霜、逆來順受后的頹然、沉着、麻木。
掏出羅盤一瞧,指針沒有亂晃,方向清楚,看來這裏不是上次那個陰煞之地。
“找找周圍哪有腳印,智度禪師要是進來過,肯定會留下腳印!”叔父大聲講。
大夥立即散開,三兩一組,低頭四處尋找。範圍太大,像處在山腳下,還不知爬上坡會有什麼。
“這兒有!”一人大喊,帶着抑制不住的驚喜。
大夥立即圍去,趕到跟前一瞧,地上一排歪歪斜斜的腳印踏着泥土,塵跡斑駁,一直朝山坡上延伸。
鄭剛舉着長明燈領頭,沿着腳印,小心往坡上登。有人小聲念大明咒,嗡嗡聲繞耳。前後左右都是銅鏡,隨着我們走動,人影紛雜晃擺,像有人靠近,有人躲閃。不一會,分不清前面、側面有沒有人,只覺在人影包圍中,無數人從四面八方涌,扭曲着臉,扭動腰身,像從鏡中撲來、躲進鏡后,腦里一團混亂……
“別看銅鏡,盯住前面人的後腦勺!”叔父突然停住,大聲講。
一激靈,回過神,剛才像在夢遊。
“二強沒了!”一個駭然驚叫,像遇到鬼,“二強!”
大夥一驚,紛紛扭頭四下張望。
那人又喊幾聲,漫山遍野除了銅鏡,什麼也沒有。想不到六字大明咒沒有一點用。默數了兩遍,來時二十人,現在是十九人。沒有一絲聲響,沒有任何動靜,人憑白消失,難道被吸入鏡中?一股寒氣由腳底直衝頭皮,雞皮疙瘩暴起,渾身一顫——這個銅鏡陣里有什麼玄機?
那個倒霉的二強肯定凶多吉少,王莉的人看不出有多悲哀。恐懼霎時箍緊心口,陰雲籠罩全身。每個人都驚恐着臉,氣氛瀰漫開,或許下一秒、下一步,自己就沒了。每面銅鏡后彷彿蟄伏萬千敵人,漫山遍野,寂靜中殺氣騰騰。
鄭剛放下長明燈,從包里掏出一捆長繩,“我們抓緊繩子,一定要抓緊!”
把繩子往手上纏幾圈,握緊。看看大夥,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非常滑稽,卻一點笑不出來。孫正也繃著臉緊張不安。
“最後的幾人並排走!別看銅鏡,我們邊走邊報數,不要停,集中精力!”叔父講。
估計才到半山坡,大夥調整好情緒,靠得很緊,加快腳步繼續往前,“一、二、三、四……十八、十九!”
這個方法真管用,腦子果然清醒,不再恍惚,隱隱地還有股衝勁,士氣高漲。難怪軍訓時教官總是叫我們邊走邊喊口號,原來是這個用意。
提心弔膽,高度警惕,邊走邊轉頭四處瞧,有的收起砍刀,槍握在手。每邁出一步都鏗鏘有力,一遍遍喊,一路平安無事。“……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心一抖,脊背一麻,不覺攥緊砍刀,慌忙回頭——最後的仍是那三人。
“那個、那個——聲音——後面——”最後的一人臉色煞白,嘴直哆嗦,結結巴巴;另外兩人手直抖,那模樣即將癱倒。
大夥立即擁成一團,擠一起。開亮電筒照,四周除了銅鏡,反光耀眼,什麼也沒有。
“是人是鬼?”一個嘟囔,大夥立即看向我。
這隻鬼眼到現在一直睜睜閉閉,沒見到異常。伸長脖子望一圈,對着大夥搖搖頭。就算有鬼,他躲起來我照樣看不到。
“會不會是幻覺、幻術?”一個小聲說。
這個銅鏡陣里有古怪,也許真是幻覺。
“二強沒了是真的!”一個講。
“智度禪師叫我們停步,那個‘東西’,會不會藏在附近,剛才就是他喊的‘二十’?”孫正說。“看到你了,出來!”突然提高嗓門,沖前面大喝。
沒有動靜。
孫正想詐唬那個‘東西’,可惜人家不上當。
頓時死一般沉靜。
“走吧,提高警惕,接着報數!”叔父臉色陰沉,大聲講。
沒別的辦法,握緊繩,大夥擠得更緊了,繼續往坡上爬。戰戰兢兢過了幾分鐘,終於登上坡頂。放眼望,坡下彷彿是個平原,黑沉沉里遼闊無際,望不到頭。銅鏡,仍舊密密麻麻,小樹一般遍地林立,心裏起一層毛。
“這是什麼鬼地方”、“哪來這麼多銅鏡”,幾人小聲嘟囔。
“腳印沒了!”鄭剛慌忙講。他一直低着頭沿腳印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大夥一慌,紛紛朝地上照。鋪着一層薄土,腳踩上去印跡清晰。尋了半天,確實沒有。難道智度禪師憑空消失了,與那個二強一樣?
大家聚一起,目光投向叔父。現在沒別的辦法,只能朝前硬闖。叔父看着大夥,像在檢閱部隊,臉上無比堅毅。“我們只能靠自己了!既然進來,就沒想過回頭,我們一定要有信心!按剛才的順序,先報數。”
心頭一熱,悲壯湧上頭。“一、二、三……十七、十八、十九。”
“二十!”一個陰深深的聲音陡然從後面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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