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此唐非唐
臉上頭上都是淤青的石頭依舊絲毫不膽怯，面對着對方七八個人也要繼續討回公道，這大唐遊俠兒見這孩子夠硬氣，有心幫他一次，但他自重身份，當然不會親自跟對方几個娃娃動手，於是便劃下了道兒，問那幾個胡人娃娃敢不敢去石頭單打獨鬥，不要一窩蜂的上。
少年人都有些逞強的心性，那些胡人娃娃又先將石頭胖揍了一頓，正是得意的時候，自然答應了下來，於是這遊俠兒便將石頭拉倒一邊，教他些取勝的“竅門”。
石頭懵懵懂懂的不知道這人教給自己的是什麼，不過他一心求勝，見這人舉手投足之間便將自己從人群中救了出來，肯定不是什麼歹人，於是便照着練，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后，那遊俠兒便招呼胡人娃娃過來，一個一個開打。
對方與石頭的年紀差不多，力氣和體格也相差不大，就算是那遊俠兒不教石頭取勝的“竅門”，以石頭不服輸的性格，也未必輸給對方。
此時雙方一搭上手，石頭便驚訝的發現對方出拳動腳的動作幾乎與遊俠兒說得一模一樣，他哪裏會客氣，立刻按照這人教給自己的法子，幾下便將對方掀翻在地。
緊接着，第二個，第三個胡人娃娃上場也一樣，幾個照面的功夫便被打倒在地上，剩下的孩子終於有些怕了，隱約猜到這大唐遊俠可能是個高人，當即灰溜溜的搭夥跑開，將草場還給了石頭。
石頭以前不是沒有跟胡人爭執過，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爭執中取勝，頓時讓他歡喜的手舞足蹈，連連向遊俠兒道謝。
那遊俠兒此舉本來不過是出於同仇敵愾的舉手之勞，不過見石頭如此淳樸，倒也不好一走了之，索性便多教給了石頭幾手，都是些簡單的拳腳功夫，大用處到說不上，但是以後再遇到與同輩的胡人娃娃打架時，卻是很難吃虧了。
雙方這麼一耽擱，天色已經有些晚了，石頭便熱情的邀請遊俠兒去村落里落腳歇息，那遊俠兒一路風餐露宿，想來也有些乏了，思慮一陣后便決定跟着石頭一起回去，想要借宿一宿。
在當時，大唐邊境上的遊俠浪子四處遊歷並不稀奇，所以本地里正見石頭帶回來了一個陌生人，得知對方的身份后便滿口同意下來。
村落不大，來了個陌生人，又是遊俠兒，村裡人自然有些好奇，大伙兒紛紛來村長家看稀奇，這遊俠兒也是個豪爽的人，便索性取了一些散碎銀子，委託里正購買些吃食，就在村子裏擺起了篝火堆，宴請本地鄉親。
這一夜，賓主盡歡，遊俠兒的豪爽給年紀小小的石頭以深刻的印象，他頭一次知道村落外邊還有如此人物，當真讓人羨慕。
不過，第二天遊俠兒就走了，繼續天南地北的四處遊歷，他自然不會想到，自己的一次仗義之舉會怎樣影響一個孩子的一生。
沒過多久，石頭便趁着放羊的閑暇時候自己砍了一顆小的白楊樹，再偷偷從里正家的廚房弄了幾條羊腸子，又在別人那裏借了幾文錢，獨自跑到村裏的手藝人那裏，央求別人做一把木弓。
村裏的手藝人被他煩不過，只能隨便做了一把給他，質地很一般，射一射小動物還行，拿來射人就有些力有未逮了。不過石頭還是興沖沖地的每天把玩它，愛若珍寶一般。
至於石頭為什麼會討要這玩意，里正倒是有些明白，不要說石頭，就算是他自己，也被在酒宴上，遊俠兒偶然露出的那一手震驚了一下。
那時雙方正吃得歡，一隻聒噪的鳥兒在天空中聞到了香氣，衝下來搶食吃，那遊俠兒順手從背上取下長弓，幾乎看都沒看，隨手就是一箭，正好將那隻鳥兒釘在了地上……
石頭肯定是想變成那個遊俠兒一般的人物，里正到底是看着石頭長大的，心裏清楚得很，不過他也知道，石頭這個願望多半是沒法實現……他一個放羊娃子，能走出村子就算不錯了。所以里正一直沒有管他，只要不耽擱放羊，就隨石頭鼓搗去。
一晃兩年過去了，李石頭身子逐漸長得結實起來，小木弓也越玩越熟，可是那些個幫助過他的遊俠兒卻再也沒看見過。
李石頭說著說著便悶悶睡著了，這一次，張力和孫猴子沒有叫醒他，兩人行到外門便，壓低聲音交談着。
“他沒有說謊。”，孫猴子微微點頭，作為老辣的前軍中斥候，半大的孩子休想瞞過他的眼睛。
“沒錯，我觀他頗有習武根基，騎術和弓術沒有名師指導，能入門到這程度很不錯了，最重要的是，性格堅韌又有俠義心腸，別的孩子驟然遇到如此大難，可不會如此堅持找官府報案，差點死在大漠中。”
張力同意了他的看法，面上露出欣賞之色。
“嘿，五哥，我到覺得是他笨！認定了事情就一根筋而已。”，孫猴子嘲諷似的笑笑，聲音不免有些大，躺在床上的石頭輾轉幾下，又悠悠醒來。
“我已經回答你們的問題了……你們能不能再幫我個忙。”
李石頭看着二人，瞧見他們的衣着氣度與眾不同，比以前見過的官老爺還要威風，心中靈機一動，下床拉着張力的胳膊，“能帶我去官府報信么？我不知道路……”
李石頭說話的時候眼神里含着深深的恨意，張力總算是明白過來，為什麼自己一見這小子，就覺得這小子像只獨狼一樣……這是復仇的眼神！
只是，怕是他得失望了……
那張官府的邸報就揣在張力的懷裏，他不知道該不該拿出來給李石頭看看。
他吃不準當這少年聽到一直堅持的信念無法達成時，會是怎樣的絕望。
猶豫之下，一向果敢的張力居然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嘿，小子，你想得太天真了……”
倒是孫猴子沒那麼多的顧忌……經過對李石頭身世的了解，他對着倔強而固執的小子好感大升，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有必要將真相告訴對方。
男娃娃嘛，要經得住打擊才行……
“要是幾年前，這大唐官府的軍隊幫你們討回公道自然不在話下，不過，眼下卻有些難辦……”
孫猴子不顧李石頭懷疑的眼神，從張力那裏討要來邸報，打開遞到他面前，隨即，想起這小子絕對不識字，苦笑一下，又收回來，照着邸報一字一句的念了出來。
“……馬賊襲擊村落，里正率領村中壯勇殊死抵抗，終因寡不敵眾，皆身死……小子，聽明白沒？官府說了，那是馬賊，不是什麼騎兵。”
“屁！就是騎兵！”
李石頭憤怒的打斷孫猴子的陳述……他揮舞着拳頭，簡直要跟這個信口雌黃的乾瘦漢子拚命一樣。
孫猴子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拳頭，撇撇嘴，“喂喂喂，聽我把話說完……是的，官府也知道那是騎兵，但是官府現在管不了那麼多的閑事，不要說死了兩三百人的小村子，除非是那些吐蕃騎兵進攻州府了，可能官老爺們才會出去揍他們。”
孫猴子的話永遠不缺乏尖酸刻薄的陳分，聽得張力直搖頭，有心想解釋幾句，可是事實就是如此，他張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
如今的大唐已經不是幾十年前那個大唐……就好像曾經是殺人的利劍如今被裝進了劍匣里，銳利的光芒完全隱藏起來。
李石頭完全傻掉了，他看看孫猴子，又看看張力，他不知道對方說的是不是真的……以他的閱歷，完全看不出來。
只是，他千辛萬苦的堅持到這裏，滿以為會大仇得報，沒想到眼前這幾個人卻說自己白忙乎了一趟，這是何等的笑話？！
“你們……你們騙人！”
李石頭嚅囁着嘴，本來就不善言辭的他此時更是只能擠出幾個字，只是，臉色卻因為激動而返現出病態的潮紅色。
“我們沒必要騙你，面對現實吧，小子。”，孫猴子繼續打擊着石頭一息尚存的幻想，他毫不客氣的說道，“官府不會為了一個邊境小村莊的覆滅就向吐蕃人開戰的，就算你找到長安城去也一樣。”
石頭憤怒的盯着孫猴子的眼睛，身子因為激動而不自主的顫抖着，“那，那，那些傳說都是騙人的么？什麼殺胡人？什麼李靖？什麼千里奔襲？都是騙人的！”
“喂喂喂，你小子嘴巴乾淨點？再敢侮辱衛國公大人，我扇你嘴巴子！”，孫猴子聽得怒不可遏，豁然站直了身子，一把提住石頭的脖子，面容冷峻的威脅道。
他是軍中走出來的漢子，自然有軍人的驕傲，大唐軍神在他心目中那是戰無不勝的代名詞，怎麼容許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說三道四！
石頭被孫猴子的大手掐得呼吸不暢，片刻的功夫便漲紅了臉，但是倔強的他絲毫不肯鬆口，瞪園了眼睛，費力的說道，“那，那為什麼，官軍不敢去報仇！”
孫猴子一怔，心中像是觸動了某根琴弦，手上的力道不自覺的鬆了松，卻猶自辯駁道，“你小子懂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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