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雅慧坐在家裏,心跳的咚咚直響。生怕中途會出什麼變故。

初八一早,村裡就通知全村人都到場面去開會。

雅慧來了一年多了,還不知道村裡還有開會這樣有組織的先進程序。先就覺得不妙。

人們擁擠着往村外走,嘴裏嘟嘟囔囔的罵著。抱怨着。一出了村,風就像刀子一樣刮過來,凍得人們都筒着袖子貓着腰。清鼻眼淚直淌。有人就勢抬起袖筒,在上頭一抹。

“死呀你!?”跟在後頭的老婆大罵,“還沒洗過水的新衣裳,你就往上抹鼻子?”

“這就是你不懂蘭,跟柱媳婦兒!”旁邊的人呲開凍得通紅的嘴笑道,“抹上點兒鼻子,這衣裳還耐穿的了,磨不爛。”

“你可說對蘭。”另一個人道,“要磨也是先磨鼻子呀,裏頭的衣裳多會兒一洗還是新新兒的。”

“你們倆個討吃貨!”女人罵道,“大風地也堵不住你們的嘴!也不怕灌進風個肚疼!”

人們呲牙咧嘴的笑。

雅慧跟着女人們走在後頭。到了場面,等的腳也凍麻了,才見一輛綠色的吉普車從路上下來。這在村裏頭可比開會還要稀罕,小孩兒們先還凍得把臉埋進母親的懷裏,一看見車,嗷的一聲跑着迎了出去。

地凍的鐵硬,吉普車顛的東搖西擺的直蹦。像是也凍得站不住腳。直開到人群前頭,才停住了。

人們被它逼的集體倒退了幾步。

“退後退後!”一個從前門下來的男人還揮着手直叫。

人們又往後退了幾步,被踩了腳的也不敢吱聲。

小孩兒們還扒在門口外車裏看,被他一頓扒拉開,這才打開後門。一隻錚亮的黑皮鞋伸了出來,然後才是披着呢大衣的身子。披着呢大衣的男人下車站定了,有些惱怒的掃了一眼人群,這才移步走過來,站在對面。

“張縣長,一路辛苦蘭!”喜榮忙伸出雙手迎了上去,“這天寒地凍的,還把你驚動的跑一趟。”

“人都到齊了?”張縣長用半生的普通話問道。

“到蘭,到蘭。”喜榮道,“只除了幾個走不了路的老人,其餘的都來蘭。”

“那就開始吧。”張縣長道。

喜榮這才轉過身來,對人們說道:“鄉親們!這是咱們縣的張縣長!來給咱們作重要指示!咱們好好兒聽的,把娃娃們管好,不要讓亂跑。”

“我今天來就為了一件事。”張縣長開門見山的說道,“有人寫匿名信到縣裏,說咱們前後營子有人拐賣婦女。”說到這兒,張縣長停住了,慢慢的掃視了一眼場上的人。雅慧嚇得頭也不敢抬,好像是在說她一樣。

“……這是在給咱們前後營子抹黑了!給咱們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抹黑了!”張縣長厲聲道,“我在這兒警告這些人,不管你是何居心,有什麼目的!我要告訴你,你趁早收起你那點兒小心思!不要以為縣鄉兩級政府是吃素的,甚也聽不見看不見!我看你是香瓜子掖車坨(車胎)---想爛了!黃瓜頂門---你是想斷了!鍋蓋上打雷---想砸你們的飯碗子了!這次念在是初犯,暫且就不予理會。要是再有下一次,讓我聽見,那咱們就新賬老賬一起算!你們造謠也不挑個時候,咱們營子的劉雙圈,和前營子的王心,年前才喜結的連理,大辦的婚事。這前後營子的人大家都看見了吧?事實擺在眼前,你們還敢造出這麼惡劣的謠言,也不想想,誰會相信了?所以,為了粉碎謠言,也為了還我們前後營子的清白,縣裏決定,拿出一千元人民幣,以獎勵劉雙圈和王心同志紮根農村,新事新辦,給全縣人民做出了良好的表率!現在,請二位新人上台領獎!“

雅慧早聽不下去了。聽到讓王心上台,忙踮起腳尖往台上看,只看見了那身大紅的棉襖。王心什麼時候回的村?她怎麼一點兒也沒聽說?

“……同時,”張縣長繼續說道,“這兩位新人會在全縣的各個鄉鎮做巡迴演講報告,我這次也是專門來接他們的……”

雅慧四處張望着,想看看小圈走了沒有。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會開完了,她還在場面上站着,想看一眼王心。可他們早已經上了車,蹦躂着走遠了。

“走哇,還看甚了?”新民過來拉她。

雅慧一抬腿才發現腳早已經凍麻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辛虧新民及時扶住了她。

“是誰告的狀?”她問新民。

“跟咱們沒關係,你就不要管了。”新民道。

“是誰告的?”雅慧還是問。

“你猜哇還猜不出來?”新民無奈的說道。

“王心?”雅慧小聲道。

“回家!”新民道,“你看你凍成甚樣兒蘭。”

雅慧讓新民攙着,踉踉蹌蹌的往回走。腳一點一點恢復了知覺,又麻又疼,鑽心似的。可是跟心裏的疼痛比起來,不值一提。王心這個傻女子呀,原來這些天東走西看的就是為了這事。你就不能等自己出去了,安全了,再來告這個狀嗎?這下狀沒告成,把自己也害了。

過了十五,王心才回來。雅慧沒見王心的面,只是一到夜裏村裡又傳出女人的哭叫聲。村裡不論男女這次都站在王心這一邊,罵雙圈子不是人。再無聊的人也不會去雙圈子家聽房,說聽的心慘了。

這天村裏有個小孩過滿月的。人們都去喝滿月酒。看見雙圈子喝的搖搖晃晃往回走,桂蘭就說,今天王心又要遭罪了。果然,天一擦黑,哭叫聲就開始了。連雅慧她們這邊都聽的真真兒的。平時朝事不管的胡老婆兒也聽不下去了,站在院裏頭道:“雙圈子,你就積點兒德哇!都是爹生媽養的,你還能這麼個往死欺負人了?!”

雅慧央求新民,讓他過去看一看。

“你看了今天,以後了?”新民道,“還能一輩子守在她跟前了?再說,我去一攪和,把雙圈子惹惱了,以後他還不是拿王心出氣?”

“那怎麼辦呢?”雅慧急道,“總不能就這麼聽着吧?”

“你放心哇。王心那人是不會讓他就這麼欺負下個的。”新民道,“你有那功夫,還不如多替我想一想了。”

“你有什麼事啊?”雅慧道。

“我有甚事?”新民一睜眼道,“你給應承下的事是不早忘蘭?這一年又下來了,我的媳婦兒在哪了?”

“那要不我跟桂蘭說一說,讓她把芳芳許配給你?”雅慧笑道。

沒等她說完,新民就跳過來要抓她。雅慧趕緊逃回了裏屋。被新民追過來一把抱住了。

“那要不你就不要走了。”新民低頭看着她,啞聲說道。

太陽西沉,光線暗淡。兩個人彼此呼吸可聞。一股曖昧的情緒在屋裏瀰漫開來。

雅慧清了清嗓子,正想說話,新民猝不及防的低下頭,碰了碰她的嘴唇。

雅慧的胸口像點着了一把火似,哄的一下炸開,臉燒的通紅。

她後仰着脖子,躲開他狂熱的嘴唇。“叫姐。”雅慧道。

“姐。”新民頭也不抬的說道。

“那還不放開?”雅慧掙扎着說道。

“就不。”新民道。

雅慧吃不住他的重量,兩個人一起跌倒在炕上。新民的手在她身上摸索着,雅慧只覺得渾身發軟,由着他把手伸進了她衣服裏面。

“這家人黑燈瞎火的咋不點燈?”桂蘭的聲音進來,隨之就是一聲尖叫,“哎呀媽媽呀!你們這是作甚了!我可甚也沒看見啊!”

雅慧和新民嚇得趕緊坐了起來。

雅慧整理衣服,新民擋在她前面,說道:“嫂子,你咋來了?”

“今天吃飯早,還說過來串個門子。”桂蘭道,“你個灰小子,咋就不頂門了?差點兒把人嚇死。行蘭,我走蘭,你們記得頂門的。”

桂蘭的聲音走遠了,新民還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一會兒,才慢慢走了出去。

這一夜,屋裏屋外都沒有點燈。

第二天,雅慧一天都沒見着新民,再一天,還是。

雅慧正想着要不要主動跟新民談一談,把話說開了。桂蘭下午過來就說王心出事了。

鄉里下來幾個人來慰問雙圈子和王心。喜榮就陪着去了。正坐着說話,王心從廚房裏出來,誰也沒看見是怎麼回事,她已經把一把殺豬刀捅進了雙圈子的大腿。

“不要看雙圈子平時欺負人了,其實是個稀鬆軟包。”桂蘭道,“沒等甚倒媽媽老子哭成一堆蘭。王心一擺手說了,你們不要怕,他死不了。從結婚到現在,他沒有一天不折磨我的,不信你們看看我身上的傷。你喜榮哥回來說,他都不忍心看,說王心身上沒有一塊兒好皮肉,不知道是咬的,還是扭掐下的。不是我平時不敢動他,王心又說,我是明人不做暗事。讓你們給我做個證,知道我是因為甚才下這黑手了。”

“那王心現在怎麼樣了?”雅慧忙問。

“咋也不咋。”桂蘭道,“鄉裏頭的人又出來跟人了解了,人們盡說雙圈子一到黑夜往死折磨這個媳婦兒了。人心都是肉長的哇,他們又不是沒看見王心身上那傷。再說縣裏頭才把這兩個人樹成典型,他們也怕讓打了臉了,就把雙圈子教訓了一頓。走蘭。”

“那他們走了,雙圈子會不會報復王心啊?”雅慧道。

“嚇死他!”桂蘭道,“雙圈子那人就是性硬骨頭軟,治害給他這一次,他以後再夢見閻王爺也不敢蘭!對蘭,我還沒跟你說了,你知道為甚王心自回來就沒出來過?是雙圈子那個牲口把她的衣裳給藏起來蘭!他每天一出門就把門反鎖上,你說這麼凍的天,王心這些天是咋過來的?”

新民晚上回來,也忘了彆扭,跟雅慧說道:“王心真是好樣兒的!男人也沒有她那點膽氣。明人不做暗事,你聽聽這話說的,誰聽了也得佩服了。”

雅慧心裏一動,看了看新民。要是王心不出這事,她跟新民兩個人倒是挺般配的。唉,可惜呀。要不桂蘭說,自古好漢沒好妻,好女嫁不了好漢。人不得全啊。

王心這一刀捅的,讓她和雙圈子反過來了。王心大搖大擺的在村裡轉悠,雙圈子被鎖在了家裏。人們都欽佩的看着王心,再不敢說個二話。

“這雙圈子以後睡覺也不敢閉眼蘭。”村裡人笑道,“得一個眼睛睡覺,一個眼睛放哨了。”

王心又開始每天窩在雅慧這裏。

以前,女人們一來串門子,新民就要不出去,要不躲在外屋看書,不跟她們攙和。可雅慧發現,只要王心一來,新民總會過來,跟王心說會兒話。有時候說的她反倒插不上嘴。

王心問新民,他有一本兒叫什麼的書沒有。新民得意的搖頭晃腦,就是不說有沒有、

“你肯定是有了,是不是?”王心盯着他說道,“我早就想翻一翻你那些書了,一直沒好意思。你要有就借給我看一看。”

新民說有也不借給她。

王心說你不借我也要看。

“那也不能讓你白看呀?”新民看着王心,“你拿甚跟我換了?”

“我甚也沒,可我就是要看!”王心道。

新民笑了。

王心上來搖晃着他,“你到底給我借了不?”

“給給給。”新民笑道,“我怕你了。”

雅慧扭頭出來,進了廚房。

晚飯她早就準備好了,一點火就行。裏屋的兩個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熱鬧。雅慧又添了一把柴火。鍋里的水嘶嘶響了起來。天已經大黑了。

“慧姐!”王心歡快的聲音叫道。

雅慧抬起頭來。

“想甚了慧姐?”王心笑道,“鍋裏頭的水早就開蘭。”

雅慧說在熱飯。

她掃了一眼新民,新民也跟王心一樣,滿臉的笑。

“就在這裏吃飯吧。”雅慧讓道。

“我倒是想呢!”王心又說起了普通話,可語氣卻跟以前截然不同,“可家裏頭還有一個老豬拉子(這裏的人管豬叫豬拉子)了哇。”

她說著回頭沖新民一挑眉毛,新民意會的笑笑,說道:“那還不趕緊回?天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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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露滿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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