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連着幾天沒看見云云,雅慧問桂蘭,桂蘭說她也沒見。
巧蓮笑,說肯定又讓她媽接回去了。
“這半遲不早的接回作甚個蘭?”桂蘭道,“跟換生兩口子鬧飢荒來蘭?”
“人家回娘家么,鬧甚飢荒了。”黑眼子道。
“咋你們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桂蘭道,“到底是有甚了?”
黑眼子笑着說道:“云云她媽隔幾天來了,就說閨女又瘦蘭,就不讓云云在家睡,領回娘家個蘭。”
“云云瘦了跟換生有甚關係了?”桂蘭不解道。
“讓換生給睡瘦蘭哇!”黑眼子笑道。
“睡覺還能把人睡瘦了?”桂蘭的閨女芳芳問道。學校放假了,她沒事幹,每天就跟上桂蘭出來串門兒。
“咋了睡不瘦了。”黑眼子道,“等你結了婚,你媽肯定也是隔三差五的就去接你回娘家。”
“為甚?”芳芳問。
“為甚?”黑眼子道,“你媽怕你在女婿家住瘦了哇。”
“我把你們倆個灰媳婦兒!”桂蘭笑着打黑眼子,“當住娃娃的面也敢瞎鬼嚼!”又說芳芳,“去!出耍個!娃娃家的一天跟在大人後頭作甚了!”
“說個這麼有甚了。”巧蓮說她。
“不是,我是嫌她跟在我後頭麻煩了。”桂蘭道,又對她閨女說,“去,快去出耍個哇。”
“我不!”芳芳一扭身道,“你們說你們的,我去外頭看新民哥的書個呀。”說著跳下炕來,斜了她們一眼,“你們這些二老板(指歲數較大的已婚婦女),每天就知道灰說!”
“你要看就看上面的那些,”雅慧忙說道,“枕頭邊那本你新民哥正看的呢,小心翻亂了他回來說你。”
“新民哥才不會說我了!”芳芳道,“我們跟你不一樣。”
雅慧無奈的看了一眼桂蘭,見桂蘭只是笑,一點兒也沒有管教她閨女的意思。
“快看!外頭那是不是雙圈子的媳婦兒?”黑眼子看着窗外說道。
“哪了哪了?”桂蘭也忙湊到窗戶跟前,“咋了不是了。”
“她這是要去哪個呀?在這兒轉過來轉過個的?”黑眼子問。
“能去哪了?”桂蘭跳下地來穿鞋,“來了這地方,她還想去哪了?”
說著就出去打開門道:“這是雙圈子媳婦兒哇?”
被叫的人愣眉怔眼的抬起頭來,看着桂蘭不說話。
“回來坐一坐哇。外頭涼的。”桂蘭又道。
雙圈子媳婦兒這回搖了搖頭。
“進來坐一會兒吧。”雅慧也讓道。
雙圈子媳婦兒正要走,看見雅慧又站住了。
“回來哇!”黑眼子也擠過來說道,“你跟我們一群女人還怕甚了!”
見雙圈子媳婦兒還在猶豫,她出去一把把她拉了回來。
雙圈子媳婦兒還穿着結婚時候的一身紅棉襖,胸前袖肘蹭出一片油光。
“不怕。”桂蘭摟住她說道,“一回生二回熟,以後慢慢兒慣了就好蘭。以後沒事常出來轉。”
雅慧給雙圈子媳婦兒搬了個凳子讓她坐,自己就跟桂蘭她們擠着坐在炕沿兒上。又覺得這樣齊刷刷的瞪着人家不合適,就假借倒水過去站在了新媳婦兒身邊。
“這是新民媳婦兒,”桂蘭給雙圈子媳婦兒介紹道,“也是才來了咱們這兒不長時間。人家這越發是遠路來的,這不現在也跟我們處的挺好?人遇上事你就得自個兒往開想了,不能擠逼個兒。”
雙圈子媳婦兒眼圈兒一紅,低下了頭。
“不要哭。”桂蘭又道,“這又沒走在絕路上。以後沒事就出來這兒串門子來,你們都是年輕人,有話也能說在一塊兒了,說說笑笑的,一天不覺甚就過個蘭。要是雙圈子實在……”桂蘭吧塔着嘴,不知道該怎麼說,“要是他是在不像話,你就跟我說,我去教訓他個!咱們是明媒正娶回來的,怕他甚了!”
“他根本就不是人!”雙圈子媳婦兒咬牙說道。
“要不說你娘老子狠心了?”桂蘭道,“有圖這樣,你找個誰哇不行?這營子裏頭好後生有的是,咋就能選中個雙圈子了?”
新媳婦兒又低下頭不出聲了。
“我們還不知道你叫個甚了?”桂蘭道。
“我叫王心。”新媳婦兒道。
“你們聽聽,多好的個名字。”桂蘭道,“真是造孽呀!”
這以後,王心就也經常會來雅慧這裏串門兒。跟雅慧關係最好,瞧不上黑眼子和翠蓮。尤其是黑眼子,一見了王心就拐彎抹角的往黑夜睡覺那點兒事上饒。王心怎麼說也是個高中生,還能聽不出她那點兒意思來?以後就死活見不得黑眼子。
還有桂蘭和雅慧的時候,才會說點實心話。說她忍個一兩年,等手頭有點兒錢,就會離開這兒去大城市,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一個女娃娃去了城裏頭,東認不得西認不得,不要讓人騙了!”桂蘭擔心的說道。
“我現在還怕人騙了?”王心凄然笑道,“騙在哪哇不比在這兒活受罪強?”
“唉!慢慢兒就好蘭。”桂蘭只能這樣說,“等有個娃娃就好蘭。”
“他能有個娃娃了?”王心冷笑,“那就是個廢物!他要能有個娃娃才怪蘭!”
“咋?”桂蘭道,“雙圈子有毛病了?”
“有毛病他還不死心,一黑夜往死揉搓人了!”王心道,“這樣兒也好,沒有娃娃拖累,我走也走的利索,不用牽腸掛肚的。”
“這個灰雙圈子!”桂蘭道。
“我現在也不怕他!他要實在欺負的我不行,我就跟他來硬的。他要不怕他兄弟聽見,他就來!”王心道。
“小圈子回來蘭?”桂蘭問。
“嗯,一放假就回來蘭。”王心道。
“唉!要不人家說一娘生九種了?”桂蘭道,“你說一樣樣兒的弟兄兩個,小圈子咋就長得周周正正文文靜靜的?你再看雙圈子那個樣兒!唉!真是沒法兒提蘭。”
“我命不好么。”王心道。
“那小圈子回來你是不還可遭點兒罪?”桂蘭問。
“他咋說也是個人哇?”王心道,“再不怕營子裏頭的人笑話,也得在他兄弟跟前裝個人了哇?”
“雙圈子對他這個兄弟倒是沒說的。”桂蘭道,“那真是又當爹來又當媽,個人吃苦受罪的,硬把這個兄弟給供出來。”
一到放假,外出念書的孩子們就都回來了,一群一夥的相跟上在村子裏頭瘋跑,笑的滿村子人都能聽見。
芳芳一天的泡在雅慧這兒。來了跟雅慧也說不上幾句話,就纏着新民文縐縐的說東道西。新民不在,就躺在新民的炕上看書。看書也不好好看,亂翻一氣,丟的炕上到處都是。雅慧是在看不過去,可又礙着桂蘭的面不好說什麼。
最好笑的是,芳芳叫雅慧嬸兒,卻管新民叫哥。好像知道他們倆是挂名夫妻一樣。
新民對芳芳也是沒一點兒辦法。只要看見她來,他就躲進裏屋跟雅慧說話。
“新民哥,這本《傲慢與偏見》你看過蘭沒?可真感人。”芳芳靠在裏間的門框上說道。
“你現在看這些書還太早。”新民替雅慧扯着毛線,頭也不抬的說道。
“我早就看完蘭!”芳芳不服氣的說道。
“看完就放在那兒哇。”新民道。
看見雅慧活動肩膀,新民就側身幫她捏着,說道:“歇一歇哇,要不睡下覺肩膀又疼呀。”
雅慧正背靠枕頭,圍着毛毯,舒舒服服的看戲,見他拿自己當擋箭牌,就杵了他一下道:“我沒事兒,你們倆有話就到外邊說去吧,不用管我。”
新民見她這樣,索性向後一靠,靠在她身上,對芳芳說道:“你還不回家吃飯?你媽一會兒又得出來尋你了。”
“管她的了!”芳芳道,“我還想跟你討論討論這個《傲慢與偏見》了。”
“你還是去跟你們同學‘討論’哇。”新民笑道,“你跟我能討論在一塊兒了?”
“咋了?”芳芳道,“你才比我大的幾歲,倒跟你說不在一塊兒蘭?”
“大幾歲也是你叔叔!”新民道,“以後叫新民叔,要不小心你嬸兒惱你的。”
雅慧見他還拿自己說事,就又杵了他一下。
“你們倆少在這兒演戲哇!”芳芳先惱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倆的事?”
“你這個娃娃!”新民說著坐了起來,“我們倆有甚事了?再說我們有甚事哇跟你有甚關係了?”
雅慧忙也坐了起來,說新民道:“你看你!跟個孩子嚷什麼。”
說著就要下炕安撫芳芳。可芳芳根本不領她的情,反而沖她吼道:“你才是孩子了!你不要因為我甚也不知道!”
“芳芳!”新民道,“你跟誰吼喊了?!”
雅慧沖新民直使眼色,讓他少說兩句。
新民這才拿起褂子說道:“走哇,我送你回個。”
雅慧點火做飯,一鍋水還沒有燒開,就見新民回來了。
“這麼快?”她問。
“一進巷子就碰見桂蘭嫂蘭。”新民道。
“以後可不能再叫桂蘭嫂子了。”雅慧笑道。
“為甚?”新民問。
“差了輩兒了唄。”雅慧道,“人家娃娃叫你哥,你反過來叫她媽嫂子,這不是差下輩兒了?”
“你還敢說!”新民逼近雅慧說道,“我還沒跟你算賬了。以後再敢出賣老掌柜呀不蘭?”
這裏的女人對自家男人的稱呼有好幾種,生氣的時候叫死貨,平時叫我們那個,稍微尊敬一點的就叫我們家掌柜的。
“以後你得配合我知道不?”新民又道。
“那我也不能讓人家孩子覺得我不識眼色啊?”雅慧還是笑。
“你怕人家孩子就不怕我是哇?”新民說著又逼了上來。要撓雅慧的痒痒。
雅慧跟他扭在了一起。聽見新民粗重的呼吸,雅慧一驚,忙抬起頭來,見新民緊繃的像弓一樣向她壓過來。
“哎呀,笑的我肚子疼。”雅慧說著,退後一步,撩了撩頭髮。
新民陰沉着臉,轉頭就向外走。
雅慧一晚上支着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可直到她睡着,新民也沒有回來。雅慧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躲,可能只是下意識的一個動作吧?
王心後來比誰也來的勤,除了吃飯睡覺,剩下的時間幾乎都在雅慧這兒。忽然一下又不來了,來一次也是蜻蜓點水,說不了兩句話就要走。說起話來還欲語還羞一副小女兒的嬌羞模樣。
雅慧正不知道該怎麼問她呢,她自己倒沉不住氣了,跟雅慧說,她跟小圈子好上了。
“小圈子?雙圈子的弟弟?”雅慧明知故問道,吃驚的有些語無倫次了。
“嗯!”王心點頭。緊抿着嘴唇。
“那你們……”雅慧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響才道,“那你們以後怎麼辦?”
“我還沒想那麼多,”王心低頭道,“到時候再說哇。”
“到時候?到什麼時候?”雅慧道。
王心不做聲。
“那小圈怎麼說?”雅慧又問。
“他……”王心頓了一下,“我們還沒說過這些。”
“那他到底怎麼打算的呢?”雅慧問。
“哎呀嫂子!”王心不耐煩的說道,“你就不要問這麼多蘭行不行?你問我,我問誰了?我現在我甚也不想,只要小圈跟我好就行蘭。”
“可以後怎麼辦?”雅慧還是說道,“你們倆總不能就這麼偷偷摸摸的好一輩子吧?”
“我想好蘭,我要跟雙圈子離婚!等小圈開學,我就跟上他走呀。大不了以後我掙錢供他念書。”王心堅決的說道。
又出來一個要供對方念書的。雅慧覺得這事兒本身就透着一種不祥,預示着不會有好結果。
“王心,你要聽我的,你就先不要着急告訴雙圈子。”雅慧道,“先跟小圈商量過以後再說。”
“可我一天也跟那個牲口過不下個蘭!”王心道。
“再過不下去也不在這幾天。”雅慧道,“他們兩個畢竟是親兄弟,要是處理不好,你想想後果。”
王心這才想起來,對雅慧說道:“我可就告訴了一個人,你得替我保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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