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那天回來，雅慧就覺得跟新民之間有些不一樣了。剛來的那會兒也沒覺得有這麼不自在。都不好意思叫新民的名字。說話的時候，一低頭繞過名字直接就說事情。
想起那天她跟桂蘭開玩笑，讓桂蘭把新民招女婿，桂蘭半真半假的說道，那咱們倆個一個是姐姐一個是當媽的，就把這件事定了哇？又說她閨女要真能找上新民這樣的女婿，那她這輩子就心滿意足了。
把個新民一下還成了香餑餑了。
雙圈子結了婚的第二天，聽房的人就把話傳開了，說雙圈子直把新媳婦兒揉搓的媽媽老子叫了一黑夜。又笑的說摟草打兔子還稍帶了一個。
原來，挨着雙圈子家住的也是一對小兩口，那天回娘家了，就讓小姑子給看着門。小姑子就把對象給偷領回來了。聽房的人在房頂上聽見說這邊咋也有動靜了，仔細一聽，才知道是兩個毛娃娃。
這一天本來應該是小夫妻回門的日子，可快到中午了，也不見娘家打發人來接。雙圈子家裏頭也鴉鳴靜悄的聽不見一點兒聲音，人們就都說這個新媳婦兒肯定是有來歷了。要不一枝花兒也似的，咋就能落在雙圈子這個老光棍兒手裏頭了。
沒幾天，有人就從前營子打聽回消息來了。說新媳婦兒原來是個二茬貨，在縣裏頭念高中念的倒大着肚子回來了。書是念不成了，只能打了胎，隨便兒找個人家。
不知道雙圈子是不是也聽說這事了，反正他們家一到黑夜哭叫聲就沒斷過。
女人們都為新媳婦兒可惜。那麼水靈的一個女子，咋就能遭下這罪了。
前後營子的人都在打聽。前營子的人打聽聘過來以後的事，后營子的人打聽聘過來以前的事。人們也知道的一天比一天清楚。說要不是新媳婦兒的嫂嫂厲害，新媳婦兒也走不下這一步。說新媳婦一回來的時候還不顯懷（肚子看不出來），當媽的就想偷悄悄的領上把胎打了。就怕她嫂子看出來了，娘母倆個還一前一後回來。閨女回來，當娘的還故意罵道，你個死女子！一回來就跑的不着家，也不替你嫂嫂在家做點兒營生。當嫂子的始終一句話沒說，只拿眼睛打量着小姑子。聽婆婆說完，站在當地放聲大笑。笑的婆婆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的。
人們說要不是當嫂嫂的沒瞞過，新媳婦養給幾天出來，人們誰也不知道。
云云和巧蓮都是有嫂嫂的人。說起來感觸就更多了。
“你說這人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云云道，“沒結婚的時候弟兄姊妹們覺見可親了。一結了婚就變蘭。就跟我哥，沒結婚的時候有兩個錢個兒不花也得給我留的了。一結了婚，不要說他給我蘭，我媽給我兩個零花錢，他還跟我爭了。一天聽上我嫂的給我媽告狀，說我這麼個了那麼個了。挑的讓我媽打我。要不說再親的哥哥一結過婚那就成了外人蘭。有時候連個外人也不如。”
“那你還！”巧蓮道，“遇上個好嫂嫂，當小姑子的就能少受點兒氣，要遇上個厲害嫂嫂，你受氣還是輕的。要不那麼好的女子咋就能給了雙圈子了？她娘老子也真是成問題了！”
“快不要說那娘老子蘭！”云云道，“再親的娘老子也不可能向著你閨女。他們敢惹媳婦兒了？就算明知道誰對誰錯，也得委屈閨女！誰讓你閨女是親生的了？反正也惹不下。”
“可說對蘭。”桂蘭也道，“我媽就明跟我們幾個閨女說了，說你們這些當閨女的，來了我這門上，能做你們就給我做點兒，能吃就給我買的吃點兒，別的甚話也不要說。好好壞壞媽心裏頭甚也知道了，你們不要管。就怕我們攀我兄弟了。”
“我媽哇不是？”巧蓮道，“一說就是你們閨女就是能伺候你媽個吃吃喝喝洗洗涮涮，關鍵時候還是得人家你哥他們了。你們不要跟人家攀（攀比計較）。這家產自古也沒有當閨女的份兒。”
“他們還是把閨女當外人了么。”云云道，“你說這女人可憐不？一結了婚，在娘家你就是個外人蘭，婆家了？也跟你豬肉貼不在羊身上。里裡外外就沒個親的。”
“要不人家都說養肉不如挨肉親了？”桂蘭道，“你們就指靠個人的女婿哇。我是豆腐掉在灰堆裏頭蘭，沒法兒提蘭。”
“快不要瞎說蘭！”云云白了一眼桂蘭，說道：“人家我喜榮哥倒咋你來蘭？一天聽你們倆打架了，也沒見你身上有個紅印印，你還要咋了？你去看看黑眼子那身上！人不要不知足了！”
“是了，”巧蓮道，“再打打鬧鬧，他掙了錢也是往你手裏頭交了，娘老子再親，他肯定也不給。”
“多會兒也是這個男人跟你黑頭熬白頭了，兒女再親哇能守你一輩子了？”云云道。
“你聽云云說的多好。”雅慧也勸桂蘭，“你以後就別老跟喜榮哥吵了。”
“是了。”云云道，“你們倆口子就這麼個吵吵鬧鬧的，對娃娃們也不好哇？圓圓也這麼大蘭，說話就該找對象蘭，你想讓她以後也跟你們學了？不要總說喜榮哥脾氣不好，你也夠嗆！你說你們倆個人也奇怪了，跟誰也挺好，就你們倆個就跟黒七見了黑八蘭，誰也見不得誰。”
“要不小神仙說我們是大相不合？這就叫遇對蘭。”桂蘭笑道。
“甚大相不合！”云云道，“人都是人心換人心了，我就不信你要跟他好說，他就能打上你來了。”
新民晚上回來，雅慧圍着他忙前忙后的，又是倒水，又是給拿拖鞋。
新民看着她笑道：“咦？今天這是咋了？”
雅慧笑。
她相信今天回去以後，這幾個媳婦兒都會對對自己的男人格外的溫存。細想想也就是，父母再親，可還有別的子女，有他們彼此。兒女會有自己的家庭。只有陪在你身邊的這個人，會跟你相伴一生。
在這個寒冷的冬日夜晚，雅慧更深切的感受到了這一點。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她於雅慧能依靠的只有這個清瘦的男人和這一室的溫暖。這就是她的全部。
雅慧很少在村子裏走動，只除了去王老五的小賣部買東西。
小賣部由王老五的老婆鳳仙看着。鳳仙長得花眉俊眼的，個頭也不低，就是走起路來稍微有點聳肩，再加上她沒有屁股，褲子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顯得沒有一點兒精神。人倒是挺好的，很好打交道。
鳳仙對雅慧也給外高看，一見雅慧來就搬出凳子來，讓雅慧坐。時間長了，兩個人也就說起話來。多數是鳳仙說，雅慧只是聽。鳳仙在小賣部，村裏有甚新聞都是頭一個聽說。再後來，鳳仙也說起自己的事情。雅慧慢慢發現，鳳仙說話有些顛三倒四的，一件事情翻來覆去的能說好幾遍。
王老五是這前後營子最有錢的人，可鳳仙的穿戴卻很一般，看起來還不如云云她們幾個年輕媳婦兒了。她沒有架子，人們也就不太拿她當回事。甚話也敢跟她說。
雅慧去了幾次，都是鳳仙一個人在。膽子也就大了，一個人也敢去。
這天正做飯了，才看見沒有鹽了。油已經下鍋了，她只得跑出去跟隔壁的胡老婆兒借。
“胡大娘！胡大娘！”她站在牆邊叫道。
“做甚了？”胡老婆兒半天才出來。
“家裏沒有鹽了，想跟你借一點兒。”雅慧拿出笑來，說道，“我明天買回來就還你。”
“你們這些年輕人！”胡老婆兒又是一撇嘴道，“把那東西不能多預備下點兒！不能甚東西也跟人借哇？”
雅慧這才想起來，前幾天吃餃子，家裏沒醋，也是跟胡老婆兒借的。雖然事後她多還了半碗，可還是跟人借了。
雅慧扭頭就往回走，說不借了。
正想着沒有鹽該怎麼吃這頓飯。聽見外頭有人叫道：“新民家的！新民家的！”
她一看是胡老師，就沒理。
可胡老師站在牆邊一直叫。雅慧不好意思，就開門走了出去。
“給你。”胡老師遞過一代鹽來。
“不用了。”雅慧冷着臉說道。
“拿上哇。”胡老師又遞了遞，“不要跟你大娘一般見識。”
雅慧不是個心硬的人，可是胡老婆兒那副嘴臉實在是太氣人了。就硬住頭皮又說了一聲不要。
“給你放在這兒蘭。”胡老師把鹽放在了院牆上，又道，“咱們鄰鄰居居的，用着甚你只管做聲。”
雅慧只得把鹽拿了回來。
第二天早上一收拾完屋子，就趕緊出門去買鹽。好還給胡老婆兒。
急匆匆的一掀門上的棉簾，才看見王老五在。
“啊呀呀！來的這是誰蘭？”王老五誇張的叫着，迎了上來，“這敢是新民媳婦兒哇？這可是個稀罕人！”
雅慧本能的站住了腳，待要退出去，又覺得有些小家子氣。只得一步一挨的走了進去。
“想買點兒甚了？”王老五進了櫃枱，站在雅慧對面，倆手拄在櫃枱上問。
“買兩袋鹽。”雅慧低頭道。
“新民咋捨得讓這麼漂亮的媳婦兒做營生了？”王老五盯着雅慧笑道，“我要是有這麼個媳婦兒，我真是，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給她摘下來。”
雅慧不想跟他接和，又不想讓王老五以為跟村裏的那些女人們一樣，一聽兩句好話，就知道咧嘴傻笑。再不就是羞得不敢抬頭。
就正視着他說道：“那是鳳仙有福氣。”
“她？”王老五冷笑，“她快有福氣呀！”
雅慧聽出他這是反話。正要開口，聽見王老五又說道：“我也是命不好，一遇就遇上這半腦子貨蘭！沒辦法！你說要不誰不願意和和氣氣的過日子？我願意一天打紅鬧黑了？你遇上這種人，……”
雅慧突然想起來，她剛來在村子裏轉悠着想逃跑的時候，看見從一戶人家院裏衝出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來，兩手矇著臉，一出門就又被人拉回去了。那個女人會不會就是鳳仙？
“買兩袋鹽。”雅慧又說了一聲。不想再跟他閑扯。
“着甚急了！”王老五笑着說道，“又不是就你們家新民每天吃飯了？哎，我問你，你們兩口子咋地的？”
雅慧見他不懷好意就拿起錢來正要往外走。門口一亮，桂蘭一掀帘子進來。
“你也買東西了？”桂蘭問。
“買兩袋鹽。”雅慧說著又把錢遞給王老五。
王老五訕訕的接過去，遞出鹽來。
桂蘭和雅慧走了。王老五還盯着門口。
“看甚了？”鳳仙進來問。
“這個劉新民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蘭。”王老五悻悻的說道，“這麼好的一個媳婦兒就讓他給碰上蘭！”
“好人有好報，新民那個娃娃也該有兩天好日子蘭哇。”鳳仙道。
“放你那個屁！”王老五罵道，“我要是信了你這話，我早喝了西北風蘭！這家產還能有我的份兒了？還好人有好報！你拿這話哄鬼個哇！”
“是了，我放屁了。”鳳仙道，“別人都是放屁了，連老古人說的話也都是放屁了，就你說得對！”
“那還咋了？”王老五道，“老古人那話就是哄你們這些頭髮長見識短的了。都聽上他們的話，那就甚也不要做蘭。就在家裏頭等死的哇！”
“那人家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這也說錯蘭？那你這家產是哪來的？”鳳仙道。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王老五道，“你看見蘭？你看見你後輩兒孫在那兒歇蔭涼的了？你給我說，你的後輩兒孫在哪了？”
“行蘭行蘭，就你對，誰也說不過你！”鳳仙轉頭擦起了櫃枱。
“五哥五嫂這一早上倒說甚悄悄話了？”劉四筒着袖子進來笑道。
“你少在這兒磨牙！趕緊做你的營生個！”王老五不耐煩的說道。
雅慧走出小賣部，又折回頭看了一眼。覺得這個王老五也不像人們說的那麼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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