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新民不知道雅慧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只能跟趙老孬東拉西扯的閑扯。

“嗯!”雅慧咳了一聲,鼓起勇氣開口道,“你這肉多少錢一斤啊?”

新民見她憋了半天就來了這麼一句,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也咳了一聲。

“二十哇。”趙老孬道,“咋?新民回個沒跟你說?”接着又道:“我也知道是有點兒貴!可是人們盡不給現錢,你說我能有甚辦法了?沒錢的咱倒不說蘭,你說就跟王老五,他能是個沒錢的了?可他就是不給你,你不跟他賣得貴點兒,你說能了?還有劉四跟馮三兒這些,不要看兜裏頭沒一分錢,可天上的龍肉他也敢吃了,吃完就沒事蘭。以後這錢要上要不上還是倆說了。你不給他賣還不行,都是一個營子住的,不能你吃讓他看的哇?我要收現錢,你說這營子裏頭有誰能拿出來了?誒!都是些討吃貨,沒辦法,誰還沒個馬高鐙短的時候了,這就是互相將就哇。我也想要兩個現錢應急了,可是他拿不出來你有甚辦法了?”

“你這牛死的也真是時候,”雅慧道,“用不了幾天人們就都有錢了,這不馬上就能還你了?”

“馬上?”趙老孬冷笑,“馬下他也給不了你!這地方的人我還不知道?東西一進了肚倒沒事了,誰還記得給你還錢了?要不人家說寧收現二不要賒三?我這也是沒辦法,要不我寧賣十塊錢一斤,也不要這二十塊錢的賒賬!”

“十塊錢一斤?”雅慧道,“那你不是賠了嗎?”

新民聽到這兒才聽出雅慧的意思,低頭使勁兒忍着笑。索性站過一邊,想要看看雅慧斗過鬥不過趙老孬這個老狐狸。

“賠了也比沒了好哇。”趙老孬道,“你說這兩天,哪家不等錢用的?我這想花兩個錢還得跑出個到處跟人抓借了……”

雅慧聽到這兒,忙對新民說道:“新民,那咱們就把錢給了人家吧?”又對趙老孬說道:“本來我們也不好意思再賒賬,就拿了點兒錢想再來買點肉,你要這麼為難,那就把錢給你吧。”

趙老孬正說的起勁兒,聽雅慧這麼一說,一下愣住了。

新民掏出錢來,看着趙老孬,“十塊?不行你就說話。”

趙老孬當著雅慧話說成這樣,還怎麼能說出不行的話來,只得把錢收了。

給的錢多出幾塊來,雅慧忙說道:“不用找了,虧眾不虧一(意思是虧大家不虧一家),你就拿起吧。”

趙老孬看着手裏的錢放聲大笑,拍着新民的肩膀說:“你可是找了個好媳婦兒呀!”

新民他們前腳一出院門兒,趙老孬的老婆兒後腳就罵道:“你個老騷驢!再讓你吹!這下不吹蘭哇?賠死你個老不正經的!”

“你知道個屁!”趙老孬道,“賠死我也願意!”

“你個老騷驢!我知道你就是看上人家媳婦兒臉盤盤長得好蘭!你以為人人跟黑眼子那個賣蒜貨一樣,由你抓挖了?我看你是吃了蔥想蒜,甚事也想幹了!也不看看你個兒那點兒湯水!”趙老孬老婆兒破口大罵起來。

“你給我滾得遠遠兒的!”趙老孬也罵道,“我跟黑眼子咋了?礙着你事蘭?你說你也跟那好人學一學,你看人家新民媳婦兒,人家說過一句跟你講價的話呀沒?隻字沒提!叫你吃了虧心裏頭還痛快,這就叫哄死人不償命!跟你們這些灰菜老闆們一樣了?除了灰說六道正話一句也沒有。”

“我看明天人們盡給你十塊你咋辦!”他老婆兒道。

“你放心哇!”趙老孬道,“你以為人家跟你一樣了?嘴頭子松就跟棉褲腰也似。再說蘭,別人他想給也得手裏頭有錢才行了!”

一頓牛肉吃的全村人集體拉起肚子來。吃得多,加上有半年沒好好見個葷腥了,肚子瘦的消化不了。等不及進廁所的就在外邊解決起來。桂蘭氣的大罵:“真沒見過這地方的人,就跟一輩子沒見過個肉也似,能吃的跑肚拉稀的!廁所外頭還堆的都是,真能把人噁心死!你說男廁所哇也就算蘭,連女廁所也是!也不怕吹進風個!”

“又開始灰說呀。”云云笑道,“咋就能吹進風個了?”

“你還不相信!”桂蘭道,“我四姨就是,颳風天在野地裏頭尿了一道,那不是就吹進風個蘭?一到颳風天下頭就跟吹哨哨了,嘶嘶直響了。”

幾個媳婦兒聽的直笑了。

人們都當笑話聽了,雅慧卻當真了,再去廁所的時候,總留神怕吹進了風。

剛說到廁所,廁所就出事了。

村裏的男女廁所中間只隔着一堵牆,還被人從中間挖了個大洞。女人們從這邊堵上,沒過兩天就又被捅開了。窟窿也越捅越大。歲數大的當然不怕了,就像胡老婆兒,就算新民在家也是一出院圪蹴下就尿。可年輕點的女人都不敢一個人去上廁所,總得叫個伴兒,輪流替對方擋着窟窿。

這天晚上,天剛擦黑,村子裏頭就傳來一陣哭嚎和叫罵聲,很快就吵吵嚷嚷的響成一片。

“不是又有人沒下(死了)蘭哇?”新民跳下地來,披了件衣服就去看了。

聽見動靜越來越大,雅慧也心急的想去看熱鬧,一個人又不敢出門,只能站在門口支起耳朵聽着。沒一會兒,看見新民回來了,她忙問:“這是怎麼了?”

“咋也不咋。”新民道。

“聽起來像是在吵架,誰跟誰啊?”她又問。

“管他誰跟誰了,讓他們吵個就行蘭。”新民道,“唉,我真是不想在這個地方待蘭,等把這點兒飢荒打完,我就跟你走呀。離開這個地方。”

雅慧聽他這麼說,還以為事情跟他有關。第二天云云和桂蘭來了,才知道是黑眼子的婆婆。

黑眼子的婆婆上廁所,說看見從牆上的窟窿裏頭伸過個東西來。還說她聽得真真兒的,那個人就是他們的鄰居二楞。當下哭得要死要活的。黑眼子男人一聽,提上刀就去了二楞家。跟二楞兩個人三言不合兩語就打了起來。二楞的女人氣的要喝農藥,黑眼子婆婆說她也沒臉活了,要給二楞家掛個肉門帘(上吊),兩家人直打鬧了一黑夜。

“我早就知道這個廁所遲早得出事!”桂蘭點着手說道,“那個窟窿大的快能鑽過一個人呀,你說說那能不出事了?”

“我就不信二楞能做出那種事來!”云云道,“他又不是沒老婆,還用臭天打洞的去廁所裏頭費那事了?還是個黑眼子婆婆!就是白讓人……甚哇,人誰要她了?”

巧蓮也道:“再說那麼厚的牆,他就是伸過個哇,又能做成甚了?還不是白惹騷了?”

“就是說了哇。他又不是長得個驢……”云云笑着不說了。

雅慧這才知道新民昨天晚上為什麼什麼不跟她說了。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正說著,看見黑眼子從院裏進來,就停下話又說起別的來。

黑眼子坐下半天不出聲。

桂蘭就問:“黑眼子,你婆婆夜來沒事哇?沒給叫一叫(叫魂)?歲數大蘭,不要嚇着了。”

“不咋,死不下。”黑眼子恨恨的說道。

“黑眼子你這是跟誰了?”云云看着桂蘭笑道。

“還能跟誰了!”黑眼子道,“一家子沒個正經東西!不看個兒多大歲數蘭,還嚎天哭地的,直怕人不知道他們一家那醜事了。”

黑眼子的婆婆也是村裏頭出了名的潑婦,黑眼子讓婆婆也是欺負的夠嗆,一說起來恨得咬牙切齒的。

“那你說她是不是真看見甚蘭?”巧蓮問。

“就算看見哇,還能把她咋了?”黑眼子道,“還至於鬧成這樣?這前後營子咋也傳遍蘭,也不怕丟人!”

“問題是讓她這麼一鬧,把人家二楞成了甚人蘭,這以後還咋見人呀?”桂蘭道。

“要不說她害人了?”黑眼子道,“你說鄰鄰居居的,人家二楞還一天大娘長大娘短的叫她,咋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了?你也不看個兒是個甚湯水!”

“你讓你們家有福可不敢再去跟二楞吼喊蘭!”桂蘭道,“又不是好聽了。要是二楞媳婦兒真氣的喝了農藥,我看你們咋辦!”

“那更是個牲口!”黑眼子道,“哪能聽進人話了。”

“讓喜榮哥趕緊把那個廁所重蓋一蓋哇!”云云道,“要不這以後沒個安然的時候。”

“蓋?拿甚蓋了?”桂蘭道,“營子裏頭有錢沒錢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實在不行就讓王老五捐上點兒。”云云道。

“王老五?你可說了個好人!”巧蓮笑道,“他還嫌那個窟窿小了,你還想讓他給你蓋廁所了?他放的自家院裏的廁所不上,大老遠的往西頭廁所跑,你說他是為甚了?”

“沒一個正經東西!”黑眼子又罵。

雖然沒有重蓋,但村裡還是把中間的那堵牆加固加高了。加上人們都不相信黑眼子婆婆說的話,也就慢慢的把這件事丟開了。直到半年以後,雅慧才知道黑眼子婆婆說的是真話。

廁所是修好了,但女人們還是不敢去。又有人傳出來說女廁所的茅坑裏頭一到夜裏就放着一個碗。誰也不知道是做甚用的。桂蘭說她還親眼見過,是一個嶄新的白瓷大碗。白的放光了。這一下,村裏頭更是人心惶惶的。有的說那碗是用來接童子尿的,有的說是接處女血的,還有的說碗底下扣的個死孩子,一時說什麼的都有。

雅慧剛敢一個人夜裏去上廁所,被這一嚇,白天也不敢去了。雖然後院兒的廁所只有她和新民能進得去。每天天不黑就早早的把尿桶提回家來。

她也不知道一隻白瓷大碗怎麼能把人嚇成這樣。也許固定的東西出現在反常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就像深更半夜看見一個小孩兒站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馬路不可怕,小孩不可怕,深更半夜也不太可怕,但三者結合在一起,就會讓人局的很可怕。

雅慧能想像到,在森白的月光下,一隻同樣白森森,白的放光的白瓷大碗穩穩地扣在茅坑裏頭,穩的就像一張冷酷的笑臉,等着人送上門兒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鬧哄哄亂紛紛之中,這一年的頭一場雪來了。村子在山窪之中,又被森林包圍着,冬天雪多,夏天雨多。

白茫茫的大雪就像一床厚厚的鋪蓋,壓住了所有的爭執好吵鬧,小村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大雪小雪,殺豬過年。養豬的人家一家接一家的殺起豬來。把個專管殺豬的雙圈子忙的紅頭漲臉的,新民跟村裏的幾個後生每天跟着給他幫忙。每天回來能給雅慧拿一盆殺豬菜。雅慧吃不了的,就都凍在後院,預備哪天忙的顧不上做飯的時候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云云婆婆殺出了一隻米心豬。雅慧也不知道米心豬到底是什麼,桂蘭只說豬肉裏面都是瘤子,人吃上傳染人,豬吃上沾了米心豬的泔水,也就傳染成了米心豬了。所以豬一殺出來,人們就讓云云婆婆趕快拉出村外埋了。云云婆婆不捨得,可又不敢吃,就同意了。正要往出拉了,二媽來了,說她不怕傳染,她吃呀。反正她也不餵豬的。就把肉挑了點拿回去了。

雅慧聽了,心裏別提多難受了。二媽那麼要面子的一個人,跑去跟人要的吃米心豬肉,肯定是平時吃上不上。以後做飯就故意多做一點,等二媽來了,端出來讓她吃。

二媽也不跟她客氣,雅慧拿出來她就吃。一邊細言慢語的跟雅慧說著閑話。

老太太去世以後,雅慧經常會想起她來,想起老太太坐在她的炕上。家裏頭有個老人,感覺氣氛也不一樣了,新民一見二媽在,就也不出去了,三個人說說笑笑的,想起來都覺得溫馨。

二媽一張口就是串串話,看見鹹菜就說,說書少不了員外,吃飯短不下鹹菜。看見雅慧握筷子翹着小拇指,就說那樣不好,端碗拿筷子都得把手指聚攏了不能指天劃地的,說不該了。吃挂面的時候又說起他們那會兒,問地主吃的甚,雞蛋下挂面。說那會兒吃上一頓挂面就是好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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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露滿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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