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哪個西巷子……”新民說著想了起來,“你說她?我躲還躲不開她了,甚時候還找過她?”

“我看見你那天晚上在她家門口跟她說話來了!”雅慧道。

“那你就沒聽見我跟她說了點兒甚?”新民道。

“你跟她說什麼?”雅慧問。

“我罵她了!”新民道,“你想哇我能跟她說甚了。”

“我不是不讓你跟她說話,”雅慧道,“你還沒結婚呢,不要因為這些人壞了自己的名聲。”

“我能連這也不知道了?”新民道,“你也真是敢想了,能把我跟她想在一塊兒!你把我當成甚人蘭,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個干甚吃喝的!”

“那她怎麼會拉扯你呢?”雅慧道。

“這也是怨我了。”新民道,“前一陣子,我從她門口路過,她讓我給她量一量門帘子的尺寸,我就回個給她量了量。誰知道她就雜七雜八的說上個沒完。那以後只要我從她門口路過,她非要糾纏不可。你沒看見我這兩天去尋換生都繞路走了?就是為躲她了。結果你還把她往家裏頭叫了。”

雅慧低下了頭。連桂蘭都敢拿腦袋擔保新民了,她怎麼就這麼小心眼兒呢!

新民抹了把她臉上的土,拉起她來說道:“走哇,回家。”

雅慧把身上的土拍打幹凈,這才跟着新民回了村。

這一年,人們吃了一年的粘牙麥子。麥子讓雨水泡的都生了芽,蒸出來的饅頭又黑又瓷實,咬一口能粘掉牙。好好連頓麵條都吃不成。

新民本身種的口糧就少,又遭了災。全靠雅慧夾和着開春曬下的葫蘆幹才勉強吃下這一年來。

雅慧現在才算知道人們為什麼寧願讓好好的葫蘆爛在院裏了,實在是吃膩了。雅慧剛來的時候,能一連吃好幾塊蒸葫蘆,這才一年多,看見葫蘆就想吐酸水。尤其不能喝小米葫蘆粥,喝進肚裏扎心的難受。就拿葫蘆做疙瘩湯,燴菜,帶點鹽味兒,吃在肚裏還可難受。

桂蘭家八九畝地大都種的是麥子。這一受災,賣個賣不出去,吃又吃不完。眼見的葵花一天一個價的往上飛漲,懊悔的直拍大腿。後悔沒聽新民的話,多種葵花。

村裡好些人都跟桂蘭的想法一樣,覺得莊戶人自古以來就是以口糧為主了,種別的那就不叫種地了,是不務正業。

只有換生跟着新民都種的是葵花,一年七上八下的心裏不踏實。誰料一下就中了彩。兩口子高興的冬天殺豬的時候給拿來半扇豬肉,殺了羊又給拿來一半。

其實農民種地就跟押寶差不多。也是打彩碰運氣。以前人們都種小麥還看不出來,反正是豐是欠就這一種,也沒別的想頭。自新民開了例,人們才知道,地里不止能種出吃喝來,還能種出錢來。這一下開了竅,才知道有那麼多可種的,葵花籽,葫蘆籽,黑大片兒,黑小片兒。以後種地就不再只是體力活了,還得動腦子,分析市場行情。真的跟押寶一樣,押對了,能多出幾倍收入來,押錯了,這一年就算白乾了。時運不好的人,種什麼什麼不快(賣不出去)。就像本地人常說的,販豬羊快,販羊豬快。

葵花漲到八塊錢了,可新民還不出,等着再漲。今年的農作物普遍受災,但只要倖存下來的不止價格好,長勢也好。新民的兩畝葵花結的又大又飽滿,雅慧看着也喜歡。每天跟着新民把葵花揚了又揚,生怕有雜質。

漲到八塊五的時候,換生把葵花都賣了。人們都說這個價錢就頂了天了,再以後就只有跌了。雅慧沉不住氣,跟新民說,咱們也賣了哇。新民說要等到十塊錢才賣。

新民說話的時候緊抿着嘴唇,臉也綳的緊緊的,像是在跟誰發著狠。看的雅慧又踏實又不安。覺得聽新民的肯定沒錯,又覺得新民這樣像是換了個人。

到了近臘月的時候,葵花漲到了十塊五。新民的二畝地凈收了五千塊錢。這可是一筆巨款,把前後營子都轟動了。以後人們也有跟新民學,把葵花押到年底才出。一開始是賣了兩年好價錢,後來跟的人多了,就是賠賺不保了,有的人押到最後能賠的一文不值。

再往後,人們越學越精,賣貨的開始往瓜籽里摻舊貨,摻水,摻沙石土粒。收貨的拖欠貨款。把本地的瓜籽市場徹底搞臭了。以至於外地的貨主一聽是本地人都繞開走了。這是后話。

看見新民提着肉回來,雅慧忙問:“這是哪來的?”

“撿的。”新民笑。

雅慧嗔了她一眼,又問了一句。新民才說是村頭的趙老孬家的牛病了,看見不行就一刀殺了。“這不營子裏頭的人一家分了點兒。”新民道。

“那也用不了這麼多啊。”雅慧道。

“嘿呀,肉還有嫌多的了?”新民道,“你再多點兒我也能吃進個。”

雅慧不做聲了。這一秋天人們確實都饞的夠嗆。一年又熬下來了,舊的吃完了,新的還沒下來。連雅慧的地窖也空了。可離殺豬還有小一個月。有這點兒肉接着就能堅持到殺豬的時候了。

村子裏早早的就升起了炊煙。看來家家戶戶都在燉肉。這可是地道的黃牛肉,黃橙橙油汪汪,看着就香。

雅慧三下兩下就把骨頭剔下來,剁了,放進鍋里燉上。這才忙着剁肉,照老辦法把肉煨的封在罐頭瓶里。只要地窖裏頭有存貨,她心裏就踏實。

屋裏很快就飄起了肉香。引的胡老婆兒站在院牆邊兒上直往這邊看。

“這肉多少錢一斤啊?”雅慧這才想起來問。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問了。”新民笑道。

“多少錢?”雅慧又問。

“你管他多少錢了,”新民道,“該吃就吃。”

“肯定不便宜。”雅慧道。

“也不貴。”新民道。

“不貴是多少?”雅慧追着問。

新民笑了,只得告訴了她。

“二十?”雅慧一聽差點跳起來,“一顆豬頭才十幾塊錢,一斤牛肉就要二十?”

“一斤三十咱們今年也吃得起。”新民道,“你就只管吃哇。”

“錢還沒掙到手呢,就開始大手大腳的,那什麼時候才能攢下錢啊?”雅慧不滿的瞅了一眼新民道。

“攢錢不就是為了吃得好穿得好么?那咱們現在就吃的好一點兒不是一樣的?”新民知道有一頓數落等着他了,就跟雅慧嬉皮笑臉的說道。

“就算真有了錢,也不能就花在吃喝上啊,何況你還背着一屁股債呢!”雅慧道。

“行蘭,碎嘴婆婆!”新民道。雅慧一嘮叨他,他就叫雅慧碎嘴婆婆。“今天這頓咱們吃就吃了,以後我下不為例行不?真不是我嘴饞,全營子人都買了,桂蘭還買了好幾斤,不信你來了問她。”

見雅慧還不依不饒的看着他,他過去一拍雅慧的肩膀,拖長了音說道:“我知道蘭!不能亂花錢!得攢錢給我娶媳婦兒!我記住了!下次不敢了!”

說的雅慧撲哧一笑。說:“吃完飯把錢給人送去,我不習慣為了吃賒賬。”

看見雅慧拿出一沓子十元五元的鈔票,新民愣住了,問是哪來的。雅慧說我變的。她不好意思說這是她沒白天沒黑夜的給人織毛衣掙來的。

村裏的人見新民穿的毛衣好看,都翻箱倒櫃的搜翻出舊毛衣爛毛褲,拆了,讓雅慧給重織。還有的用羊毛自己捻毛線。剛開始是給東西,後來就成了明碼標價,毛衣十塊,毛褲十五。半年織下來,雅慧覺得自己就跟機械人一樣,稍微一活動,兩個肩膀咯啦咯啦響。夜裏睡下覺,胳膊酸困的沒處放。

雅慧特意換了一件衣服,整理了整理頭髮才跟着新民出來。新民在一旁看着她收拾。見雅慧停下看他,才說走哇。

雅慧落在他後邊,並排走在一起會被村裡人笑話的。

云云房后是一片空地,又是在村子中心,天一冷,人們都攢在那兒曬太陽。雅慧一看見人堆心裏頭就害怕,跟在新民身後頭也不敢抬。

離的老遠就聽見二媳婦那條大嗓門兒在說道:“我們那婆婆!吃藥就跟吃飯了,盡飽吃了,就那還一天的跟個病娘娘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虧待她了!”

“那你婆婆也跟黑眼子婆婆一樣哇!是餓了吃丸藥,渴了喝湯藥,不餓不渴喝西藥。”馮三兒的聲音雅慧更忘不了。

“你可說對蘭!”二媳婦兒道,“那老人家就是全憑葯養的了么!我們這一年掙點兒錢還不夠她吃藥的了!”

雅慧聽者氣的牙根兒直癢。又怕新民一氣去跟二媳婦兒理論,就站住了叫新民。

“咋了?走了哇。”新民回頭道。

“你不要跟她計較。”雅慧用頭指了指前面。

“我知道了!”新民不耐煩的說道,“走哇。”

還沒出巷子,有眼尖的就看見他們了,嬉笑着說道:“新民!這是領上媳婦兒去哪串個呀?”

“新民!你咋捨得領上媳婦兒出來了?”有人道。

“人家不領上出來是怕你們看了!你們連這也不知道?”二媳婦兒挑事道。

“我們看一看能咋了?他媳婦兒又不是紙糊的,還怕人看壞了?”

“就是,我們也就是看的一會兒哇!”

“不哇不是看的一會兒你還想咋了?”又是馮三兒道,“還想上個摸揣個了?”

“馮三兒。”新民站住了說道,“你是不是又肉皮咬蘭(意思是想挨打了)?嘴頭子就不能放乾淨點兒?”

新民聲不高,可人們還是都不說話了。只有馮三兒脖頸一扭一扭的小聲說道:“管天管地,你還能管住人說話放屁了?”

“你說甚了?”新民提高聲音道。

“行蘭行蘭,他甚也沒說,個人(自己)說個人是放屁了。”有人出來打圓場道。

新民看了看馮三兒,這才回手拉住雅慧走開。

“你們看看人家這小兩口,走起路來還拉手手了。”有個女人說道。

雅慧羞得忙甩開新民。人們在後頭陣鬨笑。

新民也笑,對雅慧說道:“你看你那點兒出息哇。”

趙老孬正在院裏頭收拾着散落了一地的頭蹄下水,看見新民進來就笑道:“咋地?我這牛肉香不香?”

新民點頭說香。

“解了饞蘭哇?”趙老孬道,“這也是現在,這要是在五荒六月吃上這牛肉,那可不是說了,真是比吃上人蔘也管用!”

說著又招呼雅慧,“新民媳婦兒,你快去家裏頭坐哇,這兒血腥氣嗆的。”

雅慧說不用。

“你們兩口子相跟上來了,不是有事了哇?”趙老孬停下手裏的活又道。

新民看雅慧,說沒事沒事。

“不對!你們肯定是有事了。”趙老孬道,“不是吃壞肚蘭哇?那不可能!我這牛可是一點兒葯也沒餵過,一看見不行我就是趕快殺,血流出來還是紅紅兒的,能把人吃壞了?”

“誰說你把人吃壞蘭?”新民笑道。

雅慧見院裏看不見一塊兒牛肉,就說道:‘我們還想再買點兒牛肉。’

新民看她,雅慧裝着沒看見。

“到底是大地方來的,就是識貨了!”趙老孬沖雅慧比了個大拇指,說道:“可惜呀,肉是沒一兩蘭,再想吃也難蘭。因為甚了?我這頭牛是咱們前後營子剩下的最後一頭老黃牛蘭!現在的人沒人願意養牛,種地用不上,吃還三年兩年吃不上,還不如餵羊了。以後你們就是個吃羊肉蘭。”

“你這一頭牛殺的,成了財主蘭。”新民道,“全營子的人都短你錢的了。”

“這點兒算個甚了!”趙老孬不以為然的一搖頭,“還是你們年輕人了,腦筋活。新民,我明年就跟上你種呀,你種甚我種甚,你可不能跟老叔留一手的啊!”

“我這也是瞎碰了。”新民笑道,“哪有你們說的那麼玄了。”

“能碰上也算。”趙老孬道,“我反正明年就跟上你種呀,你那二畝地種下來,比我們這十幾畝地的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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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露滿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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