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雅慧格外打扮了一番，穿着來時穿着的那件鵝黃色羽絨服，黑褲黑棉靴。自己覺得十分滿意。新民上下打量着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從兜里掏出幾張錢來遞給她，說道：“好好兒給自個兒買上一件衣裳。”

“這是哪來的？”雅慧問。

“這你就不要管蘭。”新民道，“你就拿上，看見有甚喜歡的買就行蘭。

“你是不是又跟王老五借錢了？”雅慧問。

“哎呀！沒！”新民不耐煩的走開了。可雅慧看出他那是在掩飾心虛就追上去問：“那你說這錢是哪來的？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拿這錢的。”

“給你你就拿上花就行蘭么！問這麼多作甚了？”新民道，“反正一不是偷的二不是搶的，你就放心哇。”

“新民。”雅慧平心靜氣的說道，這是她第一次當面叫新民的名字，新民抬起頭來，“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說你一有機會就會送我回家這我也相信。我一直沒跟你說我的打算，你可能覺得我是安下心來要在這裏住下去了。可是我不是。我沒有一天不想家，不想我媽媽。我媽不知道我的下落，現在也不知道急成什麼樣了，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可是我想，我就算有一天離開這兒，也得等給你娶過媳婦兒，把日子過好了。那樣我才能安心。所以我才不怕吃苦，就算頓頓吃南瓜也吃得下去。”雅慧看住新民又說道，“你就算是為了成全我，以後再不要借錢給我買吃的了，更不能借上錢亂花。”

新民低頭不語，許久才站起來說道：“這錢是我給王老五拉了幾車石頭掙的，你拿着吧，花不花由你。”說著就穿上衣服出去了。

雅慧愣怔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掏心窩子說的這番話，怎麼會惹得新民這樣不高興。

悻悻站了一會兒，才拿起錢來，裝進兜里又掏出來，數的放下兩張藏在炕席底下。

女人們一群一夥的相跟着出發了。一路都在計劃着要買的東西。

“我一去了集上，先買他一個大燒雞！”前頭一個女人說道，“吃飽了，再看其它的哇。”

“燒雞烤鴨子你就只管吃哇，只有兜兜裏頭有錢就行。”旁邊的人笑道。

“有錢沒錢我也得吃了。一年受下來蘭，不能連個燒雞也吃不上哇？我直饞了一年蘭。”女人又道。

“你跟上老五甚吃不上？還能把你饞成這樣？”又有人說道。

“我在人家那兒就是個受苦的，能吃上甚了？”女人道，“尤其鳳仙那人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個兒吃還嫌肚大了，還能給我吃了？”

“鳳仙不給你，敢還有老五了哇！”人們笑道，“老五不偷偷兒的給你吃點兒？”

女人像是沒聽出女人們的揶揄，依舊說道：‘給我我也不要！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那老五哇不是一樣樣兒的？眼睛奸的想在針尖上削鐵了，他能給我個甚好東西了？’

“那你還一天的給他巴死掙命的受了？”人們道。

“誰叫我掙人家那份兒錢來來！”女人道，“吃人碗飯，由人使喚，沒辦法。”

不用桂蘭說，雅慧也聽出來了，說話的女人就是懶漢劉四的老婆三改。人們都說三改腦袋裏頭缺東西的了，不着調。可雅慧聽她說這幾句話，一點兒也不像。

“新民給你拿錢來來沒？”桂蘭悄聲問雅慧。

“他哪來的錢。”雅慧低頭道。她不知道新民給老五拉石頭這事村裡人知道不知道，所以就含混的說道。

“那你要不夠就跟我說。”桂蘭道，“來這一趟不容易，把該買的東西都得買上了。”

雅慧點點頭。她本來準備買點棉花，給新民做一身新棉衣，可二媽說有錢不買半年閑，數九一過就用不着棉衣棉褲了。雅慧就想給新民做一身新衣服，過年穿。

穿過前營子來到集上，天已經大亮了。看着亂糟糟的攤位，雅慧連東西南北也分不清，只能緊跟在桂蘭身後。桂蘭得先把帶來的山貨賣了。前些天的那些山貨已經都賣給了王老五。身上背的這些，都是桂蘭一顆顆挑選出來的，又大又勻稱，想在集上想賣個好價錢。

山貨倒是好賣，集上到處都是收山貨的。桂蘭的筐一卸下來，販子們就圍了上來，都搶着要。給的價錢比王老五那裏高出兩倍還多。

桂蘭這才常舒了一口氣，數出一半兒錢來遞給雅慧，說道：“走哇，咱們也去吃上點兒東西哇。”

雅慧不接，說：“還給我錢幹嘛？”

“拿上哇！”桂蘭道，“說好的一人一半兒。”

“你已經給過我了。”雅慧還是不肯接。

“哎呀！讓你拿上你就拿上！”桂蘭把錢塞進雅慧手裏。

雅慧來了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他們那種半嗔半惱的說話語氣，知道他們都是實心眼兒，不會繞彎子說話。就把錢裝了起來。

女人們早已經四散開買吃的去了。有吃燉羊肉的，有吃羊雜碎泡米飯的，有吃餡兒餅的，最不濟也得吃個大碗兒拉麵。好不容易撿了葷了，兜里又有錢，用三改的話來說，這叫不吃白不吃。

雅慧包里裝着一塊兒南瓜餅。可當著這麼多人，她實在不好意思拿出來，只得要了一碗羊湯，泡着餅子吃了。想到新民捧着那碗只沾了點油腥的菜湯吃的呼嚕呼嚕的，她真是食不下咽。

兩圈兒轉下來，雅慧已經熟悉了，跟桂蘭約好了在門口等着，就一個人轉了起來。

桂蘭已經把該買的東西都買好了，守着一筐東西蹲在那兒吃烤紅薯。讓她小心把自己丟了。

年集雖然還有三天，可女人們早把錢都花完了，估計不會再來了。雅慧想仔細看一看，還有什麼可買的。

“賣毛衣了！賣毛衣了！一套毛衣只要三塊錢！三塊錢就賣了！快來看看這個便宜貨了！三塊錢一套！五塊錢兩套！來的遲了可就沒有了！”一個男人扯着嗓門兒叫道。可任憑他喊破了嗓子，也沒有人買。

雅慧過去拿起來看了看，那毛衣大窟窿小眼子的，四面竄風，難怪賣不出去。

正打算走開，又站住了。想起剛才看見的一件女式毛衣顏色跟這個差不多。來的時候新民讓她給自己買件衣服，雅慧也看中了一件米色的高領毛衣，可是她實在不捨得花這錢。她又拿起毛衣看了看，毛線還可以。她又翻出裏面看好拆不好拆。

“美女！你可真有眼光！這可是真正的出口轉內銷的產品，原來賣的十幾塊錢呢！”攤主正喊得嗓子冒煙兒，一見有主顧上門，趕緊上來招呼道。

“你這一共有多少件？”雅慧問。

攤主被她問了個大愣怔，問道：“你想買幾件？”

雅慧低頭數了數，一共是二十幾件，又合計了合計自己身上的錢，說道：“你要價錢合適，我就全買了。”

“全買？”攤主這一驚吃的不小，但仍然沒忘了奉承雅慧，“美女你可真是爽快人，一看就有錢！”

“多少錢？”雅慧不跟他廢話。

“這樣吧，”攤主急速的眨着眼睛，算計道，“美女你既然這麼痛快，我也就不跟你來虛的了，你一身給我兩塊錢怎麼樣，我這可是賠錢處理了！”

“太貴了。”雅慧丟下毛衣就要走。

“哎！美女，美女！”攤主着急的叫道，“我這可是三七毛！穿在身上它暖和！不信你過來聞聞。”

說著就拿出打火機來，把毛衣攤在手上立起來，用打火機一燎，果然是撲鼻的燎毛味兒。

見雅慧還是不買，攤主又說道：“美女你不是本地人吧？我一聽口音就聽出來了。本地人根本不識貨，就知道捏着薄厚問你耐不耐（結實不結實）？他們哪知道，再薄的毛貨也比布暖和。我這點兒東西賣給他們也是糟蹋了。”

雅慧見他越扯越遠，就掏出錢來問：“就這點錢，你賣不賣？”

攤主一看只有五十塊錢，叫了起來：“美女，你就算一套給我一塊錢，也得二十幾塊吧？你給我這點兒錢我不得賠死啊？你這還價也還的太狠了點兒吧？”

“你會不會算賬啊？”雅慧忍不住說道，拿出在家砍價時的本領來，“不是我說，你這點兒東西我要不買，你再堆上三天也賣不出一件去。你在這兒吃喝不得花錢？與其守着這點東西在這兒耗着，不如趕緊出手了，再去進點兒適銷對路的貨，還能彌補點兒損失。”

攤主左一個美女右一個親大姐，好說歹說，兩個人講定了十八塊錢。雅慧交了錢，把衣服收拾好，隨手拿鋪在攤子上的花布一包，就要走。又被攤主拉住了，“大姐，你給我留一條生路好不好？衣服我都快賠死了，你不能再連吃飯傢伙也給我稍帶了吧？你還讓不讓我活了？”

雅慧只得又給放下幾塊錢。

雅慧正要走，攤主看了看四周，側過身來小聲對她說道：“大姐你家是哪兒的呀？用不用我給你家裏捎個信兒？”

雅慧本能的拒絕了，回去的路上又有些後悔，捎個信兒怕什麼呢？大不了他就是隨口一說，不當回事唄。又一想，那個人油嘴滑舌的，誰知道他是打着什麼主意呢？

回去拆開一件小毛衣，果然都是好毛線。雅慧都拆了洗出來。

趕完集回來，男人女人們顧不上串門子了閑扯，在家裏忙着準備年貨，男人打酒買紅紙寫對子（春聯）買炮（炮竹），女人蒸饅頭炸糕，打掃洗涮。雅慧什麼也不會，只能叫來桂蘭給幫忙。新民說她這才是大臘月的借蒸籠----專跟人湊熱鬧了。雅慧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可桂蘭大咧咧的說，就這點兒活，她夾着泡尿就做完了。

桂蘭干起活來，那間小小的灶房根本不夠她施展的，盆盆罐罐擺下一地，雅慧干著急進不去。這裏東西缺，但只要有的都是好東西。當地自產自榨的胡麻油放在罈子裏都能聞見那股撲鼻的香氣。

桂蘭嘩嘩的往鍋里舀油，一路舀一路灑，黃橙橙的灑了一路。看的雅慧心疼的要命。

油熱了，湧起一鍋氣泡，桂蘭手裏拿着一根捏好的麻花等着。眼看着鍋里的氣泡越來越高，她丟下麻花開始往出舀油，勺子舀不過來，眼看着油就要溢出鍋了，雅慧急的叫了一聲，新民趕緊把她拉住了。只見桂蘭一聲不吭，扔掉勺子拿起了舀水的瓢，一連舀了好幾瓢，鍋里的油這才才下去。

桂蘭放下瓢，人也癱了下來，叫了聲：“哎呀媽媽呀！”

雅慧見鍋里還是半鍋油，就問：“油怎麼會多出來呢？這些油是哪來的？”

“哪來的？長出來的！”桂蘭道，“你們這日子以後可要過好了，你看看那油溢出多少來，比你原來還要多，油瓮滿滿兒的蘭。”

雅慧看了看油瓮，驚奇地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啊？”

“誰能知道了，我也給你解釋不清。”桂蘭道，“反正就是個好兆頭哇。每年家家戶戶都炸年貨了，可這油溢鍋可是多少年沒聽說蘭。我也是只聽過沒見過，這還是頭一回見。”

“舀油的時候不能說話。”新民道，“一說話油就停住不往起長蘭。”

“怎麼會有這種事呢？”雅慧還是覺得不敢相信。“油瓮里滿滿的，鍋里還是半鍋，油又不是莊稼，怎麼還能長出來呢？”

“這點兒算甚了！”桂蘭道，“前營子有個人也是炸年貨的時候，油溢的舀不過來，眼看的油瓮滿蘭，油還往出溢的不行，就扳倒水瓮把水倒了，又往水瓮裏頭舀，就那還又舀了半瓮。”

“這也太神奇了吧？”雅慧道，她原本想說你們這地方太神奇了吧，又沒說。怕他們倆多心。

新民大概是第一次這麼正經八百的準備年貨，慌的像火燒屁股一樣，在哪兒也待不住。一會兒回來一趟，問雅慧：“人家都在那兒買財神了，咱們也買一個吧？”

雅慧說不買，沒地方貼。

走了沒一會兒，就又回來了，問：“咱們也去王老五那兒買點兒瓜子兒糖哇？大過年的，來了人總得有個招待上的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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