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39)

唐門(39)

范靈全身一震,呆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大聲叫道:“你騙人!你騙人!我不信!我不信!”忽聽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姐姐沒有騙你。”范靈回頭一看,只見說話的是一個面色灰暗身材瘦長的青衣漢子。范靈上下看了他幾眼,沒好氣道:“你就是姐姐說的那個花大哥?”那青年道:“我叫花淋溪,你可以叫我花大哥。”

原來,這人便是大難未死的快樂殺手之一花淋溪。他為何與范英在一起?這還得從那個月華如水的夜晚說起----

那天,范英被毛堅江風二人用計誘入那片密林,毛堅得意洋洋地將北京燕子鏢局欲合併包括洛陽中原鏢局在內的四大鏢局的陰謀后,正欲對范英非禮,不料突然冒出來一個復仇之神花淋溪,毛堅不是對手,一招未過便被花淋溪卸去了一條右手臂,當場昏死過去。花淋溪將他拖入樹林最深處,用劍將其左臂和雙腳也齊根斬斷!正欲離去,忽聽樹林外一聲響,似有什麼東西滾倒在地。花淋溪循聲過去查看,原來是范英昏倒在地。不問可知:她偷窺到了剛才林中恐怖的一幕。花淋溪心想她不過受了驚嚇,並無大礙,於是大步離去。

走出一里路后他忽然想到什麼,忙又回到林中,看毛堅時,果然不出所料:已被人用劍殺死!而范英卻不知去向。花淋溪勃然大怒,追到正在踽踽獨行的范英,攔住她的去路,冷聲問道:“你殺了毛堅?”

范英白了他一眼,老實不客氣道:“是呀。”花淋溪憤怒地道:“我根本就不該救你,象你這樣的糊塗姑娘應該給壞人……好好整治一番!”

范英道:“請你以後不要輕易說出‘壞人’二字,因為你們是彼此彼此,都不是什麼好人。就算你們仇深似海,但不管怎樣,你的手段也未免太殘忍!就是對付十惡不赦的魔頭,也不能……不能用這樣殘忍的辦法來折磨人家!”

花淋溪勃然大怒,猛地舉起右掌,要手刃這個多事的姑娘,范英毫無懼色,仰視着他的眼睛,道:“你打呀!你這個大魔頭!”花淋溪氣得七竅生煙,但右掌卻始終沒有擊下。范英見他神情痛楚,心也不禁軟下來,避開他的目光,柔聲道:“我雖然不清楚你們之間究竟有何仇恨,但剛才我從你們對話中也多少猜到了一些,我知道你本性並不壞,只是……恨太深,太切,所以才行事有些偏激……”花淋溪惱怒地喝道:“住口!我不想聽你的教訓!”忽然一把握住她的右手腕,道:“走!”拉了范英大步往北行去。

范英又羞又氣,想要掙脫,但花淋溪的手卻象鐵圈一樣,將她的手腕箍得緊緊的,哪裏掙得脫?范英怒道:“放開我!你要做什麼?”花淋溪不放手,反而加快了步伐。范英被強迫着小跑幾步后,猛然發現對方原來竟是一個跛子――他的右腿竟已跛了!只是自己剛才沒有注意到而已。花淋溪那晚雖然巧妙地避開了冷血十三殺射向他上身的暗器,但下身卻負了重傷,其中幾種暗器還有毒,雖然自救及時,倖免不死,但一條右腿還是落下了終身殘疾。范英哪裏知道這些?何況又在氣頭上,自然口沒遮攔,大叫道:“你要做什麼?快放開我!你這個跛子!你這個殘廢!”

花淋溪猛地停下,轉過臉來怨毒地瞪着她。范英到底心善,見對方神情十分痛苦,頓感歉疚,低聲道:“對不住,我……我不該挖苦你。”花淋溪眼角的肌肉跳動了幾下,隨即恢復了鎮定,放開她,道:“好,我不強迫你,只請你跟我去見一個人。”說完也不管她答應與否,便自行向前邊那座大樹林走去。

這一下范英倒有些不知所措,獃獃地注視着他的背影進入那座樹林裏后,才回過神來,並在好奇心驅使下,進了林子。融融月色下,只見前邊一棵大樹下,現出花淋溪的半個背影,看樣子似乎是跪坐在地上,因身子背對着范英,所以范英看不出他在做什麼。她遲疑了一下,便走上前去,一看,原來他正在跟地上那個白衣勝雪的女子說話。那女子雙眼閉着,似乎正在沉睡,皮膚比月光還要光潔,看上去很安靜很聖潔,但美中不足的是,身子因長久“沉睡”的緣故而微嫌肥胖。

只聽花淋溪柔聲對她說道:“小琴,我又解決了一個仇人!你知道這個仇人是誰么?他就是那晚第一個走進我們的伏擊圈子的那個人!你不用再害怕他那恐怖的腳步聲了,因為我已經把他雙手雙腳都斬斷了!”

原來這位少女便是快樂殺手之一的阮小琴。那次在成都古井巷遭遇冷血十三殺的伏擊后,她雖然在花淋溪的全力施救下而終於存活下來,但因為後腦受了傷,加之遇伏時又過於恐懼,變成了一個活死人(其實就是植物人)!對於花淋溪的話,當然沒有反應,至於她能否聽見,也只有天知道了!

范英驚奇地注視了阮小琴一會,忽然想起剛才花淋溪對毛堅說的話:“因為她現在不能動,不能說話,甚至連哭和笑也不能了!她就象一個活死人一樣,什麼都要人照顧,所以只能算半個。”芳心一沉,頓時理解了花淋溪的殘忍報復行為。她同情地注視着“沉睡”的阮小琴,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正不知說什麼是好,忽然聞到一陣穢氣,她立即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愣了一下,才猛然明白是地上這個“活死人”大小便失禁了!

花淋溪卻似乎早已見慣不驚,回頭冷睨了她一眼,道:“你走吧,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邊說邊抱起阮小琴,沖向樹林外那條小溪。

范英呆立了一會,才默默出了林子。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出於同情,竟不知不覺地跟到了那條小溪邊,悄立在一棵小樹背後,默默地看着這個孤獨、痛苦、武藝高強而又行事偏激甚至殘忍的男子。看他為她擦洗身子,看他為他搓洗污穢的衣裙……直到花淋溪背着阮小琴離去好一會後,她才猛然回過神來,嘆息了一回,然後辨明方向,向西行去。

按着事前和郭小峰的約定,她在路上找個安全所在等郭小峰到來。但郭小峰卻始終沒有來。心想他一定被仇家殺死了,傷感了一陣,然後獨自上路。也不知是因為客途寂寞,還是別的原因,她發現自己總是愛回憶那個行事偏激的男子。並在一個深夜,做了一個怪夢――

在夢裏她見到了他!他微笑着對她說道:“你真是一個傻姑娘!你去西藏做什麼?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劍柄里根本沒有暗鏢!”自己紅着臉道:“我知道!難道我還不了解自己的爹爹?他的真意只是想讓我和郭歌單獨相處而已,但怕太着行跡,所以故意裝神秘,把一樣很尋常的貨說成重要得不得了的暗鏢,只有郭歌那樣的老實人才會信以為真。”(郭小峰在中原鏢局時一直化名為郭歌。)

花淋溪搖搖頭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你爹爹這樣安排,還有更深的意思。因為他非常清楚北京燕子鏢局的野心和陰謀,也非常清楚自己不可能避免和他們的殊死一戰。為了不把你卷進這個危險的漩渦,他才用這個辦法,把你們支使到很遠的地方去。哎,可憐天下父母心!”自己吃了一驚,道:“你怎麼知道?”花淋溪微笑道:“我是猜出來的。”說完神秘地一笑,然後消失了。自己情急之下,連聲大喊:“喂!喂!你到哪兒去了?我有話問你!”連喚幾聲,不見答應,驚醒過來,方才發現是自己在做夢。

雖然只是一個怪夢,但細思起來,似乎又有些道理,她不安地取出壓在枕頭下的寶劍,將劍柄拆開,裏面果然什麼也沒有。於是她什麼都明白了:夢裏花淋溪的話,當然並非託夢,而是自己這幾日來隱隱想到的疑點,所謂暗鏢明珠,其實是指自己――父親的掌上明珠!

明白了父親的一片苦心后,她在被子裏痛哭了一場,然後連夜離開客棧,踏上了回家之路。但其時她已身在川西,離洛陽已經很遠,所以等她終於趕回洛陽時,夢裏的不幸早已成真:范叢山已經被人害死,鏢局也被北京燕子鏢局合併進了新的聯營鏢局――武林鏢局。

范英當然淹不下這口氣,立即開始復仇行動。她把已經代替他父親,成為鏢局新主人的原副總鏢頭黎修當成第一個復仇對象,連續向他展開三次行刺行動。但因為武功不高,加之第一次失敗后黎修已經有了防備,所以不但未能報仇,反而在第三次深夜行刺時失手被擒。黎修先還假惺惺地勸她識時務,並願意給她一筆數目不小的銀子作為補償,遭到她嚴詞拒絕後,決定殺她以絕後患。正在危急關頭,花淋溪又奇迹般地出現在她面前!黎修的武功本來也算得一把好手,但在花淋溪面前,他卻是那樣力不從心!若非花淋溪為了救人,不願戀戰的話,他不死也得受傷。

花淋溪救下范英后,將他帶到城外一個樹林邊,也不說話便要離去。范英道:“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花淋溪苦笑道:“我不是為救你而來,只是碰巧而已。”范英哦了一聲,道:“是么?能不能告訴我:怎麼這樣巧?”花淋溪道:“我本來只是想找一個仇人,那個人曾今在這個鏢局呆過一段時日,後來不知何故竟失蹤了,我在四川和河南到處找他也沒消息。”

范英聞言一驚,道:“你在四川和河南到處找他?他……他難道是四川人?他是不是姓郭?”花淋溪道:“不是。那人叫烏弓馬。聽說他也是你的殺父仇人?”范英大吃一驚:“啊,他原來名叫烏弓馬!他也是你的仇人?那太巧了!我也在到處打聽他的下落!”花淋溪道:“范姑娘,聽我一句勸:你就不要再找黎修了,你鬥不過他。再說你的仇人又不只他一個,北京燕子鏢局的林老闆,還有烏弓馬,這些人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你一個也對付不了。”

范英正色道:“父仇不共戴天,豈有不報道理?”花淋溪長嘆一聲,道:“其他人雖然可恨,但畢竟沒親手殺令尊,我勸你暫別去找他們算帳,烏弓馬是你的殺父仇人,也是我的仇人,就讓我一個人來對付他,也算是為你報仇。”范英道:“看來你有把握對付烏弓馬?”花淋溪轉過臉去,道:“我現在的武功,已經打不過烏弓馬了。所以我即使找到他,也不會和他硬拼……”

范英一時語塞。半晌才道:“聽你口氣,你以前打得過他?那現在是因為……他武功比以前高了么?”花淋溪低下頭,看着自己的右腿,道:“對付黎修毛堅這些腳色,這條腿還不大礙事,但要對付烏弓馬,卻顯然不行。”

兩人一時都不說話,沉默了好一會,范英才小聲問道:“那位姑娘還好嗎?”花淋溪臉上露出痛苦之色,道:“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蘇醒過來!”范英輕輕嘆息:“你請人幫忙沒有?”花淋溪詫道:“請人幫忙?”范英臉上微微一紅,小聲道:“照顧她呀!你又要到處找仇人,又要照顧她,忙得過來么!”說這話時,心裏又想起那次在小溪邊所見的情形。

花淋溪淡淡道:“我一共請過三個中年婦人,還有一位老婆婆,可是她們都沒幹幾天就走了。”范英感嘆道:“現在的人,越來越沒有同情心了!”花淋溪苦笑道:“也難怪她們。她們其實也是好心人,可是……哎!”

范英道:“說的也是,畢竟這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做到的。有時連自己的親人也未必有這個耐性呢!”頓了頓,終於鼓起勇氣,小聲問道:“她是你的妻子?”花淋溪苦笑道:“不是。”范英看了他一眼,又問:“是你妹妹?”花淋溪道:“就算是吧。”范英見他不肯直說,便不好再問。暗忖:“看來多半是你喜歡的一個姑娘!哎,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花淋溪見她若有所思地沉默着,長嘆一聲,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說完便朝前邊那個樹林走去。范英一驚,忙道:“喂!你……不要走!”花淋溪疑惑地回過頭來,道:“還有什麼話么?”范英咬了咬唇,鼓起勇氣,道:“我……可以幫你照顧她!”花淋溪微微一震,然後搖搖頭道:“你這個大小姐,哪裏吃得這苦。”說完又掉頭大步而行。

范英知道自己若是任其離去,只怕今生未必能再見,也不知哪來一股勇氣,動情地追上去,攔住他的去路,道:“不,我……不完全是為這個,也不是因為同情你敬佩你和感激你兩次救過我,是因為……因為……”她一時情急得竟然找不到適合的句子表達自己的意思!本來幾次想說:“你知道嗎?我在夢裏見過你好多次!”可是,這話實在難於啟齒!

花淋溪看着她着急的樣子,苦笑道:“不用說了,謝謝你。聽我一句話:不要再冒失。不然下次未必運氣還這麼好,又遇上我來碰巧救你!”

范英見他又要走,情急之下,大聲道:“就算是為了那位可憐的姑娘吧,讓我跟你一起照顧她。你帶着她東奔西走,太不方便了。而且真的找到仇人時,你也一定有後顧之憂:因為你不能敗,甚至不能受傷,更不能……,所以你只能勝!這樣重的壓力,只怕對報仇不利。”

花淋溪心裏一動,這幾句話正說中了他的要害。他現在的武功已經大遜從前,除了右腿殘廢外,心理負擔太重也是重要原因。范英見他猶豫了,知道自己的話已經切中了要害,於是乘機動之以利:“你就當我是你請來照顧她的吧?要是我真的吃不了苦,不用你說,自己也會走。”花淋溪聽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道:“那……就委屈姑娘了!”

於是范英就留在了花淋溪身邊。

花淋溪見范靈狠狠地盯着自己,彷彿自己與她有深仇大恨一樣,苦笑道:“你們兩姐妹失散了三年多,如今好不容易才得重逢,一定有好多話要說。英妹,你陪妹妹好好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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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金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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