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38)
范靈聽了一小會,忽道:“笛聲好象是從那個有燈光的小屋裏發出來的?”烏弓馬不置可否,只是定定地注視着那個伏在一叢竹林后的神秘的小木屋,神情顯得有些古怪和恐懼。過了一會才喃喃說道:“到底是誰在吹笛子?怎麼這個人也會吹那支曲子?”范靈一驚,回過頭來看着他道:“你以前聽過這支曲子?”“豈止聽過,這支曲子還是我譜的曲!可是……我只給兩個人吹過這支曲子,這個人怎麼也會吹它?”
范靈心裏一縮,怯聲問道:“兩個人?是哪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不是……秋姑娘?”
“我只給小江和……另一個人吹過這支曲子。難道這個吹笛子的人是小江?嗯,不會,小江從來沒有碰過我的笛子,他不象會吹笛子的人。而且,我只給他吹過一次,他不會只聽一次就能記下來。”范靈道:“那一定是另一個聽你吹過這支曲子的人?是秋姑娘嗎?”
烏弓馬好象沒聽見,突然鬆開抱住她的雙手,象被人勾了魂一樣,慢慢向那個發出笛聲的小木屋走去。范靈哀哀無助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心如刀絞,忍不住對着那個小木屋大聲喊道:“喂!秋姑娘!你不要再吹笛子了!你吹得難聽死了!”
笛聲沒有停止,卻漸漸低下去,越來越低下去,彷彿隨時要中斷一樣。而烏弓馬卻好象一個白痴或者醉漢一樣,繼續跌跌撞撞地向木屋走去。范靈恨恨地瞪着已經被人勾魂的烏弓馬,眼見他穿過前邊那幾竿修竹,又淌過竹林前那條蜿蜒狹窄的小溪,她再也忍不住了,絕望而憤怒地大喊道:“喂!----你去找那個狐狸精吧!我走了!我……再也不願意看見你了!”話音未落,淚水便奪眶而出,湧泉般淌下。猛地轉過身來,奮力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但她只跑出十餘步,就停了下來,因為她突然聽見烏弓馬在喊一個陌生的名字!
“冉霞!是你在吹笛子嗎?我是烏弓馬!”
范靈一震:“冉霞是誰?”轉過頭去看烏弓馬,只見他已經跑到了那個小屋前,但卻沒有進去,而向木屋右首方向一片樹林奔去。范靈奇怪地盯着失魂落魄般的烏弓馬,正不知要不要跟過去看個究竟,忽然,她鼻子裏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彷彿什麼花的香氣,同時聽見背後一個女子聲音低低說道:“他是一個瘋子。”
范靈大驚失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她已經聽出背後這個女子是誰,她做夢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刻聽到她的聲音!
而烏弓馬卻對這邊的情況毫無所覺,他整個身心已經撲在一個人身上----竹林后那座狀若鷹嘴的崖頂上的一個女子!只見她紋絲不動地坐在懸崖邊,彷彿石像一般,看上去既孤獨又神秘。明明現在是夏末,但她卻穿着一件冬天穿的紅襖子,顯得有些荒唐和詭異,因為相隔甚遠,天色也沒大亮,加之她又逆光而坐,所以樣貌無法看得真切,但烏弓馬卻顯然對這個身影相當熟悉,他定定地仰視着她,似乎呆了一般。
而那個女子也正在默默地俯視着他,雖然她一個字也沒說,也沒有再吹笛子,但烏弓馬卻似乎聽見她在無聲地責備自己:“你已經忘記了我!你已經忘記了我!你剛才抱着的那個姑娘雖然有些地方長得象我,但她到底不是我!你忘記自己的誓言了,你終於忘記了我,忘記了我!”
烏弓馬臉上冒出冷汗,他再也承受不住這種無聲的責備,大聲向她叫道:“冉霞,你活過來了嗎?難道你一直沒有死?你不可誤會我!我沒有忘記你!我一天也沒忘記你!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全都是為了你!”
冉霞不答,只是靜靜地盯着他,靜得就象一個幽靈。不管烏弓馬怎樣哭叫,她都沒有反應。烏弓馬撕心裂肺地朝冉霞哭喊了一陣后,見她始終不睬自己,於是跟着那條通往崖頂的羊腸小路飛快地向崖上奔去。本來這山崖也不甚高,以他輕功,最多半柱香工夫便可奔到頂上,但他此時心神大亂,彷彿魂不附體一樣,腳下十分虛浮,加之那條小徑又窄又滑,他幾次眼看要到崖頂時,都不慎滑倒滾下!雖然沒摔斷手腳,但也是遍體鱗傷,等到終於上了崖頂時,竟然花去了兩柱香時間。
崖上長滿了亂草,形狀大致呈三角形,前邊“鷹嘴”部分寬僅兩丈,長卻幾達十丈,向前平平伸出,顯得十分突兀。只見懸崖邊上堆起十餘塊大小不等、形狀怪異的石頭,堆得彷彿人形,外邊還罩着一件紅紅的破襖子。更絕的是:在最上邊那塊石頭下面,竟橫壓着一根細木棍,細木棍上“拖”着好大一叢青絲。看樣子,似是真人的頭髮!但最讓烏弓馬吃驚的還是別在頭髮上的那把木梳子!因為它非常象冉霞生前用過的那把黃揚木梳子!可是,那把梳子已經被自己親手放進她的衣冠冢里了!怎麼可能……
“這石人是誰壘的?難道這個人也認識冉霞?”他獃子般盯着石人,心裏慌亂地想道。但他實在想不出有誰會跟他開這個恐怖的玩笑!又想道:“難道真的是冉霞的魂靈?不然石人怎麼會吹笛子?頭髮上又怎會別著這把三年前就埋入衣冠冢里的梳子?”
想到這兒,再無懷疑,他哆嗦着對石人語無倫次地說道:“冉霞,你為何要這樣?你以為我忘記了你嗎?不,沒有!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我之所以沒有追隨你到地下,只是因為我還沒有為你報仇!郭小峰他不但騙了你,而且還無情地棄你而去,害得你投河而死,我不能放過他!我要守着他,讓他這一輩子再也不能去害世上任何一個女人,我要他受的苦比你受的苦多一百倍一千倍!”
他在崖上對着石人激動地說話,自己倒沒覺悟到什麼,因為他已經進入一種忘我境界。但在離崖一里遠處的范靈看來,卻實在奇詭已極。她不禁喃喃問身後女子道:“姐姐,冉霞是他什麼人?他在跟冉霞說什麼話?”原來背後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姐姐范英!
姐妹倆經過種種變故后終於重逢,本有許多話語要說。但因為烏弓馬的舉動實在太過奇怪,所以范靈才沒急着和姐姐說話。范英也似乎要她靜觀這幕好戲一樣,也沒有急於和她說別的。聽了妹妹的問話,范英嘆息一聲,說道:“冉霞是他的表妹,四年前就投河死了,他怎麼可能和她說話?”
范靈道:“那她又是誰?我剛才明明聽見他對着崖上哭喊冉霞這個名字。”范英道:“你沒有聽錯,他的確是在喊冉霞,但崖頂上卻沒有冉霞,那只是一堆亂石,只不過從遠處看來好象是一個人而已。”范靈不信任地回過頭來看着姐姐,道:“只是一堆亂石?可是……可是他好象在跟她說話呀!你看他手舞足蹈捶胸頓足的樣子,怎麼可能對着的只是一堆石頭?”
范英道:“所以他才是一個瘋子!那個石人是花大哥壘的,吹笛子的人也是他。只要是一個正常人,就不難想到這個石人是人為壘成的,可是他卻不明白這樣簡單的道理,所以他已經瘋了!”
范靈納悶地皺起眉:“誰是花大哥?”范英臉上微微一紅,道:“你失蹤三年多了,當然不知道很多事情。哎!一言難盡,還是慢慢告訴你吧。”又道:“我和花大哥本來是在找烏弓馬,卻意外發現你和他在一起!所以花大哥忽然想起這個辦法,把烏弓馬引誘過去,好讓我們相見。”
范靈納悶道:“我們兩姐妹相會,礙着誰了?幹嗎要引開他?而且還用這樣奇怪的方式?”范英道:“一言難盡。總之,花大哥和烏弓馬有仇。不但有仇,而且仇深似海。”范靈心裏一縮,呆了一會忽道:“這樣不公平!你說的那個花大哥既然和他有仇,那把他引誘到崖頂上去,一定是不懷好意的了!我這就上去跟他說,叫他當心!”范英忙一把抱住她,呵斥道:“你聽我說!”范靈氣憤道:“我不聽!我不聽!這樣不公平!”邊說邊奮力要掙脫掉姐姐。
兩姐妹正在拉拉扯扯,忽見烏弓馬飛快地奔下崖來。范英道:“你這下可以放心了,花大哥並沒有傷害他吧。”范靈又驚又奇,不明白烏弓馬怎會安然下崖,回頭看了姐姐一眼,道:“我過去一下。”說完便大步向烏弓馬走去。
但她只走出十餘步,便停了下來。因為烏弓馬看見她后彷彿見了鬼一樣,竟向相反的方向逃去!范靈呆了一下才大聲呼喚道:“喂!烏大哥,我在這兒!你不認識我了嗎?!”但烏弓馬卻象沒聽見一樣,飛也似地逃遠了。
范靈又是氣苦,又是尷尬,正不知是否要去追烏弓馬,范英上前說道:“我知道他要去什麼地方。”范靈驚奇地看着她,道:“你知道?”范英道:“他要去看冉霞。”范靈納悶道:“你不是說冉霞已經死了么?他到哪兒去看她?”范英道:“看死人能到哪兒去看,當然是到她墳墓前去看了。”范靈聞言一震,呆了一下,才道:“你怎麼知道他是去看冉霞的墳墓?哦,我明白了:因為是你們安排的詭計,把他弄得瘋瘋顛顛的,所以你們當然知道他要去什麼地方了!”說完她憤怒地一把推開姐姐,飛快地往烏弓馬消失的方向追去。
范英忙也展開輕功追上去,邊追邊說道:“妹妹你好糊塗!你知道你在追一個什麼人嗎?”
范靈猛地停下來,回頭怒視着姐姐,道:“姐姐,我雖然不知道你說的花大哥是個什麼人,但我可以猜得到:你一定喜歡這個人,所以你千方百計想把我和烏大哥分開!你真的好自私!我……我們各愛各的!你們要找我們報仇,儘管來吧!”說完轉過身去,又奮力奔跑。
范英又氣又羞,也不追趕,看着妹妹飛快逃走的背影,憤怒地大聲喊道:“你知道么嗎?你的烏大哥他是我們的殺父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