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燔柴登基

第6章 燔柴登基

登基大典在木葉山下遙拉河(今內蒙古赤峰市教來河)畔舉行。這裏屬於迭剌部的放牧之地也是阿保機的私人領屬,他早就開始在此地建造一座稱為龍眉宮的城堡,由於工程不斷擴大,一直沒有完工。

幾天前,阿保機率領族人和各部首領沿潢河(西拉木倫河)向東行進六百里來到這裏。他既是為了履行對痕得堇可汗的承諾,將王城(今內蒙古赤峰市林西縣)留給隱退的遙輦部,更是為了給新的契丹王朝一個新的開始。阿保機早就不滿意老王城所在的位置了。松漠府建立於三百年前,當時大唐帝國的心臟在長安,後來天下重心東移,在洛陽建立了東都,現在的小皇帝在朱全忠的挾持下已經於三年前正式遷都洛陽。起家於宣武鎮(今河南商丘一帶)的朱全忠和他的最大對手,立足河東(山西一帶)的李克用,爭奪的重點也是以洛陽為中心。和中原重心東移同時,西邊對契丹也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除了這個心理上的因素,阿保機想要東遷的更重要原因是,他的目光已經從西北的遼闊草原轉向東南的幽燕和代北。木葉山的周圍除了水草豐美,氣候溫暖,更主要的優勢是靠近大遼河的三條主要支流。這三條支流從北到南依次是潢河、土河、遙拉河。通過支流進入遼河只要一兩天就可以順流而下到達遼東。遼東不但土地秀美富饒,還有出海口。遼河的出海口不但提供了進入中原的海路,更有一條平坦的沿海大通道可以從陸地直達榆關進入幽燕,並沿燕山、太行山,越過太行八陘威懾代北。

還有兩天就是上元節,今天又是中原農曆節氣的九九第一天。春天正像一個小姑娘姍姍而來。北風依然料峭,卻已帶了些許溫柔。遙拉河面在白天的陽光下融化出一層油樣的春水,到了夜裏又凍成冰,像一條銀色的巨龍盤卧在莽莽蒼蒼的木葉山下。一輪紅日正從山巒之巔噴薄而出,放出滿天霞光,照亮了河畔遼闊的草場。草場上搭建起一座泥土和石頭壘成的一人多高的平台,檯子和地面之間有七八級木頭做成的台階,平台和台階上鋪着用赤礦石和硃砂染成的氈毯。平台正中安置着一張碩大的紅木座椅,椅子上覆蓋著綉着翔龍雲紋的錦墊和靠背。平台周圍遍插五彩旌旗,在烈烈北風中呼啦啦飄揚。

“曷魯,這麼快就能搞成這樣,真是難為你了。”

阿保機一邊走在台階上一邊稱讚跟在身邊的曷魯。他們身後簇擁着很多人,有新任的北宰相蕭轄剌、南宰相耶律歐里思和眾多侍衛。阿保機穿了一件契丹傳統的左衽緊身皮袍,外面套了一件玄色綉龍錦袍,腰間繫着青色犀玉帶,頭上戴了一頂黑色弋尾貂皮帽。錦袍也是曷魯命人晝夜加工趕製的。本來還有一頂像塊砧板一樣,前後掛着珠串的平天冠,是曷魯照着書上描繪的冕冠製作的,可是阿保機說什麼也不肯戴。

“皇上,時間緊,一切都太簡陋了,要做的事情太多,根本來不及。”

曷魯覺得叫皇上實在拗口又顯得疏遠,可是規矩卻不能不講,從今之後都不能再稱兄道弟,也不能稱呼習慣得多的”大汗“。他看着新皇帝身上不倫不類的穿戴覺得可笑,抿着嘴說道。

阿保機低頭看着身上寬大絲滑的右衽龍袍,怎麼都覺得彆扭,和曷魯爭了一早上了,曷魯堅持說既然是新皇登基,就不能不穿龍袍。契丹人和漢人一樣有龍圖騰崇拜,但是從來沒有將龍穿在身上,更不會把袍子做成前襟朝向右邊。他歪過頭笑道:

“我覺得這就夠啰嗦了,還要做什麼?”

曷魯穿的是契丹皮袍,頭上戴着三角氈帽,認真說道:

“皇上,今後要改口了,不能說‘我’,要自稱‘朕’,皇上的話都是‘聖旨’。”

“用得着嗎?我還是我,契丹還是契丹,用不着和漢人皇帝一模一樣,不是早就說過,我要做的是契丹皇帝。”

曷魯苦笑搖頭,指着旁邊高台西側一座更加高聳的物體說道:

“陛下請看,那座柴堆就是為契丹皇帝的燔柴禮準備的。”

這個柴堆底座十步見方,像一個倒扣的斗笠,最上端有兩人多高,全是用新砍的木柴壘垛起來的,上面灑滿了松蠟和油脂。將它點燃的時候木柴會釋放出大量的濃煙,形成一道貫通天地的裊裊煙柱。這就是契丹人的燔柴禮,又叫柴冊禮,作為契丹人與天廷通話的渠道,是可汗即位或部族發生重大事件時的祝禱儀式。如果煙柱很直,說明所求之事一切順利,上天已經聽到並且接受,如果大風吹散了煙霧,則是不順利的徵兆。釋魯又道:

“可是做皇帝畢竟不是做可汗,要是一點威儀都不講,何必稱帝。”

阿保機很滿意曷魯的辦事效率,點頭笑道:

“好好好,那你說說做皇帝還缺些什麼重要的東西呢?”

“太多了。這個紅色的氈毯和台階是必須的,叫做丹墀,以後皇帝在正式場合都要坐在丹墀上,表示地位尊崇,不能和臣子平起平坐。但是光有丹墀還不夠,應該要有龍椅,兩側有宮女執宮扇,內侍拿着拂塵,侍衛持槍站在後面。”

說到這裏,曷魯一笑:

“皇帝要有三宮六院,說不得這些內侍還要用閹人呢。且不說建立各項制度,首先登基稱帝就要立國開元,現在國名有了,就叫大契丹國,但是應該有年號,如今中原用的是唐歷,年號是天祐,今天是天祐四年正月十三。但大契丹不能用唐朝年號,要有自己的年號。皇帝要有一套御寶,就是大印;登基要有金冊,有押冊官、捧冊官、讀冊官;還應該有一套演奏的禮樂。南朝劉曄寫的後漢書有‘輿服志’,唐人杜佑所作《通典》有‘禮典’,規定了皇帝的鑾駕儀仗,冠服佩飾等等等等,其實我也不是很懂,都是從書上看的和聽那些漢人謀士說的。這一次只能先這樣,好在皇上不挑剔,還總說做的是契丹皇帝,不是中原皇帝。但是國家不是兒戲,有國家朝廷就不能沒有規矩,就算是大契丹國,也要有一套像樣的制度,皇上要有威嚴和至高無上的權勢,不然的話,中原人都會看輕咱們。”

阿保機轉身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對對對,你說得有理,這些慢慢再說吧。等忙過這陣,選幾個有真才實學的漢人,奴隸也罷俘虜也罷,給他們官職,讓他們幫着辦這些事。明天冊立皇后是吧?也在這裏嗎?都安排好了?”

“是的,都安排好了。”

“你是知道的,這麼著急是因為形勢不等人,咱們沒有時間按部就班地等了。你一定也聽說了,唐朝小皇帝身邊的大臣和內侍被朱全忠都殺光了,只剩下可憐的孤伶伶一個小孩兒,他已經派人向朱全忠正式表示要禪位了,這個混蛋還在假惺惺推辭。劉仁恭荒淫無道,幽州民不聊生。很快就會中原無主天下大亂,咱們不能冷眼旁觀,看着眼前的大餅不伸手。怎麼樣,時間差不多了吧?”

阿保機忽然問道,曷魯看了看日頭,想起來特地命人在平台上擺了一個刻漏,走過去看了一眼道:

“現在是寅時三刻,皇上就座吧,人馬上就要到齊了。你看,除了迭剌部,各部首領和來賓都到了。”

在他們說話的功夫,草場上已經陸續聚集了很多人。曷魯命人在那裏劃出了不同的區域,讓人們可以按照高低主次井然有序排列。阿保機看到了遙輦八部的首領在賀只和谷力的帶領下站在前面;後面有敵魯、室魯、阿古只兄弟為首的審密各部首領和武將、隨從;再後面還有奚、霫、烏古、室韋、於厥、女真等後來收服的部族豪酋和他們的代表。人們穿着過年的新衣,在寒風中肅然而立。受到場上莊重氣氛的感染,連交頭接耳說話的都很少,只有風聲穿過人群,將衣袍吹得噼啪作響。他知道,這些日子裏曷魯、敵魯和北、南宰相們做了不少工作,契丹各部,包括新征服的部族都了解了可汗禪位和登基稱帝這兩件大事,不論是出於由衷擁護還是利害權衡,都接受了這個現實,並且準備向契丹的第一位皇帝表示效忠和朝賀。可是正向曷魯所說,在遙輦部旁邊的一大塊空地上,只稀稀拉拉站着幾個人,露出白花花的殘雪覆蓋的地皮。那裏是為迭剌部留出的地方。迭剌部雖然只有一部,但是戶口最多、土地最廣,人口、軍隊超過了遙輦八部相加的總數,他們在這裏所佔的位置也最為顯要,大小與旁邊的遙輦部不相上下,因此格外顯眼。

阿保機的臉色陰沉下來,這些日子忙着各種瑣事,他沒有時間和弟兄們相聚,但曷魯說迭剌部對禪位和稱帝表現出正常應有的歡欣雀躍,這是整個部族的勝利和榮耀,誰會不高興呢。他問道:

“曷魯,你有沒有告訴他們一定不能遲到?”

“當然說了。我對剌葛再三交待,還對轄底囑咐了又囑咐,他們都說這麼重要的事一定會第一個就到。”

曷魯歉疚不安地答道。剌葛是阿保機的二弟,在弟兄六人中除了大哥阿保機就屬他的地位最高,轄底是阿保機曾祖嫡系子孫中活着的年紀最大的一個,是阿保機兄弟的族叔、曷魯爺爺的親兄弟,也是族中的主事。交待給他們二人算是到位了。越是接近典禮開始的辰時初刻,草場上越是肅靜,氣氛中越是瀰漫著一種緊張和尷尬。

一個執事官員走過來問正襟危坐的新皇帝:

“到時刻了,要不要開始?”

一直站在阿保機身邊的曷魯黃臉變得紫漲通紅,他幾天都沒有好好闔眼,做足了準備功夫,為的就是這一刻,可是眼下就出了天大的紕漏,而負責聯絡迭剌部的人正是自己。如果迭剌部不出現,無異於是當眾給新皇帝一記耳光,也是新朝開局不利的惡兆。曷魯道:

“我去找他們!”

“來不及了,開始吧。”

阿保機臉色鐵青咬着牙說道。

在丹墀前面,十名士兵每人手裏舉起一條丈長的鞭子開始揮舞,“啪,啪,啪”的悶響在空中嗡嗡回蕩,它既不清脆也不響亮,但是透過震動的空氣產生出撼人心肺的力量。人群更加肅穆,靜得連一聲咳嗽都像爆竹的炸響。一輪紅日躍出東方山巒,將金色的光輝灑滿草場。

“等等,等等!”

忽然從駐紮營盤的方向傳來一陣馬蹄聲和有人的大聲呼喚。一匹快馬朝這裏飛奔而來,後面揚起大片的雪塵,似乎還有更多的馬跟在後面。一個二十多歲穿着皺皺巴巴華服的年輕人騎馬來到草場近前,要不是衛兵把他攔下就要闖到揮舞靜鞭的士兵中間了。阿保機在台上俯下身子,盯着來人的眼睛壓住火道:

“安端,你在幹什麼!”

他的五弟嘻嘻笑道:

“大哥,二哥他們就在後面,等一等馬上就到。”

“你們還知道要來么?”

“大哥,別生氣呀。昨晚高興,為大哥和迭剌部慶賀,喝了一個通宵,早上剛一閉眼天就亮了,這不,連衣服都沒換就趕來了。”

阿保機倒噎了好幾口氣,忍不住罵道:

“豬么?一個都睡不醒!”

安端委屈道:

“我是第一個醒的,不然他們現在還在睡。”

“轄底呢?還有滑哥?你們都在一起?”

“是啊,是啊。大家一起慶賀嘛”

阿保機心裏起了疑惑,轄底和滑哥平時和這些弟兄尿不到一起,怎麼也跑去一起喝酒。轄底那個老狐狸老謀深算,怎麼也會讓自己醉到誤事?曷魯跑過來打圓場道: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五爺,你再去催他們快點,全都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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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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