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當夜，李嗣源夢見被車裂成幾塊后的十三太保李存孝的頭顱帶着血肉對自己說：“論功勞我最大，論親緣二太保最近，憑什麼現在是你來當皇帝？！”驚叫一聲，從夢中醒來，出了一身虛汗，就此卧病不起。

太僕少卿何權見皇帝病倒，想為自己以後打算，上表請立皇次子秦王李從榮為太子。李嗣源以為這是李從榮的意思，一來還捨不得皇帝的位子，二來他也不喜歡眼睛看人像鷹眼一樣的李從榮，而且李從榮還喜歡聚眾賦詩，這不是同亡國之君李存勖一樣的愛好嗎？李嗣源一向認為儒生讀書可以教化天下，而武人學文只會消磨鬥志，因此他心中並不想立太子，他對左右說道：“這是嫌我老了嗎，那我就原回到太原府去，把位子騰出來。”叫來眾大臣商量，希望借大臣阻止立太子，但眾臣不敢得罪皇位第一繼承人的秦王（李從榮前面的皇長子被原名元行欽的李紹榮殺了）以免留下後患，都不敢表示反對。

李嗣源無奈召來李從榮說要立他為太子，不想李從榮拒絕說：“兒子年幼，要學習的兵法政事還多着呢！”李嗣源只好說：“這是大臣們的意思。”李從榮還是堅決拒絕了，私下對手下的人說：“這是想奪去我的兵權，好把我幽禁在東宮之內，肯定是當政的樞密使范延光和趙延壽的主意，有朝一日我做了皇帝，非把他們全家殺光不可！”范、趙二人聽了十分害怕，請求外調出京，皇帝不答應，後來二人又多次上書，說應該讓更多人熟悉要位的典章制度以更好地輔佐君主，皇帝說離不開二人，兩人商量后對皇帝說可讓二人輪流外調，這樣始終有一個在皇帝身邊，皇帝這才外調趙延壽為宣武節度使，又調入山南東道節度使朱弘昭為樞密使，皇帝為穩住李從榮，還封他為河南尹、天下兵馬大元帥，位於宰相之上。

依慣例，已被封王的皇子又兼任都城的府尹便默許是皇位繼承人了，但李從榮並未善罷甘休，十一月，李從榮又逼走范延光出京外任，皇帝提拔了同中書門下馮贇為樞密使補缺。范延光臨走前，皇帝問他有什麼要說的，他說凡事要聽重臣的不要聽小人的，暗指借皇帝寵妃王淑妃得勢的宦官宣徽使孟漢瓊，君臣灑淚而別。

皇帝認為同平章事康義誠忠厚可靠，讓他做親軍指揮使，可康義誠也怕秦王，讓兒子去侍奉李從榮，平時兩邊不得罪以求免禍。十一月十六日，李嗣源大病複發，第二天好了一些，李從榮來探望，皇帝頭都抬不起來，王淑妃在他耳邊說道：“是從榮來了。”李從榮出門后，聽見身後一片哭聲，以為皇帝已經死了，十九日，他派牙將馬處鈞去告訴朱弘昭和馮贇，自己要帶兵入宮還要住到安排嗣君的興聖宮，馮贇說：“皇上好着呢，你回去告訴秦王，他當兒子的盡好孝道就行了。”李從榮大怒，再讓馬處鈞警告二人：“你們這些重臣可都是有族人的，不要因為對抗我落得滿門抄斬！”又派馬處鈞去見康義誠，康義誠說：“秦王入宮，我肯定迎接。”

李從榮聽了馬處鈞的回報，喜道：“大事成矣！夜長夢多，明日我們便動手。”馬處鈞道：“需不需要從夾馬營調一些兵力過來？”李從榮笑道：“康義誠已答應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明日宮門大開，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帶府上的兵馬就行了，如去夾馬營說不定反會節外生枝！”馬處鈞道：“殿下……不，陛下高明！”李從榮哈哈大笑：“你跟我這麼久了，待我登基后，你可得替我管好天下的兵馬！”馬處鈞聽他許以高位，趕忙跪下山呼萬歲，二人都對明日充滿了無限的憧憬，當晚翻來覆去又哪裏睡得着。

朱弘昭、馮贇也找控制親兵的康義誠商量，康義誠只道：“我們做臣子的，應該唯皇帝的命令是從。”二十日，李從榮穿便服帶着河南府的一千人馬駐紮在天津橋上，派人喊話讓朱、馮二人打開宮門迎接自己。

馮贇急忙打馬穿過右掖門，和朱弘昭、孟漢瓊、康義誠商量，康義誠仍然以昨天的話來應答，馮贇責備康義誠道：“你不要因為自己的兒子在秦王處就私而忘公，現在禍福決定就在頃刻之間！皇帝把我們從布衣百姓提拔到重臣，關鍵時候我們不出力，日後能保住族人嗎？”康義誠還是猶豫不決，這時，李從榮的士卒已到了端門，孟漢瓊一拂袍袖，說道：“都什麼時候了，現在已危及到了君父，你還要猶疑觀望顧及自己的安危嗎？反正我這條命是豁出去了，一定要保護皇帝。”說完就往皇帝寢宮走，馮、朱二人緊跟着他，康義誠猶豫了一下也跟上了。

見了皇帝，孟漢瓊說秦王反了，李嗣源道：“他真的反了嗎？”馮贇回道：“真的反了，軍士已到了端門。”皇帝看到養子李從珂的兒子控鶴指揮使李重吉守在旁邊，指着天流着眼淚說：“老天明白，想當年我和你的父親征戰四方打下了江山，從珂幾次把我從槍林箭雨中救出，他李從榮沒打過一仗，有什麼資格這樣做呢？！”李重吉立即請命領軍守住宮門。

李嗣源又對康義誠說：“你看着辦吧，不要驚擾了百姓就好。”孟漢瓊親自穿上鎧甲，召來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率五百騎兵出宮討伐李從榮。這時李從榮派人來召康義誠，因端門緊閉，這人便叩左掖門上的銅環，見無人應答，又從門縫向內窺探，正看到騎兵全副武裝準備殺出，急忙趕回報告。

李從榮正在天津橋面擺的胡床上調弓箭，聽說后趕忙穿上盔甲裝上鐵護心鏡。皇帝親軍殺出，李從榮的手下立刻嚇得四散而逃，李從榮逃進河南府，和老婆劉妃躲到床下，皇城使安從益將他倆及其幾個兒子都殺了，並將幾人的首級獻上朝廷。皇宮中還有一個李從榮的幼子，李嗣源說：“小孩子有什麼錯。”大臣們都說要斬草除根，李嗣源流着淚把孩子交給他們殺死了。

馮贇率大臣一起在雍和殿來見皇帝，李嗣源淚如雨下，說：“我家裏的事搞成這樣，真是沒臉見大家”。事件平息后，李嗣源下詔將李從榮追貶為庶民。

當初，李從榮無道，六軍判官、司徒郎中趙遠勸諫說：“大王您居於優先嗣業的地位，應該經常修養德行，為什麼盡干這些不妥當的事呢！不要以為有父子至親的關係可以依恃無恐，難道您沒有看到春秋時晉獻公殺了恭世子和漢武帝殺了戾太子的事例嗎？”李從榮聽了很惱火，把他貶放為涇州判官，待到李從榮失敗，趙遠因為講過這些話而聲名流播，趙遠字上交，幽州人。

本已病重的李嗣源經過這一場大變故，心力交瘁終於支撐不住了，十一月二十六日駕崩於寢宮，享年六十七歲。自登基以來，李嗣源每天夜間都在宮中焚香向天神禱告：“我是個沙陀胡人，由於天下動亂被眾人推舉有幸坐上了天子的寶座，願上天早日降下聖人來做百姓的君主。”他在位期間，兵戈戰亂少見，糧谷多次豐收，連邊境地區一斗糧食也不過十錢，從唐末亂世以來比較着看，勉強算是國家小康了！

李從榮一家被滅殺，自然輪到宋王李從厚即位了，孟漢瓊親自到宋王治所魏州迎接。二十九日，宋王抵達洛陽，依父親繼承庄宗例，於十二月初一在西宮停放的父親靈柩面前即皇帝位，便是後唐閔宗了，這一年他虛歲二十整歲，尊李嗣源廟號為明宗。

其實李嗣源本人是最喜歡李從厚的，李從厚與李從榮雖說是一母同胞，但李從厚長得極像明宗而不同於哥哥鷹視旁人的嘴臉，只是因為都是親生兒子明宗又仁慈才沒有強立李從厚，不想李從榮大逆不道自取滅亡，最終是李從厚繼承了皇位。

消息傳到了成都后，坐擁兩川早有自立野心的孟知祥對左右僚屬喜道：“宋王年少而且軟弱，當政的大臣又都是從前掌管案牘的小人，我們可以坐等着那裏發生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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