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梅姑娘悠悠醒轉,隱約知道自己沒有跌落塵埃,但隨即明白那是因為自己被人抱住了,待看清抱着自己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她不由自主尖聲叫道:“放開我!”男子一愣,趕忙將她頭上腳下放了開來,一拱手說道:“事起倉促,姑娘莫怪。”梅姑娘看清男子面相平和,年近五十模樣,不知怎地總覺得自己在哪見過這人,但一時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裏見過,猛然她想起一事,指着男子說道:“我雖然不認識你,但你肯定是四神門中之人。”
男子一愣,說道:“什麼四神門,我不懂姑娘說的是什麼?”梅姑娘盯着他道:“你不要說你連武功也不會,這般以指力凌空割斷帶子的武功天下也沒有幾人能夠做到……。”說到此處,梅姑娘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裙帶解了用來自盡,當時只想的一了百了,現下長裙可是散開的,儘管尚有褻衣,但不免多有肌膚暴露,梅姑娘忙用雙手將長裙拉緊,偷偷斜瞥救了她的武功極高的男子,卻見他目不斜視面色如常。男子彎腰撿起裙帶,打了一個結將其兩段接起,仍是直視前方,一手將裙帶遞給梅姑娘,說道:“非禮勿視的道理,老夫還是知道的,姑娘不必擔心。”
梅姑娘面上一紅,低聲道:“那你分明還是看……看了。”今日雖然遭遇重大變故,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心神稍定,她便忍不住找別人話中自相矛盾之處。男子又是一愣,微微欠身說道:“救人之時不比尋常,姑娘應能諒解。”梅姑娘冷笑道:“承認是自己救了我了,否則便只能說是神仙憑空剪斷了帶子了!不過倒也差不多,你明明就是四神門的人,卻不知是諸葛門、推背門還是天罡門的?你不想說我也無法,反正四神門的正經弟子個個武功出神入化,我們這些人又有什麼資格刨根問底了!”
男子聽她一一說出諸葛門、推背門、天罡門的名字,正自驚異,聽得最後她語氣中分明有幾分氣苦之意,腦中忽然靈光一現,脫口說道:“難得你是半道門門人?何九妹是你什麼人?”
梅姑娘咬了咬下唇,說道:“師父臨走時告訴我她這一門是叫做半道門,可她又說沒有傳我們上乘武功,我們算不得半道門的正式弟子,勉強算個記名弟子;看你說到什麼何九妹時兩眼放光,我師父是個尼姑,可不是什麼八姐九妹的,這下你滿意了吧?!”
男子奇道:“原來姑娘真是半道門下,難怪知道四神門的存在,只是我又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梅姑娘背過身子,氣道:“從前師父老是說四神門如何如何厲害,我們姐妹還不信世上能有那麼多如師父一樣厲害的人,嗯,你武功高強,如今看來我們姐妹確是沒有資格成為四神門的正式弟子,不過你武功雖然高明,本姑娘想死你也是攔不住的,你自去吧,我再上吊一回便是。”她說到上吊,想起了從前老扮弔死鬼的三妹,又想起師父臨走之前才將師門來歷單獨告訴了自己,又囑咐自己不要告訴三個姐妹,自己與三個姐妹相依為命多年卻一直瞞着此事,如今命不久矣,想來不禁一陣陣懊悔。
男子說道:“我這點道行在四神門中的確不算什麼……”他說的是心底的實話,話一出口又覺不妥,接道:“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技不如人便非得自尋短見,如此除了武功天下第一之人,豈不是人人都需自盡才是,那麼又哪來的武林?其中道理,姑娘一想便明,何時姑娘放下了輕生的念頭,老夫再走不遲。”
梅姑娘聽他說的迂腐,又是好氣又覺得好笑,譏道:“一口一個老夫的,你又有多老了?”男子想了想,說道:“老夫今年五十有七,已近花甲之年,應是姑娘父輩的年紀了,適才倉促之時的種種,老夫只當是對自己的女兒一般,姑娘真不必為此掛懷。”梅姑娘吃了一驚,想不到他居然整整長了自己三十歲,再一想到師父的容貌,心中暗道:“看來師父說的每一個字都沒有絲毫誇大,四神門門人武功個個已臻化境,確比尋常人看起來年輕個十來歲。”
今日她算死了一回,起死回生竟是因神秘的四神門門人出手相救,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梅姑娘將裙帶束好,轉過身說道:“想讓我不要輕生,只有一個法子,那便是替我報仇雪恨!”
男子呆得一呆,慨然道:“老夫一向盡量不與人為敵,不過既是四神門中的事,卻一定要施以援手!”他慷慨激昂后馬上回復冷靜,又道:“我還是不明一事,姑娘說令師未將武功盡傳,天下武學好手眾多,如何姑娘便認定我是四神門中之人?”
梅姑娘說道:“這有何難?!師父說了,天下武功好手雖多,會指法的就少了,能單以小指成一路指法的更是只有四神門中的兩個門派才會,因此我一見你用小指凌空割斷帶子便斷定了你的身份。”
男子恍然大悟,這時雙方交流了許多話,他慢慢敢正眼打量梅姑娘了。
梅姑娘察覺后正要發作,男子說道:“老夫有一事斗膽相問,事關令師身份,姑娘千萬勿怪,你說令師是一位女尼,卻不知其長相有姑娘的……怎麼說呢……有姑娘的幾分姿容,姑娘莫怪,只能這麼問,否則……。”梅姑娘知道他的意思,猛然想起師父臨走時嘆着氣說著“紅顏薄命”一縱而逝的情形,再想到自己不久前剛剛經歷的凌辱,眼中不禁留下淚來,喃喃道:“我又怎比得了師父的容貌,師父,難道紅顏天生有罪嗎?難道我們就該薄命嗎?”梅姑娘說著說著手不由又去抓裙帶。
男子厲聲道:“姑娘不可!咱堂堂四神門豈能便這般任人宰割?!如果所料不差,姑娘的師父便是何九妹,某雖不才,願為姑娘出全力報仇!”梅姑娘一驚,鬆開裙帶,茫然道:“我師父便是何九妹,此話怎講?”男子嘆了一口氣,說道:“聽你之意令師容貌不輸仙子,那除了何九妹還能有誰?她確是半道門的,比我年長五歲,我十五歲那年由師父帶着見過她和她的師父一回,對了,她的師父也是女子,你們半道門歷代皆是女子,不似其他三神門多半是男弟子偶有女弟子,雖只一面,她待我就像個大姐姐一般,我一直也拿她當姐姐看待,後來聽說她與諸葛門的大弟子感情糾葛,竟看破紅塵出家為尼了,到底如何,可能你比我更清楚。”
梅姑娘悠悠道:“原來如此,師父叫做何九妹,我只知道她老人家收養了我們幾百個因戰事失去了家人的孤女,別的就不清楚了。”
男子道:“其實你師父原本叫做什麼,我也不知,她確是姓何,因武功出神入化又美若天仙,江湖中以八仙中的何仙姑與其相提並論,因此有了何九妹這個雅號,老一輩江湖人叫得久了,便沒人在意她原先的名字了,不過最近二十年來,四神門四派個個人才凋敝,不止是何九妹的名頭,便是四神門,許多人也以為已然絕跡了。”
梅姑娘心道:“師父告訴我四神門世代交好,彼此總會照應,看來所言非虛,人以群分,四神門之間情意倒真是深厚,不過他們自視甚高,與四神門以外的人幾乎不交往,加上各派人數又極少,難怪武林中人大多以為四神門已然絕跡呢!”梅姑娘想到此處,又看看救她的男子,他仍是一本正經的老夫子樣,又哪裏像是一位絕頂高手了?!說他是位私塾老先生反而更貼切些。
想到此處,梅姑娘脫口而出道:“怪不得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你,你……你是鎮東王府的私塾先生,對,你是那位葛先生!”
男子道:“梅姑娘好記性,我正是鎮東王府的葛先生,你常常去王府探望你的妹妹,咱們照過兩三回面,今日既是咱們四神門門人相認,我也不瞞你,我是天罡門弟子,其實真名喚做豆盧革……。”
原來豆盧革當年從中原逃亡至南詔故地,知道段氏的厲害,自己武功雖高,畢竟勢單力孤,有心庇蔭於其下,便以名為姓取其諧音改姓了葛,故意在段思良家附近擺了個代寫家書的小攤,以他的才學稍加展示,便博得了段思良的青睞請到家中奉為西賓,段思聰兄弟幾個都是他教出來的。段氏得了天下,豆盧革也跟着住進了鎮東王府,這兩年已開始教授段思聰的兒子了,他一授兩代人,鎮東王府上下對他是極好的,在偏院幽靜處單另給他安排了住所。
豆盧革雖已不問政事,武功卻沒有落下,日日練功不綴,在王府中自是不成,每日便在人們熟睡之時悄悄來到點蒼山中修習武功,趕在天亮之前再趕回住處,這點蒼山離得不遠又隱秘,原是偷偷練功的好地方,這麼些年他練功時從未被人撞見,今日練功將畢,聽到梅姑娘自縊前的悲呼,趕來救了她一命。
梅姑娘道:“原來你姓豆,這個姓倒真不多見,你說要為我報仇,卻不知你有何打算?”
豆盧革聽到了她自縊前的說辭,又見到她凄恍的神色,加上最近聽說的關於大理新帝段思英的種種不堪淫事,心中已猜到了梅姑娘的遭遇,他當年以武官而從文直至官拜後唐丞相,便是想為中原百姓謀福祉,不想壯志未成自己險被奸佞害死,反而是自己逃亡生涯的落腳地在段氏執政后成為了清平盛世。
豆盧革一直默默關注着大理國的政事,看到大理國八年來一年好過一年,心中十分快慰,既為大理百姓高興,又為自己選對了安度晚年之地高興,不想最近接連聽聞段思英的醜事,他為官多年又曾高居相位自然明白這乃是亡國之兆,大理上下大多是清官善民,因此而亡國殊為可惜,近來他已在謀划如何為大理國除去段思英這個害群的頭馬,只要能除去段思英,其他賢者上位,大理國自會回到正軌。今日四神門中的半道門的梅姑娘又被凌辱,於公於私,此事他都不能再拖下去了。
梅姑娘見他面現堅毅之色,又親眼見到他的指力了得,說道:“我看你指法凌厲,我那仇人武功雖然也很高,你多半能一指戳死了他!”說到這裏,梅姑娘恨恨地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豆盧革道:“姑娘未說,我也不問,我已知道姑娘的仇家是何人了,我這幻影指比起令師的小無相功頗有不如,對付你的仇家應該還是夠了,可此事既涉一國之君,便不能僅靠武功取勝,好在我已有了計較,姑娘大可放心。”
梅姑娘聽他說出一國之君,知道他猜的對,他既能猜的對,自己的經歷他自然也明白,不禁面上一紅,隨即羞恥之念為仇恨壓制,說道:“雖有四神門舊誼,前輩若能為我報了大仇,小女子必定感念大恩,來生便是做牛做馬也一定報答前輩。”
豆盧革既與何九妹同輩,她稱呼一聲前輩還是適當的。豆盧革正色道:“姑娘報仇心切,我能理解,但千萬不可操之過急,否則大事難成;老夫這裏勸你一句,即便報了仇,姑娘也要看開才好,人生一世皆是緣法,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呢?何必輕今生言來世,老夫助你於公於私都是應當的,不求你的回報,更不求什麼來生做牛做馬,姑娘以後能好好活在今世,便是對老夫最好的回報。”豆盧革這一番話頗具禪理,梅姑娘一直心懷執念,此刻聽了,不禁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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