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三)灶王
炎神廟的火經年不熄,在炎君大殿上的爐火此刻有些暗淡了。
張建功擦了擦臉上的血,從供桌上拿起塊黑色的晶體扔進了爐火。火苗一下子竄了起來,貪婪地舔舐着那黑色的晶塊,爐火湛藍漸呈炙白!
“是繼續打?還是商量下怎麼辦!”張建功扶起把倒地的椅子,試了試還能坐。他一把拉起被他踢倒在地的方平,推進了椅子。自己又找了一把勉強能坐的椅子坐下了。
小黑遞過了茶,張建功漱了漱口,將一嘴的血沫啐了一地。
小黑見師傅一臉是血,左眼腫得老高,忍不住嘆了口氣!師傅比師傅真是能氣死人!
看師傅方平窩在椅子裏一聲不吭,直吸冷氣,就知道他被張建功收拾得不輕。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他,就算真被打死也不會說半句服軟的話!
他只好拎着茶壺走了過去:“師傅,您老喝口茶,歇息片刻在和師伯商量!”
方平伸手拿過茶壺喝了口,哼哼道:“就這麼給送回去?老卓沒放出來,月溪她們下落不明,白娘子不是有意偏幫他們嗎?小黑,你可是親眼看見何賴賴他們跟着月溪出的門?”
小黑點了點頭:“是跟着月溪她們出了門,可後面發生啥事畢竟沒有人瞅見,到這會這些孩子也沒找到!師傅,咱沒證據說何爺綁了這些孩子,所以也怪不着白娘子。三合幫的人倒是真死了好些個人,這會他們那些婆姨拉着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在幫里找何爺要說法呢!”
張建功皺着眉抿了口茶:“你壓着老何的婆娘孩子能怎樣?我無非是想讓老何有些個忌憚,總不能真拿去祭炎神吧!這些個傷天理的事,你方平做得出來?再者,你打算管他婆娘孩子吃喝到什麼時候?這老何還不跟你天天鬧?老婆孩子還他了,他反而要分出人手保他家小的平安!加上他幫里正在鬧喪,老何怕是沒功夫在堡里鬧了!此外,老卓由白娘子給保下了,那些喪家沒老何點頭也不敢欺白娘子到炎神酒店鬧事,所以這買賣並不吃虧!”
“既然不吃虧,你找我幹什麼?反正人一早就送回去了!”方平固然脾氣暴躁,但人並不傻!張建功這一說,就明白了,心裏的火便消了大半。
這些日子張建功確實不易,在堡崖官庫沒有一斤糧食的情況下,維持着下堡中數千工匠的口糧按時足額的發放!自工會被取締后,只有張建功在努力維護着下堡工匠們的基本生計!
“上堡說是簡七爺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五爺的意思。”張建功很愁,下堡千餘口人已經大半年沒有開工了,他暗裏和白娘子等人結下盟,這些日子勉強靠着白娘子運來的糧食維持着下堡的日常開銷。炎神廟本就沒有什麼入項,靠的是各家的份子錢,就這些雞零狗碎的份子錢,因為年景不好,不交的人也越來越多。所以,這份子錢每一文錢他都恨不能掰成兩半花。
簡昊是下堡工匠們的財神也是殺胚。簡昊每年帶來財源佔到炎堡全部進項的四成,而且旱澇保收從無欠賬!自簡昊掌管金炎兩堡來,這兩堡收入、人丁逐年上漲,盡然一改百年來西北兩堡不如東南兩堡富裕的印象。
簡昊同樣也是所有工匠眼裏的殺胚!他直接扶持了王胖子,取締了公會!工匠們的議價權被他砍得一乾二淨。此外,他將工匠們分成三六九等,按等級、按工時、按難度、數量、質量分別計算酬金!原先不同工種定價的行規,也一併被掃得乾乾淨淨。大匠,高工們固然不受太大的影響,可憐的是那些最辛苦的小工、雜役和學徒!過去尚有公會庇佑,運氣好點跟對師傅的一年收入還過得去!簡昊一來,這些人的收入頓時少了二成!他們不得不如牛馬一般,拚命的接活,只有多干,他們才能勉強維持生計!一旦開工不足,他們輕則斷炊,重則那些個老弱病殘就會跟着斷命!“好賤、殺胚、五絕後”是炎堡工匠們給財神爺簡昊的別稱!
簡駿從未到過炎堡,張建功等人也只是偶爾從炎神酒店的商客們那裏聽說過他的名字和傳說。花花公子、簡家的敗類、飛盜等等,傳到炎堡的幾乎沒什麼好名聲!
張建功一直有些想不明白,好好的世家子弟衣食無憂地,做什麼飛盜!真是,吃飽了撐的!這樣的紈絝到了炎堡,日子怕是更難了!好在,如今的炎堡也沒什麼可擔心的,畢竟十庫空着九庫半。飯都吃不上,除了糧食外,隨便他偷什麼!只要這位七爺能給下堡工匠一條活路,管他是盜還是匪!
“明年的開工才是正經事!今年咬咬牙,總還能挨過去,如果明年還開不了工,這日子就沒法過了!”張建功嘆了口氣,默默地望着爐火。
“簡昊不來,派個不管事的簡駿過來,他那鬼心思還不明白?那是要你我兩個腦袋,要殺雞給所有下堡工匠們看!看他這個殺胚的手段!不聽話,就別想開工,別想有活路!”方平剛喝了口茶,一聯想到過去被簡昊誆騙的事,已經平息下的心火又竄了起來,他忍不住就着壺嘴又灌了兩口。
“只要大家能有飯吃,有活路,能恢復到魯大師在時的一半光景,不要說腦袋,就是這一身百八十斤,我也肯!”張建功有些疲憊了,萬一明年還沒有工可開,他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能堅持下來,他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能信他跟他,即便還有人信他跟他,他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找生計!
“你有心,人家未必有意!船到橋頭自然直,管他五六七爺呢!人還能被尿憋死?小黑,明兒問問小燦,看他那裏打聽到些什麼?我反正也沒事,老胡那裏我去和他殺兩盤!估摸着明天白娘子也有信了,你看着辦吧!”方平揉了揉被張建功踢腫的腿,頭也不回的走了。
胡歌崖是僅次於簡昊的買家,明面上是邊商,是南部邊境與南契貿易的特許商家。實際就是南朝在北武的代理商。胡爺的生意時好時壞,大抵和兩國的關係成正比,好時生意也好,歹時生意也孬。既然簡昊掐着張建功等人的脖子,胡歌崖當然不會放棄這天大的機會!胡歌崖用了以往七成的價格進了大宗,成交量是往年三倍!家裏賬房很不理解,按這年景不要說七成,四五成也是有的!那龔老闆不就以三成的價格採購了一批陶瓷。
胡歌崖笑了笑到:“低於七成就是趁火打劫,持杖明搶!名聲壞了,來年還怎麼做生意?”
就憑這句話,方平就把他當做了朋友,什麼敵國,友國?只要是說人話,做人事,方平就認他了!既然明年還不一定能指望得上簡家,其他商戶現在就必須籠絡好,來年好歹也能支持一段時間。當初既然在焱君廟起事,方平就和張建功一樣沒打算回頭,沒打算給簡家曲膝下跪。
方平走了,胡歌崖那邊一眾商戶就靠方平等人多方維繫才不至於四散各地,這些日子也虧得這些老客戶的一些回款,下堡才支持到如今。
張建功望着爐火,猶豫了片刻,雙手突然伸向了這千年不滅的火中!全天下也就他一人能將這溶鐵煉金的火玩於股掌。
他從火中取出一個石盒打了開來。裏面是一錠錠的黃金。那是公會上百年來每任會長積攢下的秘密財富。魯大師將這盒子交給他時,連同何奈還的銀子也一併交給了他。
“我老了,按着老規矩我也只有這些留給你了!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公會的歷任的會長們,公會在我手上丟了!建功,公會一定要重新建起來!大家一定要齊心共力。錢財雖然是身外物,但也只有此物能通達天下。拿去用吧!為堡里的老老少少!”
何奈的那筆銀子已經花完了,真得到了啟動這筆款子的時候?張建功又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打開了,一共三層每一層都是黃澄澄的金錠。張建功取了兩錠,隨手合了石盒子送回了爐火之中。
“小黑,把這錠給你師傅送去,他那裏開銷也大,讓他把錢花到刃上。還有對龔老闆那些小商戶別太苛刻!商人圖的就是利,關係別太冷了!也常請人家喝個酒什麼的!”
小黑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
張建功道:“月溪他們讓猴子他們去找,費用就跟你師傅要吧!上堡,你還是親自去一趟,看看那七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認準了!通知下堡各處提防着!尤其是負責庫里糧食的!讓他們務必認得這些人!”
小黑應了一聲,追方平去了。
大殿裏恢復了以往的安靜,唯有張建功仍然坐在火前沉思。
“卓師伯,還好嗎?”張建功抬起頭望向大殿外緩步行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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