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事苦澀
凌思思站在藍其川夫妻墓前。得知噩耗就訂機票,還是晚了兩天。
凌思思長着一張清秀的臉,眼睛細長,眉彎如月,嘴角微微上挑,簡單而素凈的着裝襯托着她特有的純靜。此刻,風吹着她的長發,顯得有些孤清凄楚。
鮮花旁放着一個精緻的煙盒和一條未開封的絲巾。那是去年學校放假,準備回國時給她的藍伯伯和董姨買的,後來同學約着到美國西部旅遊,就取消了回國。她怎麼也想不到,時隔一年,只能奉在墓前了。
往事,想珍藏的、想忘記的,此時一起擠進她的腦海。
她從記事起,生活中就有了藍伯伯、董姨,以及大她一歲的藍凱。兩家在部隊時住一個家屬大院,離開家屬大院后又住一個小區,後來藍伯伯改善住房,在錦江鬧中取靜的頤和家園買了兩套獨棟別墅,兩家還是住在一起。
她從小就愛吃董姨做的菜。有一次放學碰到董姨,董姨說,思思,董姨今天做雞翅,到董姨家吃飯吧。她說,老到董姨家媽媽會罵的。董姨說,沒關係,你在家吃一半,留一半肚子到董姨家來。她真的在家吃了一半就把飯碗一推說飽了,媽媽覺得不對勁,說今天吃過飯就寫作業,不許出去玩了。她一聽就喊起來,不行,董姨還給我留着雞翅呢。話出口,才意識到說漏嘴。爸爸在旁邊笑起來,說思思你怎麼能狡猾過媽媽。
她在董姨家吃得正香,爸爸媽媽過來了。董姨不知道她在家已招供,給她打掩護,媽媽笑起來,說早就招了,她解釋說是媽媽騙的。正好藍伯伯進門,聽到對話,說這麼愛吃董姨做的飯,長大就到我們家吧。她當時不懂藍伯伯話的意思,說現在就到你們家,大人們全笑了。
初中時,她已經完全懂了“長大到我們家”的意思。她喜歡藍凱,也喜歡那個家,有時偷偷觀察藍凱,看不出他對她有什麼特別,心裏就有些失落。考大學時,藍凱已經是南京東南大學大一的學生,她決心也要考到南京去,那一年她春節都沒有玩,把自己埋在題海里揚帆苦渡,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不僅考上南京的大學,還進了著名的南大。通知來時,藍凱正在家過暑假,拿到通知書就往藍凱家跑。
在南京讀書的日子,過得很平靜。開學藍凱會把她送到學校,回家藍凱也會主動問問她是否同行。藍凱有活動會打個電話給她,問她去不去,她也有時會約藍凱出來散步聊天。每學期倆人都見上十來次。他的同學知道她是他妹妹,她的同學知道他是她哥哥。
有一次,她的好友范君玉問“你這哥哥是什麼哥哥?”她一時竟不知怎麼回答。心裏有些抱怨大人,小時候你們說的到底還算不算數,但嘴裏卻說不出來,畢竟大了。
范君玉調侃一陣,建議試探一下藍凱。
機會很快來了,余秋雨周六在南京浦口大學城舉辦講座。他們倆都不是學中文的,卻都喜歡余秋雨的作品,倆人約好下午1點半在會堂大門口碰面。
范君玉為她設計的試探很簡單,戲稱“三步曲”,第一步以病試心,第二步設置情敵,第三步旁敲側擊。
那天上午,她被輔導員叫着一起去教務處補報英語六級,學校報名系統出問題,上傳失敗的學生只能到教務處補報。正走在路上,藍凱電話進來了,她趕緊裝出渾身無力的樣子說自己生病了,身上發寒,去不了了。藍凱聽了后什麼也沒說就掛了,她想藍凱一定是向這邊趕了。
補報完英語六級,她回宿舍躺在床上,范君玉也把同學們安排好,就等藍凱到來。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藍凱沒來,而且第二天也沒來。直到一周后,她打電話過去,他才問她感冒好了沒有,她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話非常客氣,最後還說了句很生分的話:“謝謝你的關心。”其實她早已淚流滿面,只是電話那頭的藍凱看不到而已。
接下來很長時間倆人沒有聯繫。有一天下午她正在上課,突然接到董姨的電話,說小凱的手機從昨天早上開始就一直打不通,希望她能過去看看。
藍凱平時是不關機的,她有些不安,那堂課什麼也沒聽進去。
她當時在浦口校區,而東南大學在市區,趕到東南大學已是傍晚。她在校門口有些猶豫,是找到藍凱一起吃晚飯,還是自己先吃過再去找他,她從沒那樣猶豫過,在校門口足足站了10分鐘,最後還是決定先到附近小店吃點,此行只當是完成董姨交辦的任務。
她對這邊不太熟悉,也不想跑遠,當走到一家掛着“青青小屋”招牌的茶社時,在窗外看看還整潔,就走了進去。
店不大,分兩層,她在一層角落坐下,點了一份水餃和一份西紅柿蛋湯。
她正吃着,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我請你吃飯不用理由。”順着聲音看過去,看到藍凱擁着一個女生進來。她本能地背過身,耳朵敏銳地捕捉着來自那個方位的聲音。女生的聲音“我要是朝理由上理解呢?”藍凱的聲音:“悉聽尊便。”
兩個人的聲音向樓上去了。她轉過身,那女生她沒來得及細看,這時看背影,只覺得身材很好。
她快速離開了青青小屋。
看到藍凱沒什麼事,原來的擔心倒是放下了,但隨之而來的卻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那一瞬間,她體會到紅樓夢中黛玉聽到傻大姐“寶玉要娶寶姑娘”后的感覺。她慢慢走着,一任淚水流到嘴裏,淚水是鹹的,鹹得發苦。
來到藍凱宿舍,她給藍凱留了張字條。藍凱宿舍的人都認識她,見她眼圈紅紅的,問出了什麼事,她說迷了眼。
走出東南大學,她萬千感情凝成了冰。
回到學校她病了,這回是真的病了。
范君玉照顧了她一周,說她把戀愛搞得太小資,哪有一天到晚玩“猜猜看”的?自告奮勇去找小凱替她說清楚。她拉住范君玉,說不用了。
這之後,她把精力放在學業上,在學業中逃避感情上的失落。她的學業突飛猛進,最終考取美國加州大學,碩博連讀。
在美國,她常常想起自己不明不白的淡出。也想過與藍凱溝通,但出於女孩子的自尊,幾番掙扎后還是選擇了沉默。一晃幾年過去了,藍凱始終沒有聯繫她。
去年,在試探藍凱失敗的那個日子,那個日子她一直記得,她把自己灌醉了。醒了后,嘗試着忘記藍凱。經過近一年的努力,她覺得想到藍凱時已經不再那麼心痛,她作出一個決定,等藍凱結婚後再選擇自己的歸宿。
得知藍伯伯和董姨驟然離世,她所有的傷感和對藍凱的幽怨消失了,滿腦子都是藍凱痛不欲生的樣子……她立即動身回國,她要送送藍伯伯和董姨,也想在藍凱最痛苦的時候能為他做點什麼,可想不到藍凱離家出走了。
兩個月的時間會到哪裏呢?凌思思的思緒在走過的時光隧道里跳躍着。
她想起小時候兩家到青海塔爾寺的情景。在路上,看到一對中年夫妻一步一磕頭,他們衣着簡樸,背着一個小布包。爸爸告訴她“越往塔爾寺,一步一磕頭的人會越多,在塔爾寺還有許多磕長頭的,有的最後磕下去就再也沒起來。儘管如此,他們心靈是平靜的,因為他們清楚地知道是在為親人祈福,為自己祈福,為來生祈福。”她很是新奇,轉臉看藍凱,藍凱也正好奇地問董姨。
一個想法在凌思思腦中閃過,小凱會不會在無法承受的痛苦中想到塔爾寺,去為父母來生祈福?
山腳下,凌方儀倚在汽車上抽煙。他抽煙沒多少癮,在戰友們的帶動下偶爾抽一支半支,多年來一直保持一包打發一周,但最近幾乎一天一包。
女兒回來,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三年不見,他感到女兒明顯成熟多了。讓他遺憾的是,女兒這次回來只能5天,她正準備博士論文和明年一月份的論文答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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