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雨微涼

第6章 夜雨微涼

雀鳴清脆,顏如從朦朧中睜開眼,抬手揉了揉脹痛的眉間。

昨夜,那股微痛突然加劇,像是有許多道尖針齊齊扎進了她的腦海里,行至後來,紛至沓來的疼痛讓她幾乎失去了知覺。

看着掛在床頭的帘布,顏如回想着昨夜,在一片模糊的雲霧籠罩中,她已經忘記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了。

經過一夜的休眠,頭上的疼痛雖然有了緩和之勢,但偶然間還是會乍然刺痛,讓人倍感不適。

收拾妥當后,顏如關上房門,背着包袱向樓下走去。

這兩天來的客人確實是多,酒樓掌柜一如昨天那般早早埋頭在櫃枱上忙碌着,聽聞了她的退房之語,好一會兒才抬起了頭。

看到站在櫃枱前的青衣女子,掌柜笑着點頭,放下筆墨后,從袖口裏取出一張銀票遞來。

顏如雙手接過,待看到手裏這張摺疊的百兩銀票后,愣了一下,這不是自己昨天給的嗎?她頓時疑惑地抬眸看去。

面對女子探詢而來的目光,酒樓掌柜笑着解釋道:“客官,這住宿的錢,我就不收你的了,權當是老朽為這元齋佳節謀得一份福禮。”

聞言,顏如愣了一下,隨後將銀票再次遞去,輕搖頭:“我手頭只有這些錢物,至於福禮,實在抱歉,我身上並沒有這個東西。”顯然她是誤會了什麼。

看着女子一副較真的表情,掌柜臉上不禁溫和一笑,這讓顏如更加迷惑了,難道自己哪裏說錯了嗎?

掌柜收斂去臉上的情緒,低聲道:“客官,容在下冒昧問一句,昨天看你在包里翻找東西時突然臉色微變,是出現什麼意外了嗎?”

昨天?臉色不對?

噢,她想起來了,點點頭,“嗯,是的,我錢袋不知怎麼就不見了,明明之前還在的。”

掌柜突然皺起眉,輕嘆了一口氣,隨後語重心長地對她說道:“姑娘啊,以後你可得要長點心了。出來闖蕩,長長見識,這當然是件好事,但是,這前提是得要將自己照顧好,對吧?看你此番面色蒼白,估計昨晚沒休息好吧。出門在外,一個人,不容易啊,一切還得小心為上,要記得保重好身體,不然,你家裏的父母肯定會很憂心的。”顏如垂頭,默默聆聽着老者的叮嚀。

說著,說著,老者從自己的心事中恍過神來,他看着低着頭的女子,頓時面露尷尬,連忙躬身致歉道:“客官,還請見諒,這人是越老,就變得越愛嘮叨了,都是些胡言亂語,得罪之處,還請客官不要放在心上。”

顏如輕搖頭:“不,你說的很對,我能明白你的善意。”

人總是容易被相似的景物喚醒出心中的往憶,在或喜、或悲中,獨自品茗着其中的滋味。

老者靜靜望着女子離去的身影,兩眼朦朦中,視線似乎看透到了別處。

“掌柜的,你是又想起自己女兒了吧?”在櫃枱後面清理酒罈的婦人走了出來,出聲打斷了他的思念。

老者幽幽地輕聲一嘆,收回視線,緩緩翻着手邊的賬本,有些無力地說道:“五年了,香兒也該這般大了,你說她還在恨我嗎?”

...

顏如走在街上,於人流中遇到了一位趕早來上工的店小二,“張白白?”

一身素衣的張白白聞聲停下腳步,抬頭看着顏如,道:“客官,你是有什麼吩咐嗎?”

“昨天,你不是問我對糕食的意見嗎,現在正好與你說一下。”

張白白眼神一亮,連忙點頭,語氣也變得期待起來:“不知客官你覺得有哪裏不足或者需要改進的地方?盡可指出。”

她沉凝了一會兒,回味出昨夜的感受后,緩言道:“食之味淡,雅緻而清,品之香郁,馥掩漸融。可以稱得上是個精品,但是味淡香濃,恐有賓奪主位之嫌。”

張白白點頭聽完,隨後向這位食客解釋道:“其實,我原本的設想,是讓蘭庭糕在區別普通糕食的同時,也能具有讓人過口不忘的驚艷感。所以才在裏面添入了多種花蜜,增加口感,沒想到卻是弄巧成拙了。”

顏如輕搖頭:“沒有,因為我吃過的糕食大都是輔茶之用,常以清淡為主,所以可能說的有些偏駁了。”

“不不不,客官說的很在理。蘭庭糕是以香為主還是以味為主,一直以來我也是猶豫不決着...”

“張——白——白!”

驀然間,一聲大喝響徹於半空中,毫無防備的張白白被嚇了個激靈,他回過頭,只見婦人掐腰站在酒樓大門前,一雙怒目正看着他。

感受到目光里的凜然殺氣,張白白咽了口唾液,連忙轉頭向她垂身謝道:“客官的恩情,我必定會銘記在心,只是我現在還有工事在身,就先行告辭了。”說完他轉身慌慌張張地朝酒樓跑去。

黎明前,城裏似乎下了場細雨,顏如目光所見,地上隨處留着未乾的水跡,空氣中也瀰漫著屬於濕泥的芳香。

儘管是旭日初升時,但街道上已是行滿了趕集的人,喧鬧聲漸囔,嶄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依着記憶,顏如找到了熟悉的城中大道,準備沿着昨天進城的路再出城去。

人影重重,往來不絕。

突然,一道壓抑的抽泣聲在她身旁響起,細微如貓鳴,恍不覺。

本是可以忽略去,然而不知為何她突然停下腳步,視線循聲找了過去。

透過紛雜匆匆的人影,一個衣衫襤褸的女童摔倒在街道旁,大概是五歲多一點,正低泣着慢慢爬起了身。

女童抬臂一邊糊去臉上的淚,一邊低聲嗚咽道:“六哥哥...你在哪?...你不要小七了嗎?...”說著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瘦小的身子像是朵湖面上翻起的浪花,在這片高嶺人群里,瞬間而滅,如果不仔細看,還真不容易被人留意到她。

“讓讓!讓讓!…”光膀禿頭的壯漢挑着兩個大水桶急急忙忙地穿行而來,過半的水在桶里來回蕩悠,潑灑了一路。

見狀,人們紛紛讓開了道,生恐遭殃。

而有些躲閃不及的人只能硬生生地被濺了一襲水,剛準備與之理論一番,可就這眨眼間的功夫,人早已經走遠,再看着那人魁梧高大的身板,也只能認栽地低罵上兩句。

女童只覺前方突然籠罩來一重陰影,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額頭驀地受到撞擊,整個人不由向後倒去。

“小心!”周圍有人急忙開口提醒,可那壯漢仿若未察,仍是不管不顧地繼續跨步向前趕去。

腳步剛抬,眼前突然揚起了一角翠青衣袂,壯漢腳底驀然一滑,整個人後仰着重重摔坐在地。

肩上的木桶“啪嗒”一聲落地,水傾灑而泄,幾條淺紅色的魚兒順流滾出,在地上翻起撲騰着。

顏如則半跪在地,伸手在女童摔倒前將她及時扶住。

女童小小的臉上滿是驚懼,面上蒼白無色,陷在這份突來的驚嚇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顏如剛想對她安慰上幾句,耳邊卻被惱然的怒罵聲奪了先頭。

“狗娘養的,一個個是都沒長眼睛咋的?不會讓路啊!”壯漢起身,看着散落四處的紅魚,心中很是怒火非常。

早已懷怒在胸的路人應聲嗤道:“這路擺在那,你不好好走就算了,一路橫衝直撞,不管不顧的,現在倒了還怨上別人,我看啊,你就是活該!”

壯漢頓時橫目看去,猙獰的面相將路人嚇退而去,“你們這些混球玩意,知道些啥!”他抬手指着地上的紅魚,道:“這些可是要急着奉給小柳公的長生魚,要是路上耽擱了,上面的貴人怪罪下來,老子看你們有幾個腦袋可以砍的!”

小柳公?!!!

眾人頓時啞語,不敢再辯,相比於道上受到的窩火,還是自家性命要緊。

壯漢回過頭,看着身為罪魁禍首的女子仍是低着頭毫不在乎的樣子,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被她衣服擋了視線,自己會摔倒?

怒火攻心的他頓時走上前,伸手就想將這女子拎起算算賬。

“怎麼,還想打人不成?”一道冷冽的聲音響起,隨後他的手就被人緊緊給扣住。

壯漢憤怒地轉過頭,只見身側站了位錦衣玉冠的男子,身如玉樹,眉若劍心,幽邃的眸子正冷冷地看着他。

壯漢表情瞬變,臉上連忙堆滿了笑意,道:“盧...盧大人!...你老怎麼來了?”

男子呵然笑道:“我怎麼就不能來了?趙烹,你能耐好像有點大啊,都能夠一口定刑,砍人頭了?嗯?”

聞言趙烹趕忙如撥浪鼓般搖着頭,急忙解釋道:“盧大人,你誤會了,小人哪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只是這長生魚本是小柳公親言要用的東西,若是出了差錯,怪罪下來,小人身死不要緊,怕的是到時會因這怠慢之罪而遷怒到武陵城眾。”說著他的臉上賠滿了笑意。

男子聽后,嘴角微微含笑:“趙烹,也難得你有這份忠心了,希望你以後能記住今天說的這番話。正好我待會有事要去見見小柳公,這樣,魚我就順便幫你送去了。允嶙!”

“公子。”身後的黑衣僕從聞訊靠了過來。

“將這些魚好生撿起來,洗乾淨後送到小柳公住處,就言,春時魚肥,某欲登門相拜。”

“是。”

對於這份安排,壯漢自然不敢有任何的意見,連錢都沒要直接哈腰退去,圍攏的人也漸漸散去,擁擠的街道又重回如流。

盧大人轉頭看着半跪在地上、雙臂一直抱着女童的青衣女子,問道:“姑娘,你們沒事吧?”

女童本是回過了神,然而當看到男子后,臉色卻是又再次變得霎白,她緊緊地縮在了顏如懷裏,恐懼地埋下頭,眼中有淚晶瑩,但還是強忍着沒有流下來。

顏如用手幫她擦去掛在眼角的淚水,輕聲安慰道:“別怕,沒事了。”

她將女童抱起,向錦服男子頷首致禮,“多謝。”

看着這位女子漸漸離去的背影,盧大人卻是皺眉陷入了沉思中。

突然有人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壞笑聲響起:“盧兄這是救美而行,望美不得啊。”

沒去理會話語中的調侃之意,盧大人接過了身後人遞來的燒餅:“那個女童我昨夜見過一面,怪不得剛剛覺得有些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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