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守株
把酒言歡中,公子文人接着開始吟詩作對、唱曲作賦,將有些尷尬的氣氛再次鬧騰了起來。
望着樓下的眾生像,王余妏眉頭微微皺起,感覺這和她想像中的文人宴會有些不同。
儘管心中再多不願,她也只能依言去找出那兩個神秘的貴人,然後再隨眾送出準備好的信物。
只是...
只是相比於香囊或玉佩來說,會有人喜歡琴譜嗎?而且還是一個無名小卒自己撰寫的。
想到這,她心中不禁生出一分暗笑。
這時,有人走到孫員外的身旁,貼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些話,孫員外聽后輕點了點頭。
她們的任務莫非就是獃獃地看着下面的這些人喝酒聊天?一旁的顏如很是納悶,不明其意。但當看到周圍的女子依舊是那麼的興緻勃勃后,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沒找到正確的關注點。
突然,在這紛起潮湧的喧聲里,似於飄渺中,一道脆鳴像是空谷鳥鳴般響起,緊接着揚起的奏樂聲如流雲飄蕩在了空中,悠揚綿延,婉轉生息。
在那另一邊的圍欄里,眾多樂伶開始鼓瑟吹笙,擊缶鳴蕭,一曲迎賓的《夢還清秋》奏起。
幾杯酒水入肚,和曲未有停,觥籌交錯,芸生醉美。
聽着樂曲,高士林端杯又喝了口酒,不愧是‘秋桑幾過落’的桑落酒,喝來確有幾分醇柔,連他這種不怎麼喝酒的人也不禁貪了幾口。
不過,這個宴會倒是愜意的很吶。
一曲作罷,稍有停歇後,卻換有琴聲響起。
與之前的不用,這好像是個人獨奏,高士林聽着微微挑眉,有點意思。
在座的大多數人還是懂些樂理的,雖然此曲已附上五音十二律,但顯然還是有點僵直,只是樂者照本宣科地將它彈奏了出來。
經驗豐富的樂伶不會犯這種錯誤,而沒有經驗的樂伶又不會出現在這裏,因此,原因只有那一個。
眾人凝神靜賞,最終這首琴曲沒有任何差錯地演奏完,隨着最後一音彈出,堂下之客起聲喝彩。
一曲剛停,一音再起。
這是一首活潑輕快的琵琶曲,也是廣為傳頌的名曲——《陽春白雪》。只是作為一個經典的琵琶大麴,顯然不僅僅只是名頭響亮而已。
或許是這位樂者太想要急於表現自己,在未能完全掌握的情況下就選擇了它,即使是外行人於途中也聽出了兩次節奏斷層。
不過,輕盈暢快的旋律還是將充滿活力的意象奏出,最後在漸快的‘划拉’中,全曲猛然結束,讓人有些意猶未盡。
懷着對接下來的期待,賓客翹首待之,寥寥幾息后,換有笛曲唱起,依舊是婉轉舒暢的調子。
於柔美圓潤的聲音里,眾人似乎隨着這首漸而起伏的《姑蘇行》遊覽起江南小城的水懷天、橋流水、樓依閣,趣味橫生,別有風情。
高士林抬頭,望向了樓欄上的簾幕,看來有人還是有點本事的。
和着這份閑情,高士林再次斟了杯酒,端起緩飲。
接着又一曲典雅清麗的樂曲在耳畔吟起,聽此幽婉靈透的音調,恰是箏曲,這挺符合他的品味的。
畢竟因着某些原因,這各式各樣的箏樂他可是從小聽到大的。
悠閑的旋律、淡雅的風格,在一種平緩的速度里,這首《出水蓮》被緩緩演奏着。
一曲過後,餘音裊裊,韻味悠長,讓人回味無窮。
高士林微闔眼眸,如果自己聽的沒錯,這曲的兩個轉承之調被改了,由原先的輕幽明朗上升至偶行的急促飛旋,間而又伴有急驟,彷彿突然間的狂風暴雨襲來又淡去,最後在雲開的紅日下,白蓮浴雨而立。
這番突起的升調,不僅不違和,竟還形成了一種屬於自己的風格。
整個樂曲彈得本就富有色彩,且樂者又將滿溢的熱情加之其上,情曲交融,使聽者更如入境中。
“這箏曲是令妹所奏吧?”楊若從陶醉中回過神來,轉頭看向孫景問道。
孫景笑着點了點頭,“舍妹平時就喜歡鑽研樂譜,閑暇時也會彈一彈,我本以為她只是玩樂而已,沒想到竟也有些收穫。”隨後他望向盧昇,笑問道:“盧掌司也是通樂理之人,舍妹的這首箏曲你覺得彈得如何?”
盧昇本來在喝着茶水,聞聲抬起頭,點頭贊道:“確實不錯,隱有大師之風。”
身邊的人突然轉身離去,察覺動靜的顏如轉頭看了過去,只見那人沿着樓廊向轉角處走去。
疑惑間她發現這裏不知不覺地已經少了好幾個女子的身影,再看到那人轉身前進的方向,顏如才醒悟到,原來剛剛這些獨奏的樂曲都是這些千金彈奏的。
本來顏如還很納悶,為什麼剛剛座上的人都心有靈犀地停下了各自的動作,認真而陶醉的聽着音樂,原來是一種心知肚明的考量。
這次的等待有些久,一音撥出后,眾人聞色得之為琴。
然而,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此音撥出后再無後續,歸於了沉寂中。
一時間,眾人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道是哪位在故弄玄虛。
高士林輕斂眉頭,又一個彈琴的,只是這人真的會彈嗎?
琴作為四藝之首,七弦沉聲,而御宮為樂,自古便被譽為‘聖人之器’,是士大夫之所學,貴君子之所通。
只是古來,琴者,彈得好的有很多,但彈得妙的少之又少。畢竟,於琴,重音更重意,如若詩言,取意重於取字,言情重於言物。
由着那人的任性,諸位也只能安靜等待,付於禮儀上的尊重,就在這悄然無聲的靜寞中,脆音徒然燦起。
高士林一愣,面露詫色,隨後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玄樂之音,悠悠輕鳴,如潺水緩流,又似澗泉幽然,柔轉心間,於蔓延中縈繞遐思無限。
它靜靜地流淌着,從漫漫的盛江長河裏離去,獨自穿過了深谷,在懵懂中斷了回去的路。
它隨着清風守待明月,頂過疾風迎接驟雨,又在黑夜裏聽取蛙聲蟲鳴。
像是一位精怪,踩踏着萬物的清靈,每一時自在逍遙,然而毫無徵兆的下一刻,山河搖擺,天崩地裂。
猝不及防,一切都陷入了絕望,在這愈加枯竭的囚靈中,河床顯露、地脈虯裂,沒有去路,也沒有歸路。
怎樣脫離困境?又怎樣去改變這慘淡的未來?
在這份生起的惆悵中,一絲突來的轉機剛顯,琴音卻已然絕去。
是結果已定,還是未來可期?懷着這份憂心,思緒隨之彷徨。
不知是誰第一個回過神來,回味着耳邊蕩氣迴腸的餘音,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琴曲,即使是他們也難以奏出這般神韻來。
如果之前的獻藝是‘小孩獻玉’,偶有驚艷,那麼這曲完全就是滄海明珠,全然瑩月之輝。
“這是何曲?”有人開始低聲詢問着,然而其人也很疑惑,搖了搖頭。
望着杯中酒水上泛起的漣漪,高士林臉上難得的出現了正經的神色。
這曲能帶來這麼大的反響,不僅是因為那人高超的樂理技術,更在於此曲此前無人有所聽聞,所以乍聞之下,心中不免感到震撼。
而且如果沒猜錯,這首陌生的琴曲應該是新譜的,就不知道和奏者是否是同一個人。
不斷有人從飄遠的遐思中回歸而來,感受着心中殘留的感慨和悵然,臉上浮出讚歎之情。
儘管有着萬般好奇,但依舊是沒有人願意大聲言語,怕打擾此時的寧靜。
“哈哈哈,這是哪位娘子彈的小曲?好聽的很!好聽的很吶!小娘子曲中的悲情,老子聽了,心中甚是憐惜啊。”
啪——
隨着一聲驚響,偏角處一扇緊閉的房門被巨力擊碎,隨着飛舞四散的木塊,一道魁梧的人影出現在門口。
面對這突起的意外,眾人面露驚愕,而在此當間,房內又躥出道瘦弱的身影,來到那人身旁,“二哥,不是說好等大哥號令行事嗎?”
那人卻是擺手:“慫個蛋球,聽了這群人一連的廢話,也不過是一些書生玩意,怕個球。他奶奶的,這些酒味聞得老子酒癮都犯了。”
接連又幾聲炸響,隨着另三道門被踢碎,出來了八道身影,其中一壯漢轟聲道:“歷當家說的在理,這幾個時辰不吃不喝地窩着,也太受罪了。不管怎樣,先干他一架再說,老牛我正好也手癢了。”
柳衣玉帽的老人一手捻須,無奈搖頭道:“諸位的心性還是有所欠缺啊,不過畢竟之前說了要一同行事,老道也只能隨同了。不過諸位不可大意啊,切記,尋物為主,不可濫殺,否則惹惱了李家朝廷,會招來麻煩事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這個老傢伙,就是話多啰嗦。朝野本就兩忌,各不相干,難道李家人還想染指南武林嗎?呵。”一個小孩高的人緊跟着從他身後走出,一臉不屑。
望着出現在堂中的人影,或許是威名在外,有人很快就認出了他們,不斷響起驚呼聲。
“巉山三虎!”
“鬼陀生!”
“蠻子!”
“百袍道!”
…
“這幾個在梧州和常樂郡作亂的人物,怎麼會出現在這?!!”
這份震驚瞬間蔓延到了每一個人,盧昇急步走上前,看着樓下突然出現的‘客人’,眉頭緊緊鎖起。
身後的楊若擦了擦額上的汗,小心地問道:“盧掌司,這些人也是預料中的?”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身邊的人並沒有立刻回答,情況顯然是出了意外。
紅衣女子目露好奇,身子半依在欄杆上,好有閑情地看着樓下發生的趣事。
而一旁的貴婦人臉色早已變得蒼白,她極力勸道:“九夫人!九夫人!快別看了,先退回安全的地方吧!”
女子燦顏笑道:“不用擔心,城主夫人,城中各位俊傑少俠都在,肯定能保得我們周全的。”
“這就是白老你說的那十二隻蟲子?”慵懶的聲音響起。
“嗯。”身後站着的兩道身影有一個走上前,“公子,需要老奴下去嗎?”
一隻白凈的手伸出,從旁端起羹湯,吹散了縈繞而上的霧氣,“不急,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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