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反悔
“此是宣徽叛賊,肆虐太平歙縣,軍民人等綁來,玉帶錦衣升賞。”
早上起來用過早餐,寧路端坐書房,再次端詳那張通緝告示,上面一半篇幅畫了一個半身人像,虯髯闊臉,大耳鈴目,兇惡異常,旁邊就是這幾句頗有文學風味的小詞。
底下還有一行大字:“凡擒獲白蓮逆賊許大壯或獻其首級者,不論貴賤出身,賞十萬錢,賜正七品官身。”
看這名字,就知其出身,寧路皺起眉頭,這世道,天理不公!
“路哥兒。”小柔輕輕敲了下門,手中端着茶盤進來放於書桌上,臉色微懣道:“奴奴今早上只買了二兩明后的猴魁,宣徽郡那邊商路斷絕,就這茶葉也要兩百文一兩,比年初翻了兩番,老闆說過幾天還要漲。”
“喝這個就很好。”寧路微笑着拿起茶杯呡了一口,前身自從考取生員功名后,就學着同年們追求各種奢靡享受,或許有點窮人乍富的因由在,就他而言,喝什麼茶都可以。
忽然想起這趟得了很多浮財,他起身進了卧室,拿出裝了幾十兩碎銀的小布袋,出來交到小柔手裏。
“這些放你這支用,家裏花瓶之類零碎物件都被巡檢司那幫人拿走,你等會去買些回來重新放置,不用太節省,記好賬目就行。”
“哎呀!太好了!”小柔掂量着袋子,喜出望外。
之前寧路為了功名出門周圜帶走了家中大部分錢財,後來那幫巡檢司官兵又再次搜颳了一遍,此時的寧家可謂一貧如洗了,現在有了這麼多銀子,她終於可以安心了。
見小丫頭如此開心,寧路心知鄭如松並未把這階段外出遭遇的事情告訴她,暗暗有些滿意。
小柔年方十二,性子調皮,寧路前身平時待她還算溫和,父親又在身邊長伴,因此主僕之間說話也比較隨意親和,她眯着眼瞥了下那張通緝告示,神情郁然道:
“老百姓只想好好種田,好好吃口飽飯,卻都不可得,被逼得殺官造反,相反,那些本該庇佑老百姓的官員們卻一個個腦滿肥腸,還要不斷勒索百姓,這次連路哥兒都差點遭了禍害。路哥兒,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
她睜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寧路。
“世道......”寧路搖搖頭。
他早就明白了,這個年代很像前世明末,土地和財稅問題極其嚴重,大部分普通農民根本沒有可能安心耕種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
也只有像之前的他這樣的士紳階層或者官僚階層,亦或是勛貴階層和皇室成員,才可能擁有大片土地,過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
“可惜從此以後,我也要交稅了,說不定還有人要跳出來。”寧路心中自嘲。
“路哥兒!”鄭如松突然在門外高聲招呼,得到寧路同意后,他大步走進來,沒看女兒一眼,神情嚴肅地對寧路說道:“大門外來了好幾個人,應該是為了那件事情。”
“果然來了!”主僕二人早就有過討論,寧路臉上不露聲色,“把他們叫到正廳,我來與他們說道。”
小柔跟着鄭如松匆匆而去,片刻后,寧路臉色肅然出去,進入正堂高坐方椅之上,神情淡然看着眼前一堆亂鬨哄的人群,“你們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回稟寧老爺......”一個瘦黑中年男人下意識就想下跪,旁邊一個中年大漢一把拉住了他,大聲喝道:“現在他可不是秀才老爺了,我們再不用下跪的。”
瘦黑男人叫寧山河,是寧路老家毛竹塢的族長,按輩分寧路得叫他叔,其實就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一直窩在山坳里,沒見過什麼大世面。
毛竹塢都姓寧,六代以上同一個祖宗,從沒出過什麼大人物,也談不上嫡系分支,當年寧路祖父作為村裡首富,一心賺錢供養子孫讀書,沒心思做這個族長,否則絕輪不到寧山河這支連續當了幾十年族長。
三年前寧路考取功名后,寧山河立馬哭着喊着把全族人的山林田地投獻過來,每次見他都點頭哈腰,可謂恭敬小心。
寧山河旁邊這胖子姓張,是分水鎮上生意最好的屠戶,寧路瞪了他一眼,沉聲道:“張叔,你過來作甚?”
張屠戶回瞪了一眼,大大咧咧說道:“他們過來拿回自己投獻的田地,我嘛,來拿回這套宅子。”
“嘭!”寧路左手猛地一拍桌子,把在場眾人嚇了一跳。
“口出妄言,這套宅子早就轉到我名下,你憑什麼拿回去?”
“路哥兒,你,你可不能昧着良心說話啊!”張屠戶勃然大怒,揮動雙臂。
“三年前你考中了秀才老爺,我才託人把女兒說給你,見你窩在毛竹塢那個山坳坳里團不開身子,待人接物有失體面,我又好心好意把這套作為嫁妝的宅子提前轉到你名下,這事整個分水鎮地界上可無人不知。
今日你既已被革除功名,這樁婚事自然作罷,我拿回這套宅子也是天經地義。”
寧路愕然,這才想起來前身竟然有過這樣一段吃軟飯的經歷,之前一直忙於與各色人等周旋搏殺,他還就真沒想起過這茬。
你怎麼不姓范呢?
腦海里浮現張家女兒極肖其父的身影,寧路腹誹,面無表情地盯着張屠戶,直到他額頭冒汗才沉聲道:“你所說的前半部分的確都是事實,但最後一句就有失偏頗,我來問你,取消婚約你女兒可同意?”
張屠戶哈哈大笑:“兒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輪得到她說話,再說了,來之前我老婆子問過了,她沒說不好。”
“既然如此,婚約可以取消,待會我讓人把婚貼送回。”寧路點頭淡淡道,“你可以回去了。”
“不,不對!”張屠戶走了兩步猛然停下,轉過身來憤然指着寧路,“宅子必須還給我!”
“房契是我的名字,早已姓了寧,你要強搶或是告官都隨你,我在這裏候着。”寧路擺擺手,“鄭叔,你替我送張叔出去。”
站於身後的鄭如松大步上前,兩隻大手夾住張屠戶,把他舉離地面一寸有餘,張屠戶也算魁梧有力,但是在鄭如鬆手下似乎全無反抗,被強行抱着送出了大門。
隨着咣當一聲關門上栓,鄭如松殺氣騰騰地進來回到原位,冷冷掃視着剩下幾人。
“諸位,當年我是看在都是毛竹塢族人的情分上,這才答應你們的投獻,如今時遷世移,你們還真就迫不及待跑到我面前來了啊。”寧路呵呵冷笑道。
“路......路哥兒,看在同是族人的份上,求你高抬貴手,把田地發還我們吧。”寧山河與幾個老山農面面相覷,竟心有靈犀地一起撲通跪了下來,連聲哀求。
寧路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啜了一口,道:“山河叔,何至於此啊,地契已姓了我寧路的寧,更改之事暫且不提,我來問你們,你們拿回田地后是準備自己耕種嗎?”
“是的。”
“啪!”寧路重重把茶杯放到桌上,呵斥道:“你們寧願承受比我高出兩成的官家稅負,也不願把田掛我名下,是我往日裏對你們太苛刻了嗎?”
“可,可路哥兒你沒了功名,官家那邊......我們秋天的地租會漲嗎?”寧山河憂心忡忡道。
“我把話放這裏,今年絕不會漲,來年如果要漲,你們再來找我理論,都是族裏血親,我會欺負你們嗎?”寧路自信道,“況且,我不過是暫時沒了功名,誰知道會不會東山再起,你們難道不希望我再次當個可以庇護族人的老爺?”
“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寧山河嘟囔着,看臉色也知道沒什麼信心。
寧路撇下嘴,擺擺手,“就這麼說定了,鄭叔......”
還沒等鄭如鬆動作,這幫人飛快地爬起來,一溜煙跑出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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