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煙霧
7煙霧
飛機還沒完全停下來,我手機的屏幕忽然亮了,我一接起來就聽到查斯坦氣喘吁吁地說:“馬瑞死了!”
我閉上了眼睛,問道:“怎麼死的?身上有傷嗎?”
“不知道,我到休息室叫他時看到他流了很多口水,被子還扔到了地上。叫他沒反應,推他時才發現他已經沒有了呼吸,我沒在他身上看到傷。”
“那兩個黑人呢?他們還在休息嗎?”
“他們還在各自的宿舍,我讓人看着他們了。”
“別讓他們離開宿舍。”
“那些猩猩情緒很激動,在籠子裏四處亂跳,有兩隻猩猩已經死了。”
“先將那些猩猩隔離飼養,防止它們相互傳染。”
先是死了幾隻猩猩,然後是曼塔和其他黑人突然出現異常,現在馬瑞和兩隻猩猩又死了。和那兩個飛行員和黑人以及傑西卡·派克不同是——馬瑞和猩猩看上去都沒有外傷。
我突然意識到實驗區里或許出現了某種人和猩猩共患的傳染病,我對查斯坦說:“也許是傳染病,我們為什麼不想想這點呢?”
那頭沉默了一秒,說:“有可能。”
我說:“將曼塔和另一個黑人封閉式隔離,別讓任何人靠近他們,觀察其他人有沒有異常,把出現異常的人都放入封閉隔離室。”
如果是傳染病為什麼死亡的只有馬瑞和那些猩猩?曼塔和那些黑人先是精神異常,但卻活了下來?其他人為什麼沒有任何問題——除了眼睛裏的不適感?
我隱隱覺得事情不只是傳染病這麼簡單。
那架飛機完全停了下來,緊接着艙門打開了,我看到樊芙探出頭看了一眼。
我快步走上前去,樊芙已經將劉婭的輪椅推到了艙門口。
劉婭先是注視着我腫起來的右臂,然後將目光轉移到我的臉上,最終和我的視線交匯在了一起。我倆都沒開口,於是第一個說話的人就變成了樊芙,她瞪着我說:“你可真讓人省心。”
我對樊芙說:“推她出來,跟緊我。”說著我轉過身往回走。
劉婭說:“你不準備讓醫生給你看看胳膊嗎?”
“到實驗區里再說。”我的話音剛落,一個男人在我們後面問道:“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回頭看到說話的是路易斯·夏爾,他跟在樊芙身後,他後面還跟着一個手裏拎着箱子的男人,可能是醫生。想起那兩個飛行員的遭遇,我對夏爾說:“叫飛機里的人都跟我走。”
夏爾跑到我身後問:“到底出什麼事了?卡萊爾和總部說這裏死了幾個人。”
我邊走邊把發生的事情和他們講了一遍。這時我們已經走到了那片躺滿屍體的沙地的南側,飛機跑道距那些屍體不足20米,我身後的人很明顯也看到了那些屍體,都安靜了下來。
樊芙推着劉婭緊跟在我身後,夏爾不知怎麼的看起來非常激動,接二連三地問我:“你沒報警對吧?這件事情可能牽涉到了生物數據公司的利益,我們應該謹慎從事。”
“警察馬上就到。”
“什麼?”夏爾跑到我身邊瞪着我問道:“總部他媽不是和卡萊爾說過嗎?讓你們等我們來了再做決定!”
我沒好氣地說:“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拖延時間會為警方的救援和調查帶來麻煩。”
我乘坐的那架飛機距我們已近在咫尺,我的身後的人都注意到了扶梯上的血跡。樊芙輕聲說:“我不敢想像剛才這裏發生了什麼。”
夏爾也暫時停止了嚷嚷,說道:“我要上飛機看看。”
“不行,我們還不知道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麼,必須待在安全的地方等待警察過來,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試驗區內。”
走在最後面的飛行員說:“你剛才說的話已經說明實驗區內也不怎麼安全。”
我的手機亮了,我接起來聽到查斯坦說:“又有兩隻猩猩死了。”
“人呢?”
“人沒問題,但馬瑞和剛才死的那兩隻猩猩已經變成了外面那些屍體的樣子,他們的皮膚也出現了那種特徵——乾癟,還有……”
我聽到手機那邊的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對查斯坦說:“凱西昏倒了!”查斯坦對我說:“簡,你聽到了嗎?辛西婭說凱西也暈倒了。”
“把她隔離起來,醫生馬上就到。”我邊小跑邊對身後的人說:“又有人暈倒了,快點兒。”
醫生跑到我身邊說:“說一下從哪個地方進去,我先趕過去。”
我為醫生指了指生活區入口的位置,醫生將手上的箱子扛在肩上順着我所指的方向奔去。我回過頭卻發現夏爾不見了,飛行員用手指了指我先前乘坐的那架飛機。
我對樊芙和那個飛行員說:“你們跟着那個醫生,我去找路易斯·夏爾。”
劉婭在我身後說:“你行嗎?別逞強。”
我沒說話繼續向飛機跑去。
再次爬上扶梯有種奇怪的感覺,後背的疼痛已不太強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肉體的疏離感,彷彿後背已經不存在。我掃視了一眼右臂,已經有原來的兩隻胳膊那麼粗了,好笑的是我卻感覺到沒剛才那麼疼了。
我走上扶梯的最後一階,看到路易斯·夏爾正蹲在地上,撫摸着那個飛行員的屍體。我以為自己這次真產生了幻覺。
夏爾突然扭過頭看着我說:“這看起來很不可思議,也許代表着一種全新的技術和可能。”
有那麼一刻我以為夏爾在開玩笑,我問他:“什麼技術和可能?”
“你還不明白嗎?”他站起來看着我說:“一個人死後不到3個小時就變成了這樣,你覺得這正常嗎?在這一切發生前你會覺得這能成真嗎?”
我注視着他,自下飛機以來,我第一次仔細打量了夏爾。他臉上滿布的胡茬使我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也讓我搞不懂他現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要知道地上躺着的不是什麼實驗動物,而是一個人,三個小時前他還活着,還在空中努力救回了飛機。
我有些惱怒,對夏爾說:“我們現在必須抓緊時間進實驗區,待在外面不安全。”
“不,簡,”說著他詭異地笑了笑,用手比劃着:“你根本沒意識到這具屍體所具有的價值,”他的身子在原地轉了一圈,雙腳還有節奏地踏着機艙的地板,看上去似乎在手舞足蹈,彷彿得到了一筆新的訂單。我沒心思再繼續看他表演,於是走上前去,抓着他的胳膊開始向艙外走。
在我的拉動下,夏爾立刻停止了動作,像是從幻想中回到了現實一樣。他說:“你是對的,簡,毫無疑問!我們確實應該報警,現在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手機屏幕又亮了,查斯坦說:“凱西也死了!我們不知道它們是什麼,但它們在加快速度,簡,你在哪兒?快回來!”
我鬆開夏爾,兩步並作一步向扶梯下面跑去,邊跑邊對夏爾說:“又有一個人死了!”
我問查斯坦:“醫生到了嗎?他怎麼說?”
“他認為搞清楚原因需要些時間,不排除是傳染病的可能性。我讓所有沒出問題的人都待在封閉室里了,隔絕空氣后實驗區的氧氣儲量只能維持3小時左右。”
夏爾沖我喊道:“你太慢了,我們要往哪兒跑?”
我為他指了指生活區入口邊上的路燈桿,他丟下我一個人向目標跑去。
我打開免提,邊跑邊對查斯坦說:“我已經通知了當地警方,估計他們很快就能到。”
查斯坦說:“我們把凱西的屍體放入封閉實驗室了,辛西婭正遠程控制儀器監視她身上的變化。”
“曼塔和另一個黑人呢?”
“他們都還在封閉隔離室內,從監控上看好像都在睡覺,大概沒被我們吵醒。我和萊諾在搬運凱西時發出的聲響很大,他們卻好像一點兒也沒有察覺。你現在在哪兒?要我出去接你嗎?”
“不用,我已經到值班室門口了,馬上就能……”我正說著,查斯坦打斷我說:“辛西婭要和你說話。”我加速向前跑了幾步,值班室門前的夜行燈忽然亮了。
緊接着我聽到辛西婭在手機里說道:“簡,凱西身上出現了一些異常變化,醫學成像儀顯示她體內的某些器官存在物理活動,像是在微微顫動。空氣過濾器給出的數據顯示放置凱西的實驗罩內存在某種活動微生物,過濾器給出的數據無法與常見的微生物吻合,也許是某種不太常見的細菌或病毒,但數據顯示出這種微生物在空氣中的含量在快速增加。”
我停下來喘了口氣,問辛西婭:“現在有辦法從凱西身上抽取到組織樣本嗎?”
“我可以試試嗎?”辛西婭問。
“注意安全,做好防護,它們可能就是通過空氣傳播的。”說完我問查斯坦:“現在有多少人還在後勤工作?”
“沒人了,有幾個當地人很害怕,沒打招呼就離開了,其餘的人現在都在封閉室,你現在到哪兒了?”
“值班室門口。”
查斯坦說:“從值班室和餐廳之間的長廊可以抄近道走到生活區。”
卡萊爾的聲音突然從手機那邊傳來:“快跑,簡,不管這是病毒還是什麼東西,如果它們真是通過空氣傳播的,它們找不到我們一定會去找你,也許它們無處不在。”
萊諾在手機那頭對卡萊爾罵道:“你他媽到底想暗示什麼?”
“別吵!”查斯坦說:“看監控,曼塔看上去和剛才有些不一樣。”
我拉了一下值班室通往餐廳的門,鎖住了。我問道:“通往餐廳的門鎖住了,誰鎖的?”
卡萊爾說:“那是曼塔的地方,值班室和餐廳都由那些當地人負責。”
我左手用力轉了一下把手,鎖依舊沒開。我後退一步,用力朝着門踹了一腳,木門裂開了一條縫,與此同時我的後背再次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我集中精神又朝那扇木門踹了一腳,這時我聽到萊諾說:“曼塔和另一個黑人容貌都變了,簡!你聽到了嗎?曼塔和另一個黑人容貌產生了變化。”
“從監控畫面上看他們好像蒼老了許多。”查斯坦說。
我再一次用腳踹向木門,這次整扇門連帶門框都朝餐廳里倒了下去。查斯坦說:“你那邊的動靜很大。”
“我在踢門。”
“簡,它們可能和我們的研究有關係,”萊諾說:“那些關於人種間基因差異的研究。”
“胡扯!”卡萊爾在手機里喊道。
我走入餐廳,順手按了一下入口的控燈開關,餐廳里的燈都亮了。餐廳很大,從西至東依次分成兩個小餐室,分別供雜務人員和實驗人員用餐。我從西邊的餐室向東邊的餐室小跑過去,一邊想着萊諾說的話。
最先出問題的是曼塔和當地的那些人,而站在他們身邊的我除了眼部的不適感外卻沒有其他問題。按照現在的人種區分法,當地那些曼丁哥族都屬於尼格羅人種,即我們平常所說的“黑人”,而我則屬於蒙古人種。兩者在基因上存在約0.1%的差異性。生數公司非洲試驗區現在所從事的研究的目的就在於將這0.1%的基因測序,並辨識出其中所載有的所有鹼基的具體功能。
我跑過兩個餐室間,發現西餐室牆上放置消防泵的柜子是開着的,我沒在意,繼續向東餐室裏面的樓梯跑去。奔跑間我想起來試驗區裏的消防泵都是通過傳感器控制的。我問查斯坦:“餐廳里着火了嗎?”
“等一下,我看看監控。”
我跑到東餐室通往二樓的樓梯間門口,正要往開拉門,卻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到門內側的藍色塑膠門帘在輕輕浮動。門帘的顏色漸漸變深了,我的雙眼又出現了那種刺痛感。
查斯坦說:“餐室東側有兩個火警傳感器被觸發了,這兩個傳感器一個在東餐室的樓梯間裏,另一個……”
“不是火,是它們。”我打斷查斯坦的話說,眯着眼後退了幾步。
等我再睜開眼時,我看到樓梯間入口周圍瀰漫著一些類似煙霧的東西,它們看上去比空氣的顏色稍微深一些,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分辨。它們緩緩從門上的縫隙向餐室里漫延。
我開始眯着眼後退,對手機喊道:“看餐廳的監控,查斯坦!”
“你看到了什麼?簡。”萊諾問。
“煙,一片像煙霧一樣的東西從門外冒了進了東餐室。”
“監控器的解像度有限,太小的東西它無法拍到,”查斯坦說:“馬上離開那兒,簡,原路後退,跑到值班室外面。”
常識告訴我普通病毒是無法被肉眼看到的,除非它們的數量足夠多,或者它們根本就不是什麼病毒。
我不斷後退,直到後背撞到東餐室的牆上。連續的刺痛使我的眼睛不停地往出流淚。我用左手背抹掉淚水,才看到那片煙霧已經漫出了樓梯間,彷彿一絲薄霧貼在地面上。
我對查斯坦說:“我覺得我應該往實驗室里跑,實驗室里的過濾器也許可以擋住這些傢伙。”
“不行,簡,實驗室里的猩猩也在死去,那裏可能已經被它們污染了。”
這時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每當我加速後退,那片煙霧向前瀰漫的速度也會隨之加快,而當我原地不動時,它們的速度也會降到最低。
查斯坦問我:“簡,你為什麼站着不動?”
我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她,手機那頭說:“天啊!難道它們可以自行移動嗎?”
我扭頭看了一眼,看到那個消防泵就在我身後。我緩緩後退了兩步,把手機放入胸前的口袋,將左手探到牆上把消防泵拿了下來。那片煙霧像是明白我在做什麼,它們向前瀰漫的速度明顯加快。離我最近的煙霧甚至分成兩股,一股依舊正對着我,另一股卻從我右側瀰漫了過來。
我忽然意識到它們想要包抄我,後背立刻滲出了冷汗。我來不及多想,用腫起的右臂夾住消防泵,左手拉開牆上的閥門,水柱立刻噴了出來。
我突然間想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錯,如果那些煙霧都是病毒,它們在水柱的衝擊下可能會脫離聚集狀態,進而四下擴散,那樣會讓自己更危險。但我似乎沒有其他選擇,如果不用水噴它們,那兩股煙霧馬上就會將我夾在中間,那我就再無退路了。
強烈的水壓使得消防泵在我的右臂和胸口間亂顫,我忍住疼痛,將泵口對準試圖包抄我的那兩股煙霧。和我的右臂一樣粗的水柱立刻噴涌而出。在水柱的衝擊下,那兩股煙霧立刻消失不見了。
與此同時,我看到正前方那一大片緊貼着地面的煙霧雖然沒有被水噴到,卻也像受到衝擊了一樣向後退去,也許是噴射的水柱加快了周圍的空氣的流速。我擺動着消防泵向那些還能辨認出的煙霧噴射,同時抓緊時間向西餐室退去。
只過了幾秒,那些消失不見的煙霧就又再次出現在空氣中了。與剛才不同的是,重新出現時它們已不是連成一片,而是變成了團狀煙霧,像是香煙點着后發出的淡煙。我繼續用消防泵朝它們噴射,水柱噴射到兩個餐室之間的廚房設備上,短路設備發出了陣陣火花。
而我察覺到雙眼的刺痛感不僅沒有加重,反而消失了。這再次證明了它們根本不是什麼普通微生物,不是病毒和細菌,普通的病毒和細菌在空氣中根本沒有自行移動的能力!
我用力拉動消防泵的水帶,向西餐室退去。奇怪的是——那些團狀煙霧緊貼着地面微微浮動,不再追我,也沒有再繼續向前移動,彷彿還沒有從水柱的攻擊中反應過來。
我隱約聽到試驗區內響起了警報聲。
我不住地後退,直到消防泵水帶的拉伸度達到了極限。我扔下消防泵轉過身就向西餐室通往接待室的那扇門跑去,離開消防泵十多米后我聽到查斯坦在手機里說:“小心餐廳的燃氣管!你聽到了嗎,簡?”
我邊跑邊喊道:“燃氣管怎麼了?”
“你把廚房裏的電纜點着了,燃氣管就在電纜周圍,還有……”
接着我聽到萊諾說:“快跑,簡!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它們跑出了動物區,現在正從兩個區的快速通道跑向試驗區。”
我說:“快速通道得有安全卡才能通過,它們還需要些時間。”
查斯坦搶過話頭說:“它們在砸門!簡,你得馬上從值班室跑到試驗區外面,那些猩猩馬上就要跑到值班室了。”
我沒時間再注意身後的煙霧,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面。沖入東餐室后我一腳將兩個餐室間的門踢上了。
查斯坦說:“你太慢了,簡。”
我七拐八拐繞過西餐室里的餐桌向值班室跑去,心裏有些納悶那些煙霧為什麼沒有再着追我不放,一分鐘后我就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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