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地獄
40地獄
我轉身向大樓奔去。
原本擠滿黑人的大樓前面現在已經空空如也,只有倒在地上、隨處可見的屍體告訴我剛才這裏並不平靜。
為避免踩到屍體上,我左顧右盼着緩緩走上了大樓前面的台階。
隔離帶上沾滿了血跡,已經垂落在了地上。大樓門前與牆根下堆滿了血肉模糊、佈滿了黑蒼蠅的屍體,空氣里瀰漫著血腥味。
如果昨夜我看到的那些屍體身上還存在着一絲緣由的話,那現在我看到的景象則充分顯示出了殺戮的本性:沒有理由。
我向通往大廳的旋轉門走去,屍體也一路蔓延着,我所到之處的地板都已被鮮血染紅。血腥味與空氣中的甲烷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刺鼻的味道,但我無法將鼻子捂上,我必須時刻用左手握着槍。
我走進了大樓,我沒有看到活着的人。
我發現地上的屍體沒有消失,沒有變成煙霧。
我沒有聽到槍聲。我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四周靜謐得讓人不安。走廊里的燈光也滅掉了,只有一些從窗口射入的微弱的自然光。
樓道里顯得陰冷恐怖。
我邊走邊打開對講機,裏面除了咔嚓聲以外沒有了其他的聲音,我說道:“查斯坦,我是簡,你們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易迪思剛才請求過增援,但看起來增援部隊還沒有趕到,也許他們在我們都被殺死後才會趕過來,那時他們可以為我們收屍。
我想起了那些掩蔽卡車的煙霧,它們只掩蔽了面朝著大樓的方向,也許那些煙霧早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增援部隊,也許它們真的像查斯坦所推測的那樣切斷了大樓內外的通信。
現在看來,這似乎是確定無疑的了。
我在大廳里走着,我觀察着四周,除了地上躺滿了屍體,周圍與我和樊芙剛才走出去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我放慢腳步,將對講機放到背後舉着槍向前走着,我依舊沒看到任何活着的人或人形體。
這時對講機傳出了查斯坦的喘息聲:“簡,你和樊芙都不要上來,待在下面!我們只剩下了12個人,現在躲在隔離室里。我們把門封起來了。”
“沒有增援了對吧?”
“是的,不會有了,易迪思已經背叛了我們,他大概告訴岡比亞政府這裏一切都好,好得簡直就他媽像天堂一樣,所以……岡比亞政府肯定不會再派人來了。”
“你們把隔離室封閉起來不會有缺氧的危……”
“我們沒有其他辦法了,簡!這裏不是有助於我們和那些東西互斗的地方,我們找不到任何可以用來充當武器的東西,我們已經被逼入死角了,能拖延多久算多久吧。”
“這能夠阻擋那些煙霧,但無法阻擋人形體。”她繼續語速極快地說,彷彿在趕時間一樣,“它們很快就會找到我們,但它們沒有切割設備,唯一一台乙炔焊機在我們手中。我們堅持不了多久,這裏沒有氧氣,我們現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在被它們找到之前能窒息而死,這大概就是我們今年的聖誕禮物了。簡?告訴傑克我愛他,雖然我從未向他表露過。”
“你可以自己告訴他。”我說,“伯特倫和易迪思都還活着嗎?”
“是的。他們都變成了人形體。你不要再上來,簡!就這樣了,我們沒有希望了。”
“誰知道呢,現在還沒到最後。特羅德呢?”
“他死了,吉賽爾也一樣。”
“它們有多少人?”
一樓里一直寂靜無聲,我猜測一樓里沒有人形體。夏爾一定集結了所有的人形體和煙霧尋找着查斯坦和其他人,我加快步伐向通往樓梯間的長廊走去。
“我們不知道它們現在有多少人。進隔離室前它們有7個人形體,但煙霧太多了,那些煙霧不同化人,它們會將人直接殺死。你們不要上來!簡!你和樊芙都應該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你們已經儘力了。”
我順着走廊向前走着,地上的屍體開始減少。
“對講機在隔離室里能工作嗎?”
“現在看來可以。隔離室的信號干擾器對對講機不起作用。但對講機已經被監聽了,通話會被另一些人知道。”
“我們不能換頻道嗎?”
“那沒有用,它們一直在監聽我們,如果我們約定使用特定頻道他們馬上就會知……”
“別和他說話!”對講機里傳來了本雅明的聲音,“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被它們控制了!”
“你好,本雅明。”我說,“如果我和夏爾是一夥的,我為什麼要把那兩輛車炸掉?”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相信我已經將那兩輛車炸掉了,畢竟他們一直躲在隔離……
“我相信簡,”查斯坦說,“我相信辛西婭也一樣!”
“你們兩個人不能代表我們!”本雅明說,“我們不相信……”
我打斷本雅明的話問查斯坦:“我們可以試試用手機通話。”
“手機不安全,它很可能感染了病毒。為防止夏爾追蹤我們,我已經讓這裏所有的人把手機都關掉了。現在打開手機會暴露我們的位置!”
“哦……他媽的!”本雅明低聲咒罵道,“現在也沒什麼分別了。”
我聽到對講機里傳來了悶聲悶氣的砰砰聲。我正要開口問他們那是什麼聲音,但我大概已經猜到了,那一定是夏爾和那些人形體槍擊鋼板門發出的聲音。如果我現在就此詢問查斯坦,只會提醒監聽我們的那些人找對了地方。
我從口袋裏拿出了劉婭的手機,撥給查斯坦。
我將手機放在耳邊聽着,我能聞到手機上還帶有劉婭所用的那種香水味。不管怎樣,我沿着走廊繼續向前走着。
這時我發現地上的屍體差不多都已經消失了,只有幾具屍體尚未完全變成煙霧,但它們已經變得形容枯槁了。
消失的不僅僅是那些我和樊芙走出去時已經躺在這裏的屍體,還有一些後來出現的屍體。地上的人形血跡告訴我在我和樊芙離開之後這裏又出現了很多屍體。
經過那個垃圾間時,我向裏面看了看。那個先用槍托襲擊我,又打算朝我開槍的黑人已經不見了,但地上的步槍還在,我走進去撿起步槍,馬上向樓梯間奔去。
我聽到查斯坦在手機里開口了,“聽得到嗎?簡?”
“聽得很清楚,不像被監聽了。”我說,“現在你聽清楚,查斯坦?我們不能向夏爾屈服,不管你們同不同意,我都會上樓去。只有我一個人,樊芙暈過去……”
“簡!別說了,”查斯坦急切地說,“你剛才對手機說了那個殺死了劉婭的人的名字嗎?”
“對,怎麼了。”
“我這裏聽到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你的名字,是簡明!”
“什麼?”
我跑進樓梯間裏。原本躺在樓梯上的屍體也都不見了。噴淋器和消防帶都停止了噴射。噪聲也消失了,只有低沉的槍響聲順着樓梯間從上面傳來。
“簡明在過濾我們的語音通話……”查斯坦說。
“什麼?”我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問她:“你為什麼說是我在過濾我們的通話?”
“我說的不是你,”查斯坦加快語速說,“它們在過濾詞彙和內容。它們會把那個人的名字替換成你的名字,讓我們傳出去的信息變得完全不同。”
“上帝啊,”我嘆息一聲,“它們真的能夠做到這一點嗎?為什麼被篡改后的通話聲音還和你的一樣?查斯坦?”
“它們在模擬我的聲音,在我這邊則是在模擬你的聲音。我剛才一直在納悶,為什麼它們沒有干擾隔離室內的手機信號,現在我明白了,他們在有意讓我們使用手機,那樣它們就會得到我們的位置信息。”
“好吧,”我剛要把電話掛掉,又馬上對着手機說道:“滾你媽的夏爾和亞力克!”我的話未說完,手機裏面就傳出了嘟嘟聲,通話被斷開了。
我看着手機,弄不清楚該把它揣入口袋還是扔掉。這時它發出了刺耳的尖笑聲,而且在不停地振動,屏幕上彈出了夏爾的大頭照。
屏幕上的路易斯·夏爾正在露齒狂笑,下面出現了一行字:“根據爵爺的指令,此設備已被禁止使用!”手機喇叭傳來了夏爾的聲音:“歡迎回來,簡,我們在上面等你。”說完這句話後手機以非常死板、類似機器語音的聲音說道:“自毀程序已經啟動,10。”手機開始倒計時。
“9。”手機繼續倒計時。
我並不認為這個手機會爆炸,它最多會銷毀裏面儲存的所有數據。但我覺得應該扔掉它,如果我再帶着它,它很可能會向夏爾反饋我的位置信息,並竊聽我所說的話。
我將手機扔到樓道里。看起來夏爾已經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了。查斯坦很可能是對的——我現在上去似乎也沒多少勝算,對夏爾來說,殺死我很容易。
但我必須上去。
我有種預感,如果有誰能讓發生在這棟樓里的一切結束的話,那就是我。我需要結束這一切,不只是為別人,也是為自己。
我從背後拿下對講機,重新打開了。我向2樓奔去。
樓道里的屍體都不見了。
那個時候皮卡車還沒有被炸掉,那些煙霧顯然充滿活力,它們輕而易舉就能將屍體轉化成煙霧。
我沿着樓道向上走着,每走幾步便會停下來聽一聽周圍的動靜。
二樓沒什麼聲音,我唯一能夠聽到的是對講機還有從更遠處傳來的槍響聲。我加快步伐向上面走去。
對講機發出了咔嚓聲,查斯坦問道:“下面怎麼樣?”
“把那玩意兒關掉!”本雅明對查斯坦喊着。
“噢,別再說了!”我對本雅明說:“對你們來說現在保持警惕還有什麼意義嗎?”
我對查斯坦說:“你指的是大樓外面嗎?外面的軍人和警察都已經變成了人形體,有幾個還對我和樊芙發起了攻擊,不過我們沒事,其餘的傢伙大概都被夏爾召集到樓上了。那些示威者也沖了進來,死了很多人,一樓里簡直慘不忍睹。”
對講機里沒有回答。“你們在聽嗎?”我問。
“在聽。”查斯坦說,“聽起來一樓的情況和我們這裏差不多。”
我探頭向樓梯間外面望了一眼,二樓的走廊里空無一人,沒有屍體,地上也沒有血跡。二樓不在我們的防守範圍內,雙方在這裏交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些最後衝進來的示威者在走到這裏之前大概就已經被煙霧殺死了,這裏沒有屍體也是合乎情理的。
我縮回身子,向三樓奔去。
查斯坦問道:“樊芙怎麼樣?”
“沒什麼大問題,下面還有一些新情況,不過我看還是以後再講吧。”我想着那些四散奔逃的示威者,他們不光聽到這棟樓里傳出了槍聲,看到有人從樓上墜落下來,甚至還親眼目睹了煙霧獵殺他們的同伴。“也許那些示威者會報警,你們應該打起精神來,還沒到結束的時候。”
“以你現在所處的位置,”本雅明說,“很容易說這話。”
“我們處在相同的位置上,”我說,“所以都很容易說這話,因為這就是事實,那些東西殺死了很多人,就因為這樣你們難道就打算束手就擒讓它們殺死你們嗎?”
“把你這些狗屁說教收起來吧!”本雅明說,“我們只不過想死得輕鬆些。”
“我們或許等不到警察趕來了,”查斯坦低聲說,聽上去有些氣餒,像是真的屈服了,“那些煙霧的動作很快,幾乎超出了我們的預測。”
“實際上,”我說,“它們並未達到我的預期,我原以為它們會衍化出更多的特性,現在看來,夏爾和亞力克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是的,”查斯坦的聲音微微升高了一些,“它們基本上與在園區里沒什麼不同的地方,還是一樣的獵殺方式,只不過這一次我們喪失了很多優勢,連自衛都成問題。”
“把天線毀掉對他們有什麼影響?”我問她,“一定是有影響的,對嗎?”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聽到辛西婭的聲音了,“辛西婭呢?”
“她中彈了,陷入了昏迷。”
“情況嚴重嗎?”
“不樂觀,我們儘可能為她做了包紮,但她還在失血,她需要及時輸血。”
我已經跑上了3樓,從樓梯間一出來便看到3樓走廊里躺着很多屍體。那些屍體沒有變成煙霧,絕大部分都是中彈死掉的,只有幾具屍體上長着爛瘡。我就這點詢問了查斯坦。
“我認為,”查斯坦說,“毀掉那些天線后它們的殺傷力下降很大,現在他們只能依靠那部手機中轉信號。那部手機的帶寬和信號覆蓋範圍都十分有限,這就限制了它們的活動範圍還有將屍體轉化成煙霧的效率,也限制了那些煙霧同化和殺死目標的速度,那些煙霧現在都必須待在那部手機附近,也就是夏爾周圍。”
“簡,你大概已經知道了——那些煙霧殺人的時候需要的帶寬與計算力要顯著低於同化一個人的時候,而且直接獵殺目標對煙霧的數量也要求不高,所以它們現在基本不會去同化目標,而是會將目標直接殺死。”
“除非目標變成人形體后對它們有用處,”我說,“例如易迪思和伯特倫。”
“喔,喔,看來你們已經都知道了。”對講機里傳來了夏爾的聲音,“那無論是對你們還是對我們都不是什麼好事!不過,我認為一百個人也可以保守秘密,只要讓其中的九十九個人都死掉,你們準備好了嗎?”
“不要上來!簡!”查斯坦突然大吼道。
不等我們回答,夏爾就對其他的人形體說:“夥計們,沉默太久了,現在都出一下聲好嗎?我們應該向這些即將滅亡的原始人類表示一下我們的哀悼與敬意,他們在過去創造了‘歷史’這個詞彙,現在我們將從他們手中拿過接力棒,用我們的卓越技術創造屬於新人類的歷史,屬於所有進化者的歷史。”
“也是真正能夠讓人引以為傲的歷史!”對講機里傳出了易迪思的聲音。
“對,”對講機里傳來了很多人形體的聲音。伯特倫帶頭說:“未來萬歲!”
夏爾和其他人形體的突然發聲讓我感到困惑,查斯坦的突然大吼也一樣。不管怎樣,我必須馬上循着槍聲和夏爾發出的聲音找到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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