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交易
34交易
槍聲穿過刺耳的噪聲傳入了我們耳中,緊隨其後的是在樓道里亂撞的子彈。
我們躲閃着後退,走在我後面的一個黑人被頭頂上噴濺下來的水珠模糊了雙眼,被台階絆倒了,緊接着他便中了槍,沿着樓梯滾落下去。
子彈射在扶欄欄杆上冒出了陣陣火星。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害怕那些火星將空氣中甲烷引燃。幾顆子彈射在我身邊的台階上,混凝土土塊飛濺起來。在經過一根亂噴水柱的消防帶時,我抓住消防帶對準了下面那些人形體。拳頭粗的水柱噴向它們,幾個人形體紛紛躲閃。
我後退着,腦袋突然眩暈無比,雙耳響起了嗡嗡聲。我以為我們正在經過那些發出噪音的喇叭,或者是因為我長時間沒有進食,血糖降低而引發的眩暈感,但情況似乎更為複雜。
我的視覺變模糊了,我看到眼前的景象在旋轉、扭曲並消失,被一些十分模糊的畫面所取代。我在那幅畫面里看到了三個人,那三個人的輪廓讓我極為熟悉,我馬上辨認出了那三個人是易迪思、伯特倫還有特羅德。
這一定是幻覺!但我看到的畫面在逐漸變清晰。我甚至聽到了聲音。那是伯特倫·希里爾的聲音。畫面里伯特倫嘴唇在動,我聽到畫面里的伯特倫說道:“夏爾,我現在是代表美國政府與你交涉。你可以選擇,被注射毒劑或者變成一個自由人,這一切都得看你怎麼對待美國政府。”
緊接着畫面一轉,處在我眼睛中央的人變成了易迪思·普拉貝托·貝拉馬。
易迪思說:“夏爾,你必須明白,和美國交換數據對我們都有好處,這是一件能夠三方獲利的好……”
“是四方獲利!”我眼睛中央的人物再次變換,這次變成了內森·特羅德。他不滿地瞥了一眼旁邊的人,說:“夏爾,你給生數公司帶來了損失!我們辛辛苦苦得到的研發成果被你竊取了。而且你們還害死了生數公司的一大批員工。生數公司有權利要求與你們共享研發成果,畢竟那是在我們公司的研究成果之上、而且還是以犧牲我們員工性命為代價得到的。”
“對不起,”我所看着的人變成了易迪思。
我納悶自己為什麼一直沒有看到路易斯·夏爾,聯想到我看着這三個人的視角,我立刻意識到自己是在以夏爾的目光看着他們。
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為什麼會變成路易斯·夏爾?
不管怎樣,易迪思說:“內森,你們當然有權利要求,但我認為那是生數公司與美國之間的利益之爭,也應該在你們美國內部進行協商解決。現在我們應該節省寶貴的時間,畢竟外面的岡比亞人和美國人還處在危險之中。”
“好吧,”我聽到了路易斯·夏爾的聲音,但我看不到他的臉,我只能看到易迪思、伯特倫還有特羅德三個人的臉輪流出現在我的視線里,“看起來我好像沒有選擇了。既然這樣,我同意我們所協定的這套方案,只是我還有一些疑問,”夏爾的目光不再游弋,而是定格在了伯特倫臉上,“伯特,我可以叫你伯特嗎?”
夏爾的聲音聽上去與之前和我說話時完全不同,他此刻的聲音裏帶着不加掩飾的怯懦與討好,像是十分感謝伯特倫能夠給他這樣一個重新洗白的機會。
“當然可以。”伯特倫說道。
我感到一陣噁心。這個無恥的政客竟然讓一個惡事做盡的罪犯叫他的昵稱,由此便可得知——這世上所有的政客都和罪犯沒什麼區別。
我應該寫封信給牛津詞典編撰委員會,建議他們將“政客”和“罪犯”這兩個詞互列為近義詞。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這是幻覺,但現在我可以肯定,這並不是幻覺。結合前面我們所遇到的一系列的事情,我認為自己現在看到的景象是真實發生了的,一定就在樓上的某個隔離室內。我一定以某種方式接收到了夏爾的視覺和聽覺信號,就像那份包含坐標信息的郵件、人形體喊出的“飛機”一詞、曼塔發出的警告並變成煙霧一樣,這一次也許又是某個希望我們能夠弄清真相的人或一群人給我們提供的幫助。
如果我與夏爾之間的連接是物理性的,而不是什麼超自然能力,那就說明夏爾現在能夠與外界交換數據。也許那個混蛋處在隔離室里也一直能與外面甚至是亞力克通信,那麼他很可能一直在遙控着外面的那些煙霧和人形體。
夏爾、煙霧、那部手機,我們目前搞不清楚這三者到底是如何保持聯繫的,不過我已經確信對夏爾的隔離是毫無意義的。
我有很多疑問,一些從我見到伯特倫開始就在心裏萌生的疑問,現在它們差不多都得到了解答。就如我一開始所猜測的那樣——伯特倫來這裏並不是為了代表美國保障我們這些人的權利的。他來這裏是因為美國想要確定我們的話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如果夏爾確實有那種駭人聽聞的技術,美國就絕不容許那項技術落入他人手中。
除去我對易迪思和伯特倫這兩個政客的卑鄙行徑不提,我對內森·特羅德也極為失望。我以為他會比那兩個政客更有可能遵從自己的良知和人性,但到頭來他與他們也沒什麼分別。為了一個公司的利益,他竟然願意夥同那兩個政客和他們所代表的政府去掩蓋員工死亡的真相。
我集中精神看着眼前的畫面。夏爾對伯特倫說道:“我如何才能確定美國會為我提供庇護呢?我不想在回到美國后,美國翻臉拘捕我!”
“這就是易迪思在這裏的意義了。”伯特倫說,“在這件事情上易迪思將代表岡比亞在這裏為我們做見證。你可以待在岡比亞,等事件平息后再回美國,當然——前提是你必須將相關的技術移交給我們。”
“如果等我交出你們要的東西后,美國和岡比亞一起反悔呢?”夏爾問他們,“我必須要求另找一個時間舉行一次更加正式的會面。到時候在我們會面時我要求我的律師在場。我們還必須對會面錄製視頻以作存證。”
我相信夏爾這些話是毫無意義的,因為既然我現在能夠連入他的聽視覺信號,他和亞力克一定也能夠隨意使用這項技術了,說不定現在他們就已經將這次會面錄製了下來,如果是那樣夏爾為什麼要說這些呢?是為了拖延時間嗎?
這時我看到易迪思微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似乎要走了。
與此同時伯特倫又開口了,他轉向一旁的易迪思說:“既然我們已經就技術移交這一大問題達成了一致,易迪思,你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現在請讓我和夏爾單獨談談好嗎?我們必須就技術移交的細節做更仔細的會談。”
“我認為,”易迪思眨了眨眼睛,說道:“現在好像還沒有這個必要,那一切等正式會面完成後再開始也不遲。”
“我也希望伯特能夠留下,”夏爾說道,“我們還要商討幾項……”
“我必須堅持,伯特!”易迪思突然轉變了態度,強硬地說。
“好吧,”伯特倫說著不情願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話。”
同時站起來的還有特羅德。
“那麼,”易迪思問夏爾,“我們的協議就算生效了,是嗎?夏爾?”
“當然,”夏爾說,“我會讓它們都離開!”
“合作愉快!”伯特倫說。
“合作……”我的臉突然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
我甩了甩腦袋,看到牆壁上的灰土正在飛濺,其中一塊土渣打在了我的臉上。
我眨了眨眼,夏爾的視覺從我眼前消失了。
我環顧着四周,看到自己正躺在樓梯上。我馬上聽到了震耳欲聾的槍聲,不是從樓梯下面傳來的,而是樓梯上面。
我扭頭看了上面一眼,發現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形體已經衝到了我的上面。我瞥了一眼自己周圍,躺着很多具屍體,那些人形體大概以為我中彈死掉了。
我上下環顧,一邊警惕着煙霧從下面瀰漫上來,一邊注意着上面的那些人形體。這時我身旁突然響起了“咔嚓”聲,那是對講機發出的聲音。查斯坦說:“電梯請立刻回報情況!這裏是餐廳!”
所幸那些人形體在忙着與上面的人交火,沒有注意到對講機發出的聲音。
我看到對講機就在攥在一個屍體的手裏,我移動左臂,將對講機從那個黑人手裏抽離出來,然後將對講機側面的滑動開關撥到了關閉的位置。
我聽到了更多的槍聲,不只是由那些人形體發出的。我猜人形體正在和駐守在2樓和3樓之間的軍人交火。
地上到處都是槍。我想站起來朝那些傢伙開槍,但我渾身疼痛,動彈不得,傷痛和飢餓讓我全身乏力。
那些人形體並沒有停火和撤退的跡象。
我回想起了我與夏爾一系列對峙、交火和對話的情景,一個念頭自然而然出現在我的腦中:夏爾絕不會真的把那種技術移交給美國。
夏爾真正想要得到的是操控世界,他喜歡那種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中、讓別讓人按照他的意願行事的感覺,他希望自己成為一個主宰者,他一直一來都是如此。他在生數公司中的職位與工作差不多已經能夠說明這點——他掌管的市場部說白了就是他現在行為的預備期,市場部負責策劃和推廣生數公司的產品,路易斯·夏爾帶領他的部門透過網絡、電視、平面媒體以及路邊的廣告等方式對大眾洗腦,讓他們轉變思想,對生數公司的產品產生認同感。夏爾所帶領的整個市場就像一隻不停生產新個體的蟻后,只不過他們生產的是消費者。市場部所有員工都浸泡在巨量荷爾蒙和鎮靜劑中,他們每天工作超過十二個小時,為了自己的野心不停地去策劃各種推廣研討會和賄賂醫師,他們緩解生活與事業壓力的方式就是不停地交叉服用鎮靜劑與興奮劑,鎮靜劑用來面對家人,興奮劑則用來面對顧客。
我和劉婭總是說什麼樣的人選擇什麼樣的生活,但有時我又會認為某種生活似乎是由某種人所創造出來的。劉婭和我一樣,都屬於那種願意沉下心去解決問題的人,就這方面來說,夏爾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的存在似乎就是為了蠱惑別人、催促別人和控制別人,將別人逼迫到他的道路上來,不管對方是否願意,都必須為了夏爾所設立的目標付出時間,有時甚至是生命。
如此看來,夏爾領導市場部對消費者所做的事情,與他昨夜對我們所做的事情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他或許願意成為一個無需躲藏、沒有污點的人,但他絕不會放棄自己對別人的影響力,讓自己變成一個普通人。
那我剛才看到的那場談話呢?是假的嗎?還是那只是夏爾用來拖延時間的方法?讓我看到那場談話的人用意何在呢?
人形體已經走到了2樓。
我掙扎着坐起來,馬上感到大腿和胸膛發出了劇痛。我看了看胸口上的襯衫,上面印着一個大鞋印。那些人形體是踩着我的身體走上去的。
如果這裏有監視器,那些人形體很快就會知道他們下面還有人活着。我立刻撿起對講機,站起來開始往一樓跑。我將噴槍插在液氮罐的背帶里,從地上撿起一隻突擊步槍。我卸下彈夾,看到裏面還有子彈。
我知道自己不能往1樓走,煙霧很快就會從一樓進來,或者它們已經從樓梯井上去了。
我必須上樓參加戰鬥,把剛才看到景象告訴上面那些人。
我沿着樓梯向上緩緩移動。槍聲再次響起時,我馬上快速向上跑了幾步。槍聲消失時我已經將後背貼在了通往2樓走廊的牆上。我聽到幾個人形體在交談:“有新指示,他讓我們退回去……”
看來夏爾真的與美國達成了協議,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馬上又沿着樓梯躡手躡腳地向下跑去。
這時我再次感覺到那種熟悉的眩暈感。我甩了甩腦袋,我現在可不想切換到夏爾的信號上,那會讓我沒命的!
我離開樓梯間,躲進1樓的一處裝滿垃圾的小屋內。屋子裏有一些移動式垃圾箱,箱內堆滿了血漿袋、繃帶還有一些看上去紅色、黏糊糊、人體組織狀的東西,十分噁心。
好消息是這裏空氣里的甲烷的濃度有所下降,至少我覺得呼吸順暢了很多,這說明通風口就在附近,我離大樓正門不遠了。
就在我打量屋子的時候,我聽到耳旁響起了一陣奇怪的咔嚓聲,像是老式模擬電視機信號被干擾時發出的那種聲音,然後我聽到了兩個人的說話聲,那是與我所處的環境無關的聲音:
“我們必須得做嗎?”
“這是你我之間的合作。伯特,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你應該為自己成為新世界的一部分而自豪。機器已經啟動,齒輪是不會因為一次無關痛癢的自責而停轉的……”
然後是一陣類似收音機被干擾時發出的那種的颯颯聲。
那是夏爾和伯特倫的聲音。真正的夏爾的聲音。沒有先前我在那場會面中聽到的那種怯懦、討好的成分,與夏爾一直以來給我印象相吻合。
一切都說得通了!看起來,那場會面是一場夏爾和伯特倫聯合導演的一場戲,將易迪思和特羅德蒙在鼓裏的一場戲。與夏爾達成協議的不是什麼美國,而是伯特倫。
伯特倫以出賣所有人為籌碼與夏爾達成了協議。
為成為新世界的一部分,伯特倫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魔鬼。
就像阿諾·卡萊爾一樣。
我現在能想像卡萊爾究竟與夏爾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又是怎樣惹惱夏爾、被夏爾殺死的了。
伯特倫與夏爾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人形體的聲音。
我聽到後面的聲音越來越近,那些人形體邊走邊說道:“他讓我們找幾件沒洞的軍裝。讓我們偽裝成軍人再大搖大擺上去。上面的人請求了援助,我們假扮成上去援助他們的軍人!”
我一邊屏息聽着那些人形體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一邊在小屋的屋頂和牆壁上尋找監視器。果然不出所料,我看到一個白色、與對講機差不多一樣大小的監視器就安裝在小屋西南牆壁與屋頂組成的夾角上。監視器是固定鏡頭的,鏡頭沒有直接對準我,但是能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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