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陰謀初示
春去冬來,日復一日,三年的時光倥傯飛逝。
是時,嗇微287年——
戍城裏一片繁榮,叫賣聲與歡笑聲連成一片,像極了春風,拂面而過,感染着每一個人,坐在馬車裏的人把頭探出來,自言自語似的說:
“我回來了。”
聽這聲音熟悉,在細細看這眉眼,不就是離家三年的水奈何嗎!
她止不住笑了,怎麼能止住呢?三年了,她沒一天不想着回來,每一封信都加深着盼望,每一筆都透露着不盡的思念。如今她離家只剩咫尺,她難道不該笑嗎?不該期待嗎?不該獻上自己所有的眷戀嗎?
飛馳的馬車停下了,還沒停穩,不過水奈何已經跳了下去,把伸出手的車夫晾在了一邊——所謂“藝高人膽大”,這幾年,她跟着姥姥學了不少東西,手底下有幾分三腳貓功夫。
她的確等不及了,這一刻她預想過太多次了,真正等到時,整個世界都靜了,她的眼裏只剩下那個黑色的門,什麼也不想管、不想顧了,提着裙子就跑了過去。
手指剛感受到門的溫度,就被兩側的聲音震了一下:
“恭迎小小姐回府!”
那黑色的門也應聲而開,水奈何看着兩個護衛,有些驚訝:
“影一影二?你們何時被遣到這裏來了?”
其中一人答道:
“聽聞小小姐將要回府,老爺怕旁人不識得您,特地派我二人再此。”
“原來如此,那就引我走吧。”
“是!”
水奈何走在熟悉的路上,不由得放慢了些腳步,走近了前堂,就瞧着了人。
“娘!”
連墨心看見了水奈何,先是一怔,隨後就笑開了,轉身說著什麼。
水奈何忙跑了幾步,就抱了上去:
“娘,女兒可想死你了!”
連墨心呵呵笑着,一旁扶着連墨心的人撇撇嘴,道:
“姐姐就不想我?”
水奈何聳聳肩,一臉無所謂地說:
“這幾年不總能看見你這閑人?有什麼想的?”
水宗然氣得不行,剛想反駁就聽連墨心先說:
“你呀,這麼大了還和弟弟鬥嘴。這幾年你父親和兄長忙的很,娘這身子也顛簸不得,就全靠他這閑人常常去看看你,你這麼說豈不傷了人心?”
水奈何被教訓的紅了臉,撒嬌的說:
“娘,我不就說說嘛,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倆從小就這樣。”
連墨心搖了搖頭,又想說什麼,只聽水宗然道:
“娘,姐姐她也就是說說罷了,您是沒看見我第一次去看她時她那哭的淚眼婆娑的委屈樣。”
說著遞了一個挑釁的眼神給水奈何,水奈何那一點點的愧疚算是沒了,跟娘親告着狀:
“娘,你看他!”
“好了好了,你就是不想他,也總要去看看你父親兄長不是。”
水奈何這才罷休,三個人走進了屋,與走出來的兩位剛好碰頭:
“爹,兄長。”
“剛剛有人來報,皇上不知從哪得到你回來的消息,準備宣我們進宮呢。”
連墨心皺着眉頭道:
“這才剛回來,那經得起折騰?”
水逸庭嘆了口氣:
“皇命難違,先去準備吧。”
果不其然,宣旨的公公不出一刻鐘就到了,水奈何瞧着他就氣的很,原本想一家人喝喝茶聊聊天,就這麼被打斷了!所以趁他臨走的時候打了個哨子,喚了幾隻家鳥出來,嚇了那公公一跳。
公公不好追究,但自家人總歸要說的。身為兄長的水宗安皺着眉說了一句:
“胡鬧!”
除此之外卻沒了話。
水奈何暗地裏撇了撇嘴,心想:“哥哥還是那樣,明明是個溫潤公子裝的什麼嚴厲?去參的什麼軍?連生氣都不生起一絲威嚴的人,那個兵會服他?”
腹誹着,腹誹着,就進了宮。
水奈何不少進宮,小時候總會進宮和那些個皇子公主玩,但大些了就發現他們一個個城府深的很,在加上水宗然的出生,她就常常在家逗弄那個有趣弟弟了。
離宴會開始還有一會兒,水奈何自小就疲於應付那種場面,所以早早地就溜了出來,走在花樹之間,好不愜意。
一陣風吹過,吹得她眯起了眼,這一眯不要緊,錯過了一塊小小的石頭,一下子就向身體一側的荷花池倒去。
不過水奈何的柔韌性極佳,這一下滿可以穩住,哪知道這霉事是接二連三的多,剛要站住腳就撞上了什麼人,又栽了過去,幸好那人一把拉住了她,把她拽了回來。
水奈何可有些驚魂未定,就聽那人不停說著“對不起,在下無意冒犯”等等等等之類的話。
水奈何心道:
“一口一個“在下”倒是客氣,但若不是你本姑娘還不會倒呢!道個歉就完了?”
氣憤憤的抬頭,一張好看的臉就撞了進來,再看那眉宇間有幾分熟悉,在哪裏見過嗎?
水奈何疑惑着,一時間沒了動靜,觀察了好一會兒:不凡的衣料,上等的配飾,在看這臉倒真有幾分像皇上,該是嗇家的人,不過她之前從未見過他,那就一定是被皇上貶到哪裏去的、不受寵的庶出。
想着是嗇皇把自己找進宮,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對眼前的人起了戲弄之心:
“公子撞我那一下的確嚇人的緊,光道歉肯定不夠,看你冒失的像我那弟弟一樣,不如你叫我聲‘姐姐’,我就原諒你,如何?”
那人這下可愣住了:這哪裏有個大家小姐該有的風範?
“在下確實冒犯了姑娘,但姑娘也沒必要如此刁難我!”
水奈何看着那人臉紅的樣子,知道自己玩過了頭,惹人家生氣了,只好服了軟:
“誒,別生氣啊,我就隨便說說,開個玩笑!”
那人這才鬆了口氣,卻聽水奈何接著說:
“不過呢......”
水奈何看着他重新緊張起來的樣,撲哧的笑了,說:
“也沒什麼,我這個人呢沒去過太多地方,所以就喜歡聽人提起戍城外的地方,你給我說一個,我就原諒你,嗯?”
水奈何當然也不是白問,她很好奇這人被貶到哪裏去了。
“姑娘可曾去過邊疆?”
這一句話算是噎到水奈何了。
邊疆?皇上也太狠心了,眼前的人與自己年紀應該相仿,就這麼被下配到軍營了?
她現在的臉色可不太好,那人看了出來,笑道:
“其實邊疆也沒那麼不堪,春天時照樣是萬物復蘇,那草、那花都往人心裏長!你是沒有見識過夏天時那滿目的牛羊!秋天蒼茫一片,那大地像海一樣!冬天就冷些,雪厚的沒過膝骨,冷的提不起筆來,但全軍的將士圍在一起喝酒吃肉卻自在得很!最美的是一座山,山上的水清可以釀酒,清的人心都是乾淨的!”
那人說的激動,不時動着手掌,好像在觸摸自己所描繪的畫卷一樣。
說著說著像是驟雨一樣突然就停了,那人把手放了下來,眼中有些歉意:
“抱歉,也不知道姑娘喜不喜歡這些。”
水奈何眨眨眼,露出了一個小酒窩:
“有機會我也去見識見識!我叫水奈何,公子貴姓?”
“原來是奈何姑娘,我一個無名小輩,就算報了我名字也不頂用的。看天色晚宴的時間也快到了,就此別過吧。”
水奈何還想說什麼,卻已來不及,他竟然跑了!
她笑了起來,見他已消失在視線里,轉頭道:
“兄長。”
水宗安身後跟着一個人從一片樹蔭後走出來,問着:
“你怎知道是我?”
“你能瞞得住別人,怎麼能瞞的住我?我可是聞着你身上的香長大的,這麼多年也沒變!”
水宗安沒說什麼,笑了笑,水奈何看着,不禁呆了:哥哥長得真好看,水奈何在心裏想着,卻沒敢說出來,從哥哥開始幫爹爹處理朝廷上的事,他們兩個就疏遠了。
“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誰?”
“嗇家的人?”
水宗安打心底覺得有些欣慰,自家妹妹學聰明了。
“不錯,他是皇上第六個兒子,當年寵冠後宮的憐妃之子——嗇芨珅!他十歲時,憐妃便死了,而他被送往邊疆,在那地方八年,才回京就被封了安王。”
見水奈何對這事毫不關心,卻還是耐着性子接著說:
“奈何,你才回來就遇見了他未免太巧,你要對他多加防範,知道嗎?”
水奈何心想:果然,哥哥就是哥哥,三句話離不開教訓。
“你看他方才像個傻子似的,能有什麼問題?”
“畫人畫皮難畫骨,帝王家的兒女哪個是省油的燈?”
“他從小就在邊疆,遠離皇宮的爾虞我詐,和其他人不同不也正常?”
水宗安見她這樣,道:
“你覺得他嘴下的邊疆好的很是吧?”
水奈何想點頭,她去過邊疆,也知道他口中的那座山,那山也正如他所說,乾淨、神聖。可她終究沒有點頭,而是問道:
“兄長可曾去過邊疆?”
“曾。”
水奈何聽到這個答案心裏有些高興,任哥哥怎麼說白的也成不了黑的。
“那兄長見着什麼了?”
“屍橫遍野、荒冢無數。”
水奈何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忘了,邊疆除了那山的神聖,還有戰爭。只聽水宗安嘆了口氣:
“奈何,我不是想要你知道這人世有多險惡,我也希望你一直都是那個跟在我身後叫‘哥哥’的小丫頭,可哥哥不能看着你被別人害了!你只要答應哥哥,小心些,好嗎?”
“我知道啦!晚宴快開始了,我先去了。”
水宗安看着漸漸消失的小人,生氣,卻怎麼也氣不起來,這輩子,能叫他這般無奈的,怕也只有這個他疼到心眼裏去的妹妹了。
看水奈何走遠,水宗安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暗一、暗二、亶肆、亶康!”
“屬下在!”
“我叫你們四人保護小小姐!你們便是這樣護的?”
“主子,剛剛......”
“剛剛怎麼了?”
“屬下知錯!”
水宗安頗不符合性情的邪魅一笑,問道:
“哦?你錯在哪裏了?”
“回主子,屬下未能盡忠職守還出言頂撞主子。屬下知錯,甘願受罰!”
“既然知錯,就去領罰吧。”
“是!”
“你們三個,回去各領四十大板,可有話說?”
“是!”
說罷,水宗安擺擺手,四人消失在深宮裏。
水宗安面色陰沉依舊,對身邊的那人吩咐:
“從現在起,由你來保護小小姐。平日裏不必跟得太緊,若是有什麼情況立刻發信號給我;若情況緊急,先斬後奏也未嘗不可,明白嗎?”
“明白!”
“去吧!”
“遵命!”
水宗安面色這才稍緩,
“嗇芨珅?安王?真不知道你能掀起什麼風浪?”
眼神中多出一分戾氣,那種感覺叫人覺得很不自在。
閉上眼,吐了口氣,又重新恢復成了那個一臉溫柔的水宗安,向著葭魄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