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成也七竅，敗也七竅

二人一路迤邐出了柳林。

“剛才是那棵古柳弄的古怪么？”秦成問道。

皇甫瑤點頭稱是，道：“她也沒有多大神通，只是虛張聲勢罷了，見我顯露手段，便知機地退了回去。”

秦成想到剛才皇甫瑤殺氣瀰漫，想來可能不是古柳虛張聲勢這麼簡單。

不禁又想到皇甫瑤與自己兩手相握，離開古柳后，兩人就鬆開了手，但是那種溫柔纏綿的感覺仍然留在掌中。秦成驀然想到，身邊這位好不敏銳，每次自己有什麼想法，她好像總能感受到。想到這裏，忙不敢再胡思亂想。

“想不到一棵老樹也能成精怪，那盜走玉蓮蓬的也是她么？”秦成道。

“她確實有這個本領，不過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感受到玉蓮蓬的氣息。玉蓮蓬氣味清香獨特，不管是被她服用了，還是藏起來了，只要在她附近，很難這麼氣息全無。”皇甫瑤道，“況且即便是她盜走了玉蓮蓬，想來是為了救治她的幼子，但看那小柳命不久矣，根本沒有服用玉蓮蓬。難道不是她乾的，小柳的傷是怎麼來的，難道還有別的強手么？這些問題都沒有搞清，實在不宜在林中久留，所以我們還是先撤出來，再慢慢打算。”

對於玉蓮蓬是被誰盜走的，附近是不是還有更高強的對手，秦成都不甚在意。令秦成驚異的是不但古柳能修成道法，連那株小柳也有造化，忍不住嘖嘖稱奇。

皇甫瑤帶路，二人並肩前行。

“秦兄，待日後你見識的多了，便知道了你生而為人是何等得幸運。”皇甫瑤突然道。

“啊？”秦成有些茫然。

“你可知那株古柳有多少年月了？”皇甫瑤道。

“少說也有幾百年了吧。”

“少說也有上千年了！”

“這麼古老了？！”秦成咋舌道。

“世間萬物都各自有自己的壽限，對草木來說，草本春發冬調，一歲而榮枯，就不必說了。能久耐歲月的喬木，也往往會因為蟲蟻咬食、樵夫砍伐、旱澇寒暑、雷火風雨等等而摧折。即便能僥倖逃脫這些無妄之災，到頭來也不過柳樹空心、槐樹潰皮而終。”皇甫瑤淡淡地道，“但是，偶爾有像這株古柳一樣幸運的樹，累積了足夠多的天地間的靈氣，沖開靈竅，這便有了靈識。但有這樣造化的樹古來少有，就這株古柳而言，只怕她的靈氣還別有來歷！”

“草木不像人一般有七竅，它們是怎麼吸納天地靈氣的？”秦成不解地問道。

“別忘了草木有枝葉，更有根系深深伸於地下，這都是最便利吸納天地靈氣的，其效恐怕要比人的七竅還要好呢。只是草木性最沉昧，即便吸納了再多的靈氣，也無法彙集成流、構渠衝關，不過最終腐朽為泥土而已！”

秦成點頭道原來如此，不由為這些草木的宿命嘆了一口氣，又道：“那人和百獸、飛禽，乃至部分水族都是生而有竅的，是不是都可以吸納靈氣而修鍊呢？”

“可以這麼說，但是縱觀古今，修鍊有成的不過寥寥數人，獸禽水族更是少之又少，可見不是有竅便可以吸納靈氣而修鍊的，這其中需要個極大的緣分！”

秦成想到自己能得入洞庭，跟隨師父和皇甫瑤等人修行，難道也能成為像神話中的那些人一樣，與天地齊壽么，而天地盡頭又是什麼樣的呢？

想到這裏不由得心嚯嚯地跳了數下！

秦成按捺了心中情緒，問道：“剛才你說我生而為人是極其幸運的事，這是如何說呢？”

“世間萬物都是有清濁二氣匯聚而成，與獸禽和水族等類相比，人的神氣更為清揚。自在胎中之時，心思靈性已經完備，出胎后靈氣灌竅而入，便開了靈識了。”皇甫瑤道，“而別的鳥獸水族大多終生懵懂，即便每日呼吸天地靈氣，卻因為沒有靈識，而完全不知道通過修鍊來延長壽命……當然，很多人類也是如此的！”

秦成想到包括何無咎在內的三位師兄、小荇，以及剛見識過的古柳，均是以異類修成道化，可想他們是克服怎樣的艱難，其心志和慧性是何等的堅毅卓絕。皇甫瑤曾說過自己也不是人類，其真身如何，秦成又不便問，看她與師父的氣質神韻，想來一定是世上沒有的龍鳳麒麟吧！再想到自己雖生為人身，卻不過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漁家少年，藉由與皇甫瑤等人的緣分而得入洞庭福地。而於道法修習，與幾位相比，自己連邊兒都還摸到。

想到這裏不由一嘆，道：“雖然如家瑤所說，人的神氣清揚，靈識早開，但卻不見得更加高明。人自出母胎便求衣食溫飽，待長大成人了，卻整日營營，爭名逐利，一生庸庸碌碌，昏昏噩噩，為生老病死所困，為愛恨情仇所擾，其心未必能有一日清朗喜樂的……飢則食，倦則眠，畏寒就暖，趨利避害，忽然壽限到來，凄凄慘慘化作塵泥。空來世上走這一遭，這和草木獸禽有何不同呢？”

秦成素因生死之事心存疑惑，後來認識了眾位道友，得解去心中難題，意味變得更加從容洒脫。今日聽皇甫瑤講述修真之事，見包括這幾位道友在內的各色物類都不辭艱辛，苦苦追求解脫之道，心中敬佩！又見人枉為萬物靈長，空將一副得天獨厚的皮囊棄擲塵埃，一時心中不由得既慚且恨，語氣中略帶幾分憤懣之意！

“人的靈識早開，這是方便之門，可是人卻不知道管束，只放任於各種誘惑，追求永遠填不滿的慾望，意念雜亂，泯滅了天生的慧性，可謂成也開竅，敗也開竅！你可知道混沌開竅的典故吧？”皇甫瑤道。

秦成自到君山後，除了修行，便廣覽各類典籍，何無裘見識廣博、見解獨到，正是秦成的良師益友。尤其是道家的書籍，最是豐富，所以秦成知道這個載於《莊子》中的故事。

說的是南海和北海二帝與中央之帝混沌交善，見混沌無竅，二帝便為其開竅，以視聽食息，日鑿一竅，七日渾沌死。

故事中的混沌正像人開竅而天性泯滅！想到這裏，秦成不由得嘆了口氣。

“又何故嘆氣呢？”皇甫瑤笑道，“既然天性泯滅，便如行屍走肉一般，不知黑焉知白，不知生焉知死，你又何必替他們不知‘魚之樂’而惋惜呢……日後你道術有成，如果遇到了如你一般有慧心的，便度了他就是。”

“家瑤師姐說的是，小弟受教了。”秦成向皇甫瑤一揖道。

皇甫瑤噗哧一笑，白他一眼。

秦成便如土偶木梗一般定住，不由得痴了！

皇甫瑤轉身前行，揚聲笑道：“今晚我要會一下古柳母子，你想來就不要發獃了，快點跟上來！”

秦成歡呼一聲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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